驚喜過後便是平淡,日子就是這樣,不會一直在高光之下,平淡才是主流。慢慢一周過去,芝華忐忑的心逐漸安靜下來,開始著手安排婚禮的事兒,拍婚紗照,預定酒店,找婚慶公司,一忙起來,那些不好的直覺什麼的突然就消失了。但生活就像個綠茶婊,你看到的永遠不會是她真實的一麵。就在芝華不再質疑,並且慢慢相信她是真的可以就這樣安穩順遂地度過一生的時候,一切美好就這樣突然幻滅了。 那是2018年的年尾,何後復在求婚兩周後的一個深夜突然回京,一進門就抱緊芝華,伏在芝華的肩上無聲嗚咽。芝華第一次見何後復哭,有點慌,那個瞬間之前那些不好的預感又都跑了出來。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掙脫出何後復的熊抱,把他挪到沙發上,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飲料,打開遞給他。 “怎麼了?是公司的事兒,還是家裡的事兒?”芝華一邊安撫何後復,一邊了解事情原委。 “那麼多的錢,一下子都沒了”,何後復喝了口汽水緩了緩神,癱坐在沙發上,眼神呆滯,隻一遍遍重復這句話。 “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天大的事兒吃飽飯再說。”芝華看何後復這個樣子,想必他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休息了,當下便決定先緩緩,事兒已經發生了,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從冰箱裡拿出麵條轉身便煮麵去了。 何後復吃完熱乎乎的麵條,整個人才有了一絲生氣。緩緩跟芝華把事情說了。公司會計轉走了公司賬麵上的所有回籠資金拿去線上賭博,就在年底回款到賬,支付供應商貨款之前的那一晚。他乾了十幾年的會計,想要趁這個機會番一番實現財富自由,結果短短幾分鐘就輸了個底朝天。 本就是新創公司,啟動資金大部分是何後復跟他的合夥人陶洙的。何後復把畢業後存的錢全部都投在裡麵,之外還抵押了家裡的兩套房去做了貸款。他的合夥人陶洙也差不多,除了自己的錢,還從親戚朋友那裡拆借了不少 會計挪用的這筆錢不僅覆蓋了公司所有的流動資金和利潤,還含括了年底需要支付給供應商的貨款,以及接下來的進貨成本。簡單來說,就是一切玩完。 可能是因為早有預感,芝華聽完後格外冷靜,在心裡暗嘆,女人的直覺啊。就像她預感的那樣,她邂逅了一場真實的美夢,殘忍如騙局。不同於芝華的平靜,何後復整個人頹喪得不成樣子。 “沒事兒,不就一千萬嘛,我們公司的那些高級總裁,發個年終激勵就1個億,咱們還有機會的。”芝華怕何後復從此失了鬥誌,趕忙拿自己公司的例子半開玩笑地勸慰他。 何後復原本萬念俱灰,聽到芝華這般天真的話,竟被逗笑了。雖然笑容苦澀,但這話卻真的是這麼多天以來,他聽到的最輕鬆也最有希望的話。“先讓我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有精神了,我再好好想想出路”,說完何後復起身抱了下芝華便上樓去了。芝華此時卻是睡意全無,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思緒萬千。 貨源是何後復通過家裡資源和人情拿到的,而渠道是他的合夥人拚上他爸媽幾十年生意積累的人脈和資源談了半年才拿下的,一切都計劃得很好,也做了風險預案。可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在何後復合夥人老爸工廠乾了十幾年的老會計會突然迷上網上賭馬,在短短幾分鐘內豪賭千萬。如果要怪隻能怪何後復他們的創業公司太依賴人情,不夠職業化,但這個錯誤的代價實在太高。 第二天芝華被鬧鐘鬧醒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沙發上睡了一晚,趕忙起來洗漱去上班。眼下正是困頓的時候,這份原本不那麼重要的工作現下成了芝華最大的倚仗了。何後復還在樓上睡著,芝華沒有叫醒他,想著讓他好好休息下。 芝華滿臉憔悴到公司上班,連女士們的Brunch時光也不能讓她開懷,但她強撐著說自己追劇追得太晚沒休息好,仍跟大家說笑調侃,家裡的變故半點不敢透露。可日光之下,貧窮和不幸最是無處遁形。 又是一年年尾,總部的大領導像往年一樣蒞臨視察工作,辦公室前所未有地緊張忙碌。大領導在辦公室依次跟所有人談話,溫言體恤各人辛苦,也俯身傾聽大家對未來的打算。因為芝華是最新調職過來的,所以她排在最後進去。 在去年申請調職的領導會麵環節,芝華見過一次大領導,這是第二次。這次談話沒什麼波瀾,左不過盤一盤當下的工作,聊一聊來年的打算,再畫個餅讓你對公司提提要求和建議。反而是上次會麵令芝華印象深刻,她沒想到領導居然沒怎麼跟她談工作,反而是跟她聊了很久感情的事兒。 “為什麼是你來BJ,而不是他去上海呢?”領導一見芝華便開門見山地問芝華為什麼調職,芝華自然是把她跟何後復異地三年的事兒和盤托出,於是才有這麼一問。 “我在上海跟在BJ沒有很大區別,不過換個部門,並不很難。但是他不一樣,他是個生意人,所有的資源和人脈都在河北,他來上海從頭再來太難了。”芝華也坦誠地把她跟何後復的一番計較和盤托出。 “我在95、96年的時候在BJ的一家A類國企任職,當時的國企還算是鐵飯碗,有點含金量。但我當時為了追一個姑娘,辭了BJ的工作去到廣州創業。而我現在的妻子也並不是那個姑娘。”領導看芝華已有計較,沒有直接評說,隻是分享了自己當年的故事。 芝華明白領導是好意相勸,但陷在愛情裡的人是勸不住的,“那就得看你要什麼了。”跟領導一樣芝華也沒有直接評說,打了個太極但態度堅定。談話也就這樣轉到了調職崗位、薪酬上麵。再然後就到了現在,芝華此時再回想當時的談話,早已沒了當時的篤定。真的是自己看錯了人,選錯了路嗎?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都到家門口了。何後復睡了一天一夜,這時已經起來,精神比昨晚回來時明顯好轉許多。芝華做了些清淡的,兩人吃完收拾完將近晚上十點。芝華本想過幾天等何後復徹底緩過來再跟他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正準備上樓,何後復叫住了她,讓她坐下聊一聊。 “今天下午,我跟陶哥通了個電話,這次的坑估計得我跟他自己想辦法填。那個會計雖然給我們倆寫了欠條,錢一定還,但他輸得一塌糊塗,又出了這個事兒,哪個老板還敢用他。估計養活自己都難,還錢更指望不上。我們也等不起。但我們倆全副身家就那麼多,都沒了,隻能先還緊要的錢,能緩則緩”,何後復直奔主題,依輕重緩急一件件講給芝華。 “公司的啟動資金我七他三,因為主要的人脈靠他,我出的錢多一點。所以這次相應的我的虧損也大一些,要還的錢也多一些,大概要還七百萬吧。我爸去世前留給我的兩套聯排,我都在年初抵押了,年底要歸本還一筆大的,這個錢我老舅出,後續這兩套聯排我不要了,過戶給我老舅。這是家裡唯一能幫我的,其他就隻靠我自己了。”何後復喝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還有就是給你買的那套別墅……”沒等他把話說完,芝華就打斷了他。 “別墅咱們轉名吧,我們現在隻是繳了首付,還沒辦貸款。本來那個顧問讓我上周去銀行辦的,當時公司說大領導可能要來視察不讓請假,我就想著拖一拖再去辦也行。”芝華搶著把緊要的話快速說完,盡量不讓何後復難堪。 “正好,你不是說那別墅很搶手嗎,咱們跟開發商那邊協商一下,轉給其他賣家,把首付給咱退回來。不過這個估計得托托人,出點血。我之前在上海那邊帶過幾個項目,看那些銷售幫人轉過名。”芝華說的正是何後復要說的,因為別墅貸款年限短利率高,沒有何後復的幫助,以芝華目前的薪水根本供不起。更何況,以後家裡房租、水電估計都得靠芝華。所以這個選擇是當下最好的。 “這樣反而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套別墅咱們一時半會兒也住不了,占了我首套房資格不說,還不能用住房公積金貸款,隻能走商貸,當時要不是你付了70%的首付,我是萬萬不會想要買的。現下不用背貸款,太好了。”芝華不想讓何後復因為這件事有心理陰影,乾脆把這事說成是自己樂見其成的,事實上這些話也確實是芝華的心裡話。不過,在快要得到時突然失去,心裡有那麼點失落也在所難免。 “嗯,之前我付定的時候,就有另一個老板也要買,我去托托人試試。這筆錢要能退回來,下一批貨款就有著落了,也能先勻一些給之前的供應商,至少公司能先轉起來,不至於馬上就死。”何後復很是慚愧,但看芝華是真心不想要這套別墅,心下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剩下的我們再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芝華看何後復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麼呆滯,開始有星星點點的火花,這才放下心來。神經繃了這麼久乍一鬆懈,芝華一個不小心差點從小凳上跌下去。何後復本想伸手拉她一把,沒成想自己精氣神遠沒緩過來,兩個人一下子都坐到了地上,不禁對視啞然失笑。 兩人好似一對從懸崖跌落,又被一棵歪脖子樹掛住,死裡逃生的苦命鴛鴦。這一晚劫後餘生的氛圍儼然成了上好的催情劑。一年來何後復跟芝華都忙著在各自的領域裡站穩腳跟,距離比以前近了許多,見麵相處的時間卻不見多,忙碌的生活日復一日地消減著他們原本濃烈的感情。飛來橫禍讓他們的生活從矚目的高光處一夕跌落,兩人間的愛意卻像藤蔓在黑暗中瘋狂滋長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