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樓,雖然天色尚未暗淡,樓內卻已是笙歌燕舞。 這絲竹聲卻是驟然斷掉,薑堰帶著人一腳踹開房門,張鐵便一馬當先殺進屋中,口中怒喝道:“錦衣衛辦事,給我蹲下。” 整個醉春樓無論是妓女還是嫖客,都被直接按翻在地,稍有反抗,一根弩箭便釘在他的麵前。 “我乃戶部主事,爾等竟敢如此放肆,我定要到朝上彈劾……”一位中年男子剛叫嚷到一半,繡春刀拔出一片,更有三根弩箭直接射在他身前。 薑堰麵色陰沉,步入其中,隻是掃了他一眼,便嚇得他兩腿不住地打著哆嗦,渾濁的液體順著兩腿流淌出來。 幾位錦衣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卻是收回目光,有些欽佩的看著薑堰。 自弘治以來,錦衣衛權勢一落再落,雖在民間還頗有威名,但在文武百官麵前卻頗有幾分抬不起頭。 連帶著他們這些小卒子都顏麵無光。 可現在,追隨著薑堰,眾人卻是感受到了久違的跋扈感。 錦衣出行,萬馬齊喑。 不過身為正主的薑堰卻並未想那麼多,換做尋常時分,說不得還會打量片刻這些鬢亂釵橫的,春光乍泄的樂戶們,此刻卻並無這時間和閑心。 於生死麵前,這些都要讓步。 張鐵在前探路,薑堰隨之踏入房間,眾多錦衣衛亦是拔刀抬弩,戒備森嚴。 屋裡,鶴型的香爐吞吐著淡淡的青煙,香氣四溢,雖是初夏,卻清涼怡人,讓人心神放鬆。 然而薑堰的一顆心卻是不斷地下沉,仿若沉入深淵之中。 屋內,那倭寇模樣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頭顱無力地垂下,眼神空洞。 他們還是來遲了一步。 薑堰幾步走到屍體前,俯下身子,細細察看。 他並不擅長驗屍,但是來自於未來的知識卻讓他並非一無所知。 屍體,是由線索組成的,即便是一具屍體,也會開口說話。 雖然並不能全部回憶起,但至少,從屍體的僵硬已經遍布全身,關節卻並未完全僵硬來看,死亡的時間應該是還在四到八個小時左右。 而且,這裡也並非是第一現場,雖然鮮血之類的刻意灑在房內,可這房屋壓根沒有什麼掙紮痕跡,和屍體驚恐的表情以及身上的淤青大相徑庭。 那麼他到底身死何處呢? 薑堰細細嗅著,卻忽的心頭一動,這熏香氣味濃烈,好似在掩蓋什麼,可到底是掩蓋什麼呢? 空氣中,細微到幾乎不可聞的花香,若有若無,漸不可察。 北鎮撫司衙門。 倭寇的屍體安置在仵作麵前。 雖說薑堰知曉,這屍體論說不能隨意不可隨意移動,但既然知曉此處並非第一現場,便也沒有保護犯罪現場的必要,屍體也是帶到衙門交由仵作檢驗為上策。 當然,那醉月樓的現場,薑堰也著人前去檢查,並且封存起來,禁止外人擅入。 “此事便拜托孟老了。”薑堰誠懇地說道。 專業的事情,自然還是專業的人去做,眼前之人便是錦衣衛最為專業的仵作,論起專業水平,更是強出各處衙門不知凡幾。 隻見這孟老頭發質枯白,略有些斑禿,鼻頭因為積年酗酒而顯得紅彤彤的,似乎無時無刻不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 然而整個錦衣衛,卻是無人懷疑他的專業水平。 孟老頭喝下幾口酒,點了點頭,卻隻擺了擺手。 薑堰自是清楚孟老頭不喜言辭的性格,也並無意外,匆匆告辭離去。 行至專管情報的衙司,薑堰領著張鐵等人大步而入。 “我要的情報線索,追索的如何?”薑堰踏入屋中,開口詢問道。 屋內的錦衣衛卻是顯得有些懶散,聞聽薑堰的話,甚至連個抬頭的都沒有,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我不喜歡把話說第二遍。”薑堰的麵色陰沉下去。 主管情報衙司的鎮撫使這才站起身,嗤笑道:“薑百戶,你的譜擺的未免也太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這鎮撫使,想要情報,且回去候著吧,約有個三天時日,這情報也能查個分明。” 說到三天,他難以掩飾,嗤嗤地笑了起來,整個情報衙司的錦衣衛哄堂大笑。 誰不知曉,這薑堰隻剩下三天的日子好活。 聽著耳邊紛雜的笑聲,薑堰垂下眼簾,麵無表情,卻是緩步走到鎮撫使楊春麵前。 蹭的一聲,雪白狹長的繡春刀自腰間抽出,未等楊春反應過來,刀刃已經貼在了他的脖頸上。 薑堰一句話未說,手指微微用力,吹毛立斷的刀刃立刻劃破楊春的脖頸,鮮血潺潺流淌出來。 楊春身體僵硬,一動不敢動,顫聲道:“薑,薑堰,你瘋了不成,把刀放下。” “聽著,我身負皇命,又有牟指揮使許可,敢誤我事情,我便讓你血濺當場,明白嗎?” 言罷,薑堰側頭,卻是冷峻的看著衙門眾多錦衣衛:“如你們所知,我隻得三天光景,誰若礙我事,我死之前,也叫他死無葬身之地,爾等信也不信?” 他微微抬起繡春刀,沾染血跡的雪白刀身在楊春右臉拍了拍,神色輕蔑。 然而這鋒芒,卻是讓楊春都不由得低頭躲閃,不敢開口。 “現在,我要的情報呢?”薑堰道。 這下再無一人敢有怠慢,原本就已經統計好的情報盡皆匯集在薑堰眼前,薑堰抓起文書,便打算一一細查。 片刻後,薑堰眉頭抽搐了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情報推到楊春麵前,冷聲道:“給我念。” 楊春抬起頭,有心大罵薑堰辱人太甚,可迎著薑堰冷冽的目光,卻是從心的拿起情報念了起來。 平心而論,薑堰倒是真沒有羞辱他的意思。 委實是薑堰本身對繁體字了解不多,前身也算個半文盲,這情報,他是真看不懂啊。 京城,一處深宅大院之中,兵部右侍郎陳洪謨負手站在庭院的花海中,雙眸微閉,右手掐著一串上好的菩提佛珠。 在他身後,一名東廠番子正稟報著薑堰在京城的行動。 聽聞薑堰清查到醉月樓倭寇身上陳洪謨手指一頓,掐住佛珠,臉色陰沉了少許。 他俯下身子,望著眼前平日最為憐惜的花朵,卻是麵無表情的用力摘下。 空氣中頓時溢出幾分極淡的花香。 “一個錦衣衛百戶,在這京城橫行無忌,霸道驕橫,我等清流耗盡心血,方才讓這群奸臣佞賊消停下來,不料他們竟還要死灰復燃。”陳洪謨聲音略有些嘶啞,卻字字清晰。 “這百戶,太驕橫了些,該是聯係些同僚,彈劾下這霸道行徑。讓這幫錦衣衛消停些才是。” 陳洪謨自言自語地說著,身後幕僚自是一五一十記下,轉身前去聯絡。 而陳洪謨卻是再次閉目,掐著佛珠,嘴裡若有若無的念著佛經,錯非先前所見,任誰都隻當他是個佛門的虔信徒。 時值弘治十七年六月,天色漸沉,似是雷雨將至。 京城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暗潮湧動,如有驚濤駭浪自內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