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旁晚,東宮的門客陸陸續續地出了宮,回到了居住的院子,見長期以來一直黑漆漆的羋瑕屋子裡,燈盞竟然點亮了。 是羋瑕結束修道回大梁了麼? 幾個在敞廳與羋瑕鄰桌的門客興奮地進屋與他寒暄起來,對他回到大梁城感到由衷的高興。 很自然的,他們聊起了太子魏遫,羋瑕才知道魏遫很期待自己早日回宮,他在敞廳的條案,還原樣保留這,等著他回東宮繼續使用。 談起緈王後毒打翟嬋的後繼,門客沒有一個不搖頭的,說吾王大怒,把緈王後禁足在後宮裡了。 襄王竟然將緈王後禁足了?聯想起太子為他保留了在敞廳的條案,羋瑕很欣慰。這麼看來魏遫對自己的保護力度還是很大的,壓根就沒有過放棄他的意思。他很慚愧,真不該離開東宮這麼久,應該早點回宮,為太子出謀劃策的。 翌日一早,他興沖沖地進了王宮,去東宮見魏遫去了。 魏遫見羋瑕現身非常開心。羋瑕隻有四十多歲,卻已經頭發灰白,清廋的臉頰,白皙的臉龐。頜下長長的黑色山羊胡子微微翹起,精神矍鑠的樣子,看起來身體和氣質都不錯。 他很欣慰,問候道:“先生別來無恙?” 噓寒問暖一番後魏遫請羋瑕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石頗、宦官屴默、塚丘等羋瑕見麵後,也跪坐在了蒲團上。 聊起了目前與秦國的關係,魏遫很欣慰地道:“父王與秦昭襄王在臨晉見了一麵後,秦國答應歸還侵占的城池蒲阪,此事正在落實之中。魏國、韓國、秦國言歸於好,準備一起進攻楚國。 父王疑惑,不知道秦國為什麼突然對魏國的態度客氣了許多?竟然重視起父王的關注……” 羋瑕笑了起來,幽幽地道:“其實這個原因很簡單,由於魏國采取了韜光養晦的策略,模糊了戰略選項,讓秦國摸不著魏國的意圖,他自然就有了壓力。” 魏遫楞了一下,恍然大悟,非常興奮地道:“哎呀先生,你果然是個高人啊,這個韜光養晦的騎墻戰略還真是個妙招,堪稱定海神針,實在是一個高招啊。嗬嗬嗬。” “招再好,也要看落實。好在吾王、太子殿下意誌堅定,堅持不懈地堅持韜光養晦戰略,這才有了好的結果。”羋瑕繼續笑著道,毫不掩飾自己策略成功的喜悅與得意。 “先生,接下來,魏國應該怎麼做?”魏遫很高興,原來還擔憂秦國會因為魏的態度不明朗而對魏國心懷不滿,會把矛頭對準魏國,對魏國進行鞭撻。誰料想,魏國一旦模糊了選項,秦國竟然會縮回去? 這讓他信心倍增,有了大展身手,從橫天下的豪氣。 羋瑕搖搖頭道:“不是臣打擊殿下的豪氣,以魏國目前的實力,隻能繼續韜光養晦,還沒有從橫天下的本錢。” “也是。”太子沮喪的嘆息一聲。 “但是,這不代表無所事事。”羋瑕笑道:“有些基礎的事是可以先乾起來的。比如現在,就應該啟動潛伏在秦國的間諜,迅速掌握各諸侯的動向,拿出應對預案。這樣,才能迅速地掌握秦國內部情報,與秦國交手就能做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了。” 魏遫聽他這麼說,頓時來了興趣,瞅著他的眼睛認真地作揖,欽佩地道:“先生的才智實在是常人難以企及啊。可是,這很難……孤願聽先生的高招。” 羋瑕看著魏遫一臉嚴肅地瞅著自己,一副虛心坦誠討教的態度,他很驚愕地瞅著魏遫問道:“諸侯之間的爭霸波瀾起伏、動蕩不定,沒有間諜,怎麼能洞悉諸侯的策略變化?是殿下怕泄露魏國諜戰的秘密,在裝糊塗與臣打哈哈吧?難道魏國從來就沒有在方麵布過局?” 魏遫見他這樣問,禁不住心裡打起了鼓。父王話底下似乎有過安排。但是,這個話題太敏感,而父王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應該會有這樣的布局的。 他尷尬地笑了,瞅著羋瑕道:“孤還真不是在打哈哈。確實,魏國在這方麵是有欠缺的。孤很希望先生能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布局方案……” 羋瑕沉默了,遲疑了一會,瞅著魏遫道:“這個事情不能一蹴而就……要見機行事,還要細水長流。這是一個很復雜的事情,容臣慢慢的考慮,有了設想再與殿下商量具體方案……” 魏遫點點頭表示理解,眼中是滿滿的期待。 羋瑕理解魏遫眼中的期待,他感到很困惑,魏國竟然真的沒在秦國埋伏下間諜? 就在這個時候,太監稟報宦官鷲烈求見。 魏遫便讓他進殿。 鷲烈恭恭敬敬地躬腰作揖,道:“奴才去禁衛軍府詢問單將軍對廢箭調查情況,單將軍說已經向少主子呈報了,奴才特來稟報一聲。” “哦,這沒錯,他確實已經將調查報告呈報上來了。”魏遫點頭,長長地嘆息道:“沒有什麼發現,也隻能這個樣了。你也坐下吧。” 鷲烈躬腰作揖,在蒲團上跪坐下了。 “殿下何故嘆氣?”羋瑕對魏遫的失望很奇怪,朝魏遫作揖問道。 “翟嬋在鬱郅城外於白山夏季牧場遭到了襲擊,孤讓人收集了一些現場留下的殘箭,發現都是魏國生產的箭。孤就讓單穎去查那些箭的來龍去脈,想弄清楚背後的指使人是誰。可惜,單穎說,這些箭是在運輸途中被土匪劫走的,無法再查下去……唉。”說著,魏遫又無奈地搖起了頭。 “土匪劫走了?”羋瑕楞了一下,問道:“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樣的土匪?他們膽子倒是賊大,竟然敢劫官軍的軍械?” “唉,現在的土匪是越來越猖獗了!”魏遫憤憤地道。 羋瑕搖頭道:“我不信是被土匪劫走的。被土匪劫走的重箭,怎麼會出現在於白山夏季牧場?是魏國的土匪跑到義渠去了麼?” “是很怪異。”魏遫心裡打起了鼓,很怕羋瑕察覺是重箭背後是緈王後的黑手,隻得順著羋瑕的話道:“孤也奇怪蒲阪郡的土匪怎麼去了義渠境內?蒲阪郡與於白山之間也實在是太遙遠啦。” “蒲阪郡啊……”羋瑕笑了起來,透著意味深長的懷疑,道:“那兒可是盆地,百姓生活富裕,民風淳樸,人心厚道。臣在那兒附近的冠雲山修道十年,對那兒很了解。一句話,在那兒做土匪是要被鄉裡鄉親唾棄的。” “是麼?”魏遫很疑惑,羋瑕的笑透著詭異,口吻頗有玩味,似乎不信蒲阪郡有土匪。可是,他不想猜謎語,道:“但是,單穎的報告就是這麼說的啊。” “唉,世風日下啊。”羋瑕搖頭,道:“其實,這幾年各國的情況也差不多,也是土匪橫行。追究原因,不外乎是苛稅重賦,逼得黎民百姓無法安生,都活不下去了啊。 翟嬋還在外麵飄著麼?殿下還真的不能大意,要加強保護哦。” 魏遫膽顫心驚地點點頭,惶惶地道:“誰說不是吶。說起來,翟嬋已經是第二次遭到襲擊了……” “第二次襲擊?”羋瑕一臉的驚愕,一臉的不信地反問道。 “是的,是第二次。第一襲擊發生的時候,多虧義渠城翟家的家丁及時發現,他們將計就計,給那些武士設了一個圈套,伏擊了他們,將他們全殺了。”魏遫悻悻地介紹道。 “哦,原來殿下早有防備啊。”羋瑕聽了魏遫的介紹,恍然鬆了一口氣。 “好在翟嬋是有驚無險。”魏遫恨恨地道:“土匪實在是可恨,孤早晚剿滅了他們。不過,先生說得對,這事很難,尤其是稅賦的問題。在我們魏國,沒有這樣的稅賦水準,就難以守衛國土。 魏國的地理條件太差了,首先是國土被太行山割裂為東西兩部分。西部麵臨秦、趙、韓三麵的威脅,一旦發生戰事,魏國隻能翻越王屋山韓國的軹關去增援。但是,軹關狹隘,又捏在韓國手中,軍隊和物資無法及時增援。而東部地區,更是在韓、趙、齊、楚的四麵包圍之下,沒有辦法,也隻能就地養兵備戰。 所以。地理上限製導致東西不能相互支援。但是,養軍是要銀子的,隻能從稅賦裡去要。而且,隨著河西郡被秦國奪走,可耕種的土地不斷縮減,稅賦重就難以避免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魏遫唉聲嘆氣地說了一大堆的難處。 羋瑕點頭,道:“確實,這是無奈的事情。但是,稅賦重,百姓就沒有了收入,生活難免陷入艱難,土匪也就多了。這是一個惡循環、死循環。” “先生有沒有好的辦法?”這是事實,魏遫無語了,楞了一會,訕訕地瞅羋瑕無可奈何地請教道。 羋瑕瞅著魏遫提出了策略方案:“魏國要想在山東立足,隻能進行配套改革,鼓勵開荒耕種,廣種薄收,提振經濟實力,重整軍備。” “重整軍備有一個過程,遠水解不了近渴。魏國處於四戰之地,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魏遫聽了羋瑕的話,立刻談了自己的想法。顯然,關於重整軍備他已經思索很久了,苦於無良策應對。說完無奈地搖起了頭。 “臣所言的重整軍備的意思,是采取精兵策略。”羋瑕解釋著,提了一個設想:“想當年的魏武卒,曾敗十倍於己的秦軍,創造了步軍事奇跡。我們可否恢復當年的魏武卒?” 魏遫嘆了一口氣,頭搖得如撥浪鼓,哀嘆道:“唉,魏武卒不是現在的魏國所養得起的。一個魏武卒,除了解除與奴隸主的附庸關係給他自由身,還要給他百畝的土地,免除全家的徭役和田宅稅。如果有戰功,還能獲得爵位——成本太高,與秦銳士的成本不可比。秦銳士是憑軍功拿獎勵,立功一次獎勵一次,代價小多了。退一步,即便魏國仿效秦國,稅賦也負擔不起……” “另外還有訓練問題。”石頗聽魏遫這麼說,也忍不住接話道:“臣聽說,一個魏武卒要形成戰鬥力,對他們的訓練至少要五到十年……時不待魏哦。” “是啊。”魏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羋瑕瞅著魏遫道,無奈地道:“可是,魏國如要圖霸,這條道非走不可。” “談何容易?照魏國現在實力,恢復魏武卒是窮兵黷武,隻會加速魏國的衰敗。現在要做的,是怎麼恢復當年給魏武卒免去的稅賦,為國家增加收入……”魏遫沮喪地再次搖頭。 “可是,這樣做,豈不是失信當年對魏武卒的承諾?”石頗很驚愕魏遫這個說法,反對的意味濃厚。 “所以孤也很頭疼……”魏遫忐忑地補充道。 羋瑕見狀,有提議道:“可是臣以為,如果魏國不走強軍這條路,隻能是被別國蠶食。臣想,既然,恢復魏武卒不行,秦銳士也沒法仿效,那就乾脆學義渠吧,搞一個藏兵與民。軍人平時種地,戰時打仗……” “這樣能行嗎?義渠人出門都騎馬,人人會騎射,有這樣做的基礎。”魏遫疑惑地瞅著羋瑕,對這個提議是一臉的疑竇:“魏國也這麼藏兵於民的話,當兵的還有戰鬥力麼?當兵吃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他們去種地,這訓練豈不就耽擱了?沒有訓練有素的軍隊,魏國怎麼生存下去呢?” 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顯然,他對軍隊還是非常了解的。 “也不是說就不訓練了,有空閑的時候去種田,訓練種田兩不誤……”羋瑕見魏遫不贊同藏兵於民的主張,立即後退了一步,笑著解釋道:“這樣就可以少花很多銀子了。” 羋瑕是看魏國的財力不濟才提出這樣的建議吧?但是,省錢也不是這樣省的。魏遫一臉無奈地搖頭,肅穆地道:“關係到國家存亡,養軍的這點銀子是必須從稅賦裡拿的。麻煩的是,就是這點銀子,已經導致了目前的高稅賦……怎麼改?難啊!” “臣認為,導致魏國陷入這個困境的主要原因,是受到來自秦國的威脅。之所以麵臨這樣的威脅,主要是秦國要東進,魏國卻是橫亙在他麵前的饒不過去的障礙,他是一定要進攻魏國的,魏國是為各諸侯做了擋箭牌啊!” 魏遫連連點頭,這是事實,也是很無奈的事情,誰讓魏國是秦國的鄰居呢?躲不開啊! “既然魏國實力不濟,無力抗拒秦國,何不不再為山東強國做擋箭牌?明知道魏國在地理上麵臨的困境,導致軍隊不得不保持雙份、導致高企的稅賦不能減下來、導致魏國經濟得不到發展,為什麼不該一下思路呢?”羋瑕疑惑地問道。 魏遫笑了起來,這個思路他也想要,能有當然是好。他一直在韜光養晦,不也是不想為他人做擋箭牌嗎?陡然有了好奇,羋瑕能拿出什麼樣的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