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就這樣忽如其來的落下。 　　就在不久前，漆黑的雲層隨著狂風忽然遮蔽了整個天空，像是一層黑色的幕布壓得極低，隨著電閃雷鳴，豆大的雨滴潑墨灑落，密集得如同箭雨。 　　山裡的雨總是這樣猝不及防的，一行人慌忙避雨，趕在雨水匯集成山溪造成類似洪水或者泥石流這樣的災難之前，他們來到一處高地，紮起帳篷。 　　這樣的工作，住在森林附近作為向導的山民們還是很熟練的。 　　路諍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向帳篷外麵眺望，整個天幕是黑色的，隻有閃電劃過時有一閃而滅的銀線點亮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路諍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時間是下午5點，還是黃昏時分，正常的時候太陽還在地平線上，會把雲層染成好看的昏黃色，但此時整個森林已經淹沒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了。 　　雨滴打在樹葉上發出“砰砰”的響聲，轟隆的雷聲偶爾起伏。路諍想起小時候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外麵也是下著傾盆的大雨，他想象雨夜中無人的街道上徘徊著擇人而噬的妖魔，雨點如同擂鼓，雷聲是它們發出的咆哮。 　　其實這樣的雨夜也不完全是壞事，這樣的天氣誰都想貓在窩裡睡個好覺的，不會有哪個精靈會勤奮到在這種天氣下外出捕獵。平常光景下的旅人們的大敵，像趨光的摩魯蛾或者夜行吸血的超音蝠什麼的都不會出現，帶上耳罩隔音就可以睡個好覺。 　　不過等雨停了以後才會是麻煩的開始，首先是道路泥濘絕不會好走，再是下雨天過後在水中產卵的蚊蟲會大量繁殖。 　　最麻煩的還是生活在泥土中的各種節肢類動物，它們本來用皮膚汲取泥土中的氧氣，但下過大雨後，表層的泥土會被雨水浸濕，就很難呼吸了，它們會挖破泥土鉆出來直接呼吸空氣，這時候也許路上的旅人就會親切的看到那些三四米長的蚯蚓、沙蟲、蜈蚣等千奇百怪的可愛小動物們。 　　路諍還在胡思亂想中，這時有人挑開帳篷說：“開飯了！開飯了！”路諍也聞到了飄過來的食物的香味，他搓了搓手掌，食欲把不好的念頭都驅散了。有飯乾先乾飯，有飯不乾王八蛋。 　　頭上的簡易雨棚遮住了大雨，山民們在中央點燃了火堆，架起一口鍋煮了一鍋沸水加熱隨身攜帶的方便食品，篝火旁還斜插著一個個棍子烤著獵來的山雞。 　　火堆像是一盞孤燈，在黑暗中撐起一處小小的庇護所。 　　人們圍坐在篝火旁，撕開加熱過後的食品袋，把麵包蘸著裡麵的湯汁放進嘴裡。食品袋裡是蔬菜和牛肉混合的濃湯，充滿鹽分的湯汁味道濃鬱，動物脂肪配口感微甜的手撕麵包是極品的美味。 　　經過一天的跋涉，大家的體力都消耗極大，急需營養來補充，在這樣的雨夜裡，溫暖的食物吃進胃裡有種重獲生命的感覺。 　　“白天的旅行遇到了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有人遇難，我們都感到悲痛萬分。不過好在大家都臨危不懼，配合默契，損失降到了最低，我很欣慰。” 　　訓練家中為首的年輕人站起來，舉起一個杯子，裡麵是補充糖分的運動飲料，他向四周環顧，把杯子中的飲料一飲而盡，說道：“野外沒有準備酒水，我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全仰賴貴人們的庇護。” 　　作為向導的山民們心裡也打過退堂鼓，但畢竟已經深入林子，這時候退出獨自返回是尋死的行為。 　　“誠如之前所言，我們是希魯夫公司下屬的研究機構，深入常磐森林開展一項研究，需要諸位的全力配合。”年輕人微笑說：“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夏彥，是希魯夫公司的一名研究員，也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和隊長，請大家多多配合。” 　　“夏彥隊長可真是年輕有為啊。”山民們都親眼見到白天他指揮噴火龍一擊消滅怪物的景象，由衷的稱贊。 　　碰過杯後，氣氛融洽了許多，男人之間維持和睦友善的關係總是這麼簡單自然。 　　夏彥重新盤腿坐下，向坐在旁邊的山民隨口問道：“我聽說常磐森林附近定居的居民有很多是某個少數民族的後代？” 　　“雅瑪伽庫族，我家就是雅瑪伽庫族。不過到我這一代，隨著和外鄉人通婚，血統已經混了。我們雅瑪伽庫族是天生的獵人，不帶任何工具都有能力在森林裡生存好幾個星期，進林子的外鄉人總喜歡雇我們這種人當向導。”山民說。 　　“嗯，雅瑪伽庫族。”夏彥點了點頭，抿了一口杯中的飲料，有意無意問：“聽說雅瑪伽庫族以前會有什麼祭祀活動，需要深入常磐森林，是祭祀祖先麼？” 　　山民抓了抓頭，“……大概吧。” 　　“是祭祀山神，這事年輕人可沒聽說過。” 　　說話的是那個年長的老山民，就是白天向路諍套近乎的那位，自稱二郎叔，看上去很和善，也健談。 　　二郎叔的臉上略帶著得意：“那是很久以前的習俗了，過去那可是常重要的祭祀活動，宰牛殺羊能吃上大肉，每年祭祀的時候孩子們都很期待。不過隨著聯盟鋪了公路，通了鐵軌，接入閉路電視，年輕人都去大城市發展啦……一天天的，長輩們都走了，習俗也慢慢沒影咯。” 　　二郎叔露出追憶的神情：“不過還是要感謝聯盟，有了聯盟我們才能過上現在的好生活，不然還在土裡刨食呢。” 　　夏彥好像來了興趣：“祭祀山神？老丈能不能詳細說說？哦……我們希魯夫公司這次雖然是來考察自然環境的，但對人文歷史也很感興趣。” 　　年輕些的山民們好像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家的往事，臉上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路諍暗暗皺起眉頭，心底裡不好的預感像警鐘那樣奏響。密林、民俗、宗教、祭祀……作為一個資深玩家，他在跑團的本裡見得多了，以這種線索勾勒出的冒險故事就像迷宮，而迷宮的盡頭可能藏著一些古怪的東西。 　　杉原吉的老爹杉原野最終的結局不出意外就是留在這片密林裡。而他的命運會和這個民族的祭祀文化有關麼？ 　　山民們都意識到此行的安全全賴訓練家們的保護，又是他們的金主，對為首的夏彥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二郎叔說：“那還是我小的時候，從我太婆那裡聽來的。哦，太婆就是我阿奶的媽。我太婆以前做過神巫的侍女，有幸參與過一次祭祀。祭祀的對象不是祖先，而是山神。” 　　“山神是什麼？某種傳說中的精靈？” 　　“山神嘛，當然是座山咯。”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人嗬嗬笑了起來：“果然還是種慶典嘛，說的這麼神秘。” 　　老山民聽到訕笑聲有些不高興了，他臉上露出嚴肅的神情說：“在我們雅瑪伽庫族，山祭可是每年最重要的祭祀活動，過去每到那天，常磐森林附近所有村子都匯集起來，外出旅行的年輕人都要返回。在神巫的主持下，每個村子連打水的事都不做了，一起虔心侍神。” 　　打水是指對水源的爭奪。對這種靠種地吃飯的山民來說，水源是最重要的資源，往往春耕的時候，一個莊的男丁都要武裝起來去和另一個莊子對打，而且是持械。有時候遇到乾旱天，水不那麼好分的話，甚至可能出人命。 　　二郎叔說，村民為了祭祀活動，連水源的事都能耽擱，意思就是說，這事兒比吃飯還重要。 　　有人不信，“神巫？你們瑪雅伽庫族居然稱自己的祭祀叫‘神巫’，好大的名頭啊，附近是有很大的神社麼？” 　　說話的人是看上去有些嚴肅的茂木健，他似乎是要追根溯底。 　　二郎叔說：“神社我是沒見過，不過傳說古時候……幾百年前吧，我們雅瑪伽庫族還建立過自己的國家呢。那時候的慶典還要更隆重，王女親自擔任神巫，當祭祀日到來的時候，連戰爭都必須暫停。” 　　茂木皺著眉，似乎在思索：“你說的是雅瑪古國？1123年前被巖氏率軍南下所滅，末代君主投穀而死。常磐森林附近都是山地，耕種都靠梯田，古時候沒有化肥，養不活太多人。” 　　路諍聽到“雅瑪古國”的名稱，也愣了一下，他聽說過這個名字，以前學習“古代文字”的時候，接觸過一些作為背景板的歷史片段。由於民族矛盾，瑪雅伽庫族以復國的名義，有過不少抗爭運動，不過都被鎮壓下去了，過程相當慘烈。 　　夏彥好像來了興趣，“國家雖然滅亡了，但文化不會滅亡，就像樹枝折斷了，根卻還不斷。” 　　茂木也點頭：“不錯，雅瑪伽庫族是還有過復國運動，也因此遭到巖氏的鎮壓，雅瑪伽庫族人丁大量減少，很快雅瑪文化式微。不過巖氏也因此而衰落。” 　　夏彥嘆了口氣：“是有些血腥的歷史，那時候神明大人沒有幫你們抵禦外敵麼？” 　　二郎叔低頭沉默了一會，很快又訕笑起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現在我們雅瑪伽庫族在聯盟的治下過得更好，父母的恩情能還完，聯盟的恩情還不完吶。” 　　氣氛稍微有點僵，旁邊的一個山民問道：“我也是今天才聽說神明的事情，神明大人有恩賜給我們什麼東西麼？” 　　見有人挑頭，又有人問：“神明大人究竟是什麼？真是座山？” 　　二郎叔想了想說：“我也是從老祖母那裡聽來的，真的是座山吧，反正在常磐森林深處的某個地方。雖然雅瑪古國最後還是滅亡了，不過，山神是真的會對祂的子民有所賜福。” 　　他繼續說，“凡是村裡有人得了重病，吃了山神恩賜的藥，毛病就好了，身體也不疼了，服藥的人都說藥到病除，感覺身體舒服得像是飛上雲端。每年祭祀，最大的收獲就是在山神附近采集到那種能做出神藥的花草。” 　　茂木皺起眉頭：“聽上去像是種麻醉劑，不會是罌粟花吧？還是某種神經致幻的毒蘑菇？” 　　“真不是！”二郎叔見他提到一些違禁的藥物，急道：“山神的藥不是假的！” 　　“不是不信，隻是用更加合理的猜測。當然也可能是有‘治愈願望’之類效果的東西。” 　　二郎叔不知道‘治愈願望’是什麼，他隻是搖頭：“何止是治病，傳說山神還能讓人死而復生。除了自然老死的人，年輕人如果因為什麼意外而死，比如被猛獸咬斷了脖子，在山神附近的土地裡垂直打進去埋起來，快的幾天，慢的幾周，視情況而定吧，但不超過一個月，準能死而復生。” 　　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隻是治愈疾病，那麼如芳香治療、生命水滴、治愈願望之類的能力都能夠做到，比如聯盟開設的寶可夢中心裡工作的吉利蛋就很擅長此類技能，因此寶可夢中心偶爾也會對人類急救。不過寶可夢的技能效果在人類身上並沒在寶可夢身上那麼好，更多時候人類還是應該去為人類開設的醫院接受治療。 　　但死者復生，完全就是神話般的效果，即使是復生祈禱，雖然名字裡有“復生”二字，但真實的效果也隻是刺激瀕死的寶可夢重新醒來並恢復體力。生命隻有一次，那是世界的鐵則，即使是神，也不會輕易為了人類而擅改世界運行的法律。 　　“關都地區，好像也流傳著神明的傳說吧？那是烈火之神，生命之主，不死之鳥。死亡之時化為灰燼，再從灰燼中重生。祂的火是生命之火，能賦予萬物重生的力量。” 　　“你說的是成都地區大日輪回寺的僧侶們供奉的鳳王大人？傳說當年寺裡的佛塔為了供奉祂，意外大火，有人類和寶可夢被燒死，鳳王大人不忍心有生命因此而逝去，於是將死者復活了。” 　　路諍在心裡點了點頭，認可了這種說法，江湖傳言成都三狗就是被鳳王復活的三隻伊布。Mega大嘴雀同學確實有生命之神的美譽，其原型對應了古埃及神話裡最高位的神明太陽神拉。 　　太陽從早上到正午再到黃昏，每當被黑夜吞噬後一定會在第二天再次升起，周遊循環生生不滅，古埃及人觀察到這種現象，相信每天太陽神拉會乘坐名為“萬年”的太陽舟行於混沌之海，與他的兄弟也是宿敵的混沌之蛇阿波菲斯進行永恒的戰爭。 　　古埃及人認為太陽神拉是不死的，是世間一切秩序的開始，同時也是所有生命的起源。法老王們死後，埃及人會把他們做成木乃伊，相信他們會如太陽神拉一樣，以獨木舟行於冥河，度過危險的冥界，重返人世，永恒的統治尼羅河兩岸肥沃的土地。 　　鳳王繼承了這種神話設定，那是一隻巨大的鳥，是烈火之神，也是生命之神。不過擁有生命權能的也未必隻有一位，在生命領域，尚在沉睡中的哲爾尼亞斯可能還在鳳王之上。 　　不過鳳王確實是重生的象征。 　　茂木搖頭，“不過都是傳說罷了，雖說每年大日輪回寺都會為了祭祀鳳王而點燃聖火，但沒人真的見過鳳王再次降於鈴鐺塔上。所謂重生，隻是人類美好的願望，不願脆弱的生命之火就這麼逝去。” 　　“當然是真的！怎麼會是假的呢？我太婆親眼所見！”二郎叔有些急眼：“我們雅瑪伽庫族的族人都是老實人，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從不說假話。” 　　人們笑了笑沒有說話，都把這個當做傳說故事來聽，心裡暗道和尚們也自稱不打誑語，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ｏm但傳說就是傳說。 　　二郎叔說：“山神真的存在，我聽老祖母說，山神旁邊生活的蟲獸遠比它們的同類要大得多，因為在山神旁邊它們是永生不死的，受了傷也很快就會恢復，它們會無限的長大。就像……今天白天我們遇見的那隻怪物！” 　　說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都心裡一震，某種感覺從心底升起，像是冰冷的毒蛇貼在人的脊背後麵爬行。 　　“胡說的吧，那隻巨蔓藤怪隻是大了一點而已……”訓練家中有人反駁，但他說不下去了，那隻巨蔓藤的體型確實不正常。 　　“神，會滿足人類的願望麼？”夏彥看向漆黑的雨幕中，目光幽深。 　　巨型的草寶可夢、永生的蟲寶可夢、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好像在哪裡聽說過，路諍的腦子急轉。 　　常磐之力！ 　　這四個字陡然冒了出來，路諍的臉色變了，衣服下的肌肉緊繃，他全力忍住才沒有側頭去看那個自稱夏彥的男人和他的團隊。他可能知道這夥人在常磐森林裡找什麼了，不是什麼稀有的寶可夢，而是常磐之力！ 　　傳說中每四十年，出身在常磐森林附近的人會被常磐森林本身祝福，他天然能聽懂寶可夢的心聲，蟲係或草係寶可夢會天然和他親近。他有不可思議的治愈能力，同時也能賦予其訓練的精靈遠超同類的壽命和潛力，蟲和草在他手中可以像龍那樣強大和莊嚴。 　　路諍想起了阪木老大手中那隻能把渡的快龍打得滿地找牙的大針蜂。 　　這是神的力量，神的饋贈——也隻有這股力量的源頭才有資格被稱為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