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名叫杉原野的復仇者(1 / 1)

“咳咳咳!”路諍嘗試把吸進肺裡的濁氣吐出來。   劇烈的爆炸把圍困他的屍蟲群掃蕩一空。他從地上爬起來,推開壓在他身上變得不動了的蟲屍,有些還是完整的,有些在爆炸中斷成兩截,還有斷肢之類需要打上馬賽克的東西。   屍蟲群不再動作,訓練家陣營死傷慘重,剩餘的訓練家脫力躺倒在地,寶可夢的體力也消耗殆盡。   當第一波屍蟲沖破隆隆巖和鐵甲暴龍防線的時候,路諍就失陷在屍蟲堆裡了。作為一個名義上的向導,實際向神獻祭的血食,當夏彥的隊伍麵見神祇時,路諍他們的用處就不大了,自然不會再受到良好的保護。   但屍蟲群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把他撕成碎片。   路諍呸了一聲,低頭看到吐在掌心的口水帶著猩紅的血絲。他跌跌撞撞地爬向另一個角落,二郎叔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但屍蟲同樣沒有去撕咬他。   路諍把趴在地上的二郎叔翻了個身,仰躺著露出他的臉,那張臉讓他吃了一驚。隻見二郎叔蒼老消瘦的臉頰上靜脈血管暴突,呈猙獰的紫紅色,像是一條條肉紅色的蚯蚓在皮膚下麵蠕動。   他用手背碰了二郎叔的臉頰,觸手滾燙,像是剛剛碰到的不是人臉,而是燒開的熱水壺,讓人覺得血管下麵流淌著的是巖漿。這時,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麵的血管也有類似的現象,隻是沒有二郎叔的明顯,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嘆了口氣。   路諍解開二郎叔的上衣,露出被巨大竹節蟲刺傷的腹部。他看到傷口已經止血,但周圍鼓起腫塊,黑色的血痂上長出了可疑的肉芽。   二郎叔微微睜開一條眼縫,輕聲說:“裡麵……有東西。”   路諍愣了一下,伸手在傷口處的腫塊上按了按,真的摸到一個橢圓的東西,大概一個拳頭那麼大。那東西的溫度比人的體溫高,摸上去滾燙的,觸指隱約間感到輕微的震顫,仿佛是心跳,像是蟲卵。   他指尖加力,那像是蟲卵的東西顫抖了一下,好像感覺到了威脅,正往二郎叔腹部的深處鉆。他確認了,那東西居然是活的。   “我沒救了,給個痛快吧。”二郎叔嘶啞著說。   路諍從不遠處的已經死去的訓練家那裡拿回自己的背包,從裡麵摸出一個匕首。那個匕首本來用於在野外劈砍擋路的荊棘條,但保養的不錯,刃口還算鋒利,刀身雪亮。   不管那東西是蟲卵,還是某種真菌,它已經寄生在人體裡了。對現在的他們來說,也已經挺不到送去醫院了,其實送去醫院裡也沒救了吧?因為那東西不是某個病原體,它來源於神。給個痛快的、體麵的死法,真的算是解脫了。   其實就算想再掙紮一下,找個自救的辦法也沒什麼意義吧?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這其實算是一場噩夢,也不止是杉原野的,而是對所有人的,木村伯太、二郎叔、意外遇害的山民、被守衛咬死的訓練家,甚至是夏彥自己……   所以,一個在真實世界裡早已死掉的人,在噩夢裡早點死掉,算是一件好事麼?   路諍舉起匕首。   二郎叔咧了咧嘴,像是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他含含糊糊地說:“祂的名為希佩托提波卡,雅瑪伽庫神話裡世界樹的意思。以前聽太婆說,雅瑪伽庫國滅國之後,族人退回神殿周圍,從此戰士死後,屍骨埋在希佩托提波卡的身邊,等待隨著神的復蘇重獲生命,再次復興我們的國家……原來是這個意思。要是神恩賜的生命其實是這種形式,平靜的死掉應該更好吧。”   二郎叔的眼睛密布血絲,眼球紅腫,他努力瞇著眼睛,眼角的皺紋深淺起伏,逐漸變得濕潤起來。   “爸爸要走了,是爸爸沒用,幫不了你什麼,以後要好好的,不要給人欺負了……”   “阿祖,你在哪裡呀,你在等著我麼……阿娘,二郎終於要來找你了,想再吃一碗你做的麵……”   他說著說著,開始念叨起已經遠嫁的女兒,早已去世的奶奶,還有母親,像是晴雯病死前叫了一夜的娘。   路諍心想大概自己死前也會這樣,痛苦難忍的時候開始叫媽媽,而不是此前他最想的某個人。   大量的痰液從口腔粘膜裡分泌出來,堵塞喉嚨,詞句模糊不清,越說越像是臨死前的囈語。到最後,路諍再怎麼努力分辨,也聽不清了。   路諍握緊手裡的匕首,準備下手了。   他想起那個扮演被歹徒追逃的小女孩的玩家,大概明白了那個玩家的心情,知道他為什麼寫完這個帖子以後很快就刪號退遊了。   他想著那個玩家在深夜的荒郊別墅裡逃跑,到處都是火光。從地磚到畫框,無數鏡麵映著同一個人的背影,像是層層疊疊的迷宮,永遠找不到出口。背後的腳步聲密集如鼓點,像是影子,又像是過去的記憶,追在身後怎麼甩也甩不開。還有女人臨死前的哀嚎,在耳邊繚繞著回響。   路諍想其實非要選的話,還不如那個深夜撞鬼的副本。   至少在那個本子裡想辦法解開地縛靈的執念,成功通關的話,有可能收獲一個資質紫色起步的夢妖。   可這個副本的價值何在呢?看一場第一視角的CG巨作麼?還是需要挑戰一下用平均30級出頭的精靈掃平一整隊精英訓練家組成的隊伍?   對手的精靈平均等級至少45,配置合理、配合優良,數量超過60隻,其中還有至少一隻天王級或者接近天王級的噴火龍。順帶還要擊敗當初鳳王親自封印的對手,被稱為神的存在?不如畫個餅說,如果完成這個挑戰,賞賜一隻跌落神位的一級神幼崽,聽上去還挺合理的。   可惜這就是一場夢,一個早已確定的故事,無從改變結局,隻是一段記憶的重復。   就像你喜歡一個女孩子,但她不喜歡你,就算你夢見一千次,能夢見一次她回頭麼?她回頭了又怎麼樣?現實中的故事早已結束了。就算你能逆轉時間,重生到故事開始的時候,也隻是再一次碰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自取其辱。   重復,重復,再重復……何苦那麼痛苦呢?何必那麼不甘呢?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路諍握緊匕首,對準二郎叔的咽喉,準備一擊切斷頸部動脈。這是痛快的死法,幾秒鐘內大腦失血,很快就會失去意識。   死,是什麼感覺?會很安詳麼?會很平靜麼?會有一點難過麼?   二郎叔忽然睜開眼睛,對他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咬字清晰:“要回去啊,還有人在等你。”   匕首的鋒刃已經刺了下去,滾燙的血滴濺在他的臉上。   路諍愣住了。什麼意思?有人等著我?誰在等我?   有父子的對話在耳邊回響起來,那是過去的記憶。   “爸爸,媽媽以後不會回來了麼?”   “不會了,不過爸爸會一直陪著你。”   “他們說,我們走不出去的,沒誰曾真的靠捕蟲成為大人物。”   “蟲是弱小的生命,就像我們。蟲會死去,但蟲不會認輸,如果現在還做不到,那就化繭,有一天從繭裡飛出來,會震驚世界。”   “如果有震驚世界的一天,媽媽會看到麼?”   “會的,她會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會為我們鼓掌。”   路諍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裡熱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燃燒起來了,滾燙的、灼熱的……心底的黑暗中有人睜開了眼睛,好像有另一個人醒了過來。   他感覺自己壓製不了他了,是杉原野!是他的情緒,他的憤怒,他的靈魂!他咆哮著要跳出來了!   路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他顫抖著,把手指伸進二郎叔腹部的創口。   ……   夏彥看著怪物們都平靜下來了,王蟲在火焰中不再動彈了,祂青綠的肌肉纖維漸漸焦黑碳化,像是燃燒的木柴。緊張的情緒消退下去後,他感覺心裡空落落的,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他走到地裂撕開的裂縫邊,跳了下去。   蒼白色的繭被包裹在瑩藍色的神聖之火中,在近處觀察,能透過半透明的繭看到裡麵的東西的輪廓。祂閉著眼睛,睫毛長長的,腦袋碩大而四肢纖細,像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   夏彥呆呆地望著,隔著神聖之火他無法靠近。   又有一個人從上麵跳了下來,走到夏彥身邊,是他的隊員。那個人的製服已經殘破不堪,滿臉塵土。他艱難地開口,聲音虛弱:“隊長,我們要不……先撤離吧。”   “撤,離?”夏彥一字一頓,眼神呆滯,似乎沒有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我們的人損失很大,如果再有狀況,恐怕會全軍覆沒。我們應該先撤離,補充人手和精靈。”   “損失很大?有多大的損失?”夏彥好像恢復了一點理智。   “我是最後一個能獨立行動的人了,剩下的人都受了重傷,身體方麵的還能忍受,更嚴重的是精神創傷。精靈方麵,大量精靈衰竭,不及時治療的話恐怕無法恢復如初,尚有戰鬥力的,十不存一。”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也許我們應該請求救援。”   夏彥看著火中的神,長久的沉默,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剛才的話。就在那人還想規勸的時候,他忽然說:“請求救援吧,用長波信號。”   來的人聞言大喜。他當然想請求救援,但他知道隊長為人究竟有多倔。遭受這麼大的損失,如果還沒有達成目的,隊長的處境會更加艱難。可沒想到隊長居然接受了救援的方案。   “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   來的人背過身,試圖攀爬上去,忽然後背劇痛。他低頭看到尖銳的利刃破胸而出,利刃上蘸著殷紅的血,他自己的血。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來不及憤怒或者恐懼,隻是不敢置信:“隊……長……”   在倒下之前,他看到了夏彥的臉,那張猙獰扭曲得如惡鬼的臉,滿臉的絕望,滿臉的瘋狂,滿臉的不甘心。   “回不去了,我已經回不去了!就這樣回去的話,別說振興家族了,連維持家族都做不到的!沒有家族的話,我又會變成過去那個樣子,我已經不想再變成那個樣子了!”   “像你們這種人,再多十倍都沒有用,我需要更強的力量!所以我一定要得到神!我一定要得到神!”他滿嘴瘋話,前言不搭後語,像個醉酒的詩人:“我的……神啊!”   夏彥把刺進隊員胸口的袖箭拔出來,鮮血噴湧著,像是泉水,濺到蒼白色的繭上。剛濺上去的時候還是嫣紅色,片刻後嫣紅消失,繭衣蒼白如故。   繭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心臟重新搏動。這給了夏彥信心,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神啊,你果然沒有死去!我懂了!血,你還需要更多的血!”   夏彥手腳並用,從地底的裂縫爬回地麵,像是壁虎。他剛剛探出頭去,忽然感覺撲麵有淩厲的殺氣,他本能側頭閃避,勁風擦過麵頰,刮得生疼。   夏彥還沒看清是誰在偷襲,同時又有尖嘯聲傳來,他一個俯身在地上打滾閃過,幾枚弩箭釘在剛才的位置。   他直起身,又是殺機撲麵,這次是三枚弩箭的連射,呈品字形,封鎖了左右閃避的位置。夏彥不想再狼狽不堪地閃避了,他雙手交叉護住咽喉和胸口,契約精靈帶來的能量覆蓋手肘強化了肢體的強度。弩箭被彈開,發出連續三聲悶響。   夏彥抬頭,看到不遠處,中年的男人站在遍地的屍體中。   此時神殿昏暗,隻有地上失去控製的氙燈打出一道道銀色的光柱。他站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隻有眼神冷得發亮,像是狼。   “杉原野?”夏彥有些驚訝:“居然是你,你沒有死。”   路諍沒有說話,把射空了的手弩再次上弦。有重傷的訓練家試圖掙紮著站起來:“隊長!”   路諍冷冷盯著夏彥,根本沒有斜眼看旁邊那個掙紮的人,弩箭的準星對向側後方,也不瞄準,他隨手扣動扳機。噌的一聲,弩箭從眼眶射入,血漿爆開,箭矢直抵顱腦,一擊斃命。   “找!死!”夏彥怒吼。   “我以前總跟人說,一個長得好看的男孩子,不會壞到哪裡去。不過都是些違心的話罷了,我其實是討厭那些高高在上享受特權的人的,總讓人想起最卑微的、最可憐的自己,我真討厭這樣的自己。長得好看也算一種特權吧?讓那些人的血流出來濺在手裡,才會叫人興奮得忍不住哆嗦,對不對?”   路諍微笑:“我想看你的血流出來。”   夏彥看著站在陰影中的那個中年男人一步步向前,地上的一束光源照亮了他的臉,讓人看清那張臉上冷漠的表情。   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男人的氣質忽然變了,不再是唯唯諾諾的普通男人了,他變得乖戾、癲狂、孤獨,像是千年的惡靈披著人皮醒來,借著杉原野的身體唱著惡靈才能聽懂的歌。   夏彥摸向腰間的精靈球,觸手有熟悉的感覺,和精靈建立起的友絆契約讓他感到力量傳來,這讓他恢復了信心。他揮手,精靈們一一從精靈球裡跳出來。   水箭龜、電擊獸、三合一磁怪。   “你究竟是誰?”夏彥冷著臉。   “我是誰?杉原野啊,你不是調查過麼?簡歷在你的文件夾裡好好待著呢,家裡還有個兒子,他叫杉原吉。倒是你,你又是什麼人?你不是什麼火箭隊的吧,你是聯盟的人。”   “你怎麼知道?”   “聞都聞出來了,一股濃烈的聯盟味兒。公子哥嘛,豪門貴胄,高高在上……這味道可真叫人喜歡。”路諍升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我猜,你來自枯葉市吧?”   夏彥的眼中閃過一抹震驚:“你猜的?”   “對,剛猜的,你放出的精靈裡,有兩隻是電係。枯葉市在發展成旅遊城市前,是最大的能源中心,有全關都最大的發電廠。現在,枯葉道館主打的也是電係精靈,不過,你跟枯葉道館應該沒什麼關係。看起來像是那種混入聯盟高層但混得不好,想回到老家重建基業卻又發現早已人走茶涼物是人非的落魄豪門。”   夏彥的臉冷得像是凍上一層霜:“不擔心你的兒子?”   “阿吉?不擔心啊,我不是說了麼,我會讓你流血。”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臉上綻放出笑容,像是看到糖果的孩子。   夏彥忽然笑了:“你給我了那麼長時間,讓我有時間準備,要是一早撲上來搏命,恐怕還真會被你搞得灰頭土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過現在嘛……出來吧!噴火龍!”   他丟出精靈球,噴火龍再次屹立在他們之間。它已經很疲憊了,不過依然帶著無可阻擋的力量。   夏彥眼神兇戾:“你也是瑪雅伽庫族的後裔,想必神會很喜歡你的血吧?準備好,去死了麼?”   路諍笑了笑,他鬆開手掌,讓掌心類似蟲皮或者繭衣之類的東西飄落在地。   那東西之前從二郎叔的腹部摳出來的時候還是活的,但現在已經乾癟了。他沒搞明白那是什麼東西,是真菌,還是蟲卵,又或者是介於二者之間,類似冬蟲夏草。   弄不明白也沒關係,反正這東西的基因現在活躍在自己的血肉裡。他看著遊戲日誌,上麵的數字不斷跳動著,越來越快:   【羽化病(先祖覺醒):91%、92%、93%……98%、99%、100%】   他的心臟也跳動著,滾燙的血在身體裡奔流,一遍遍沖擊著腦海。   力量,巨大的力量!讓人感覺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眾生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連帶著還有痛苦,無窮無盡的痛苦!湧來的是古代的記憶,瑪雅伽庫族一代代人復國的悲願,屍蟲守衛們永恒的痛苦,它們介於生死之間,無法重獲生命,也無法安寧地死去,還有希佩托提波卡對鳳王的仇恨……   像是黑暗的漲潮。   來自神的恩賜,來自神的詛咒,即將淹沒人類的意識——如果他不是遊戲玩家的話。   路諍看著自己人物麵板上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他的眼神躍躍欲試:“是啊,神,會喜歡你的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