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多王四肢著地,挺起了它頭頂修長猙獰的獨角。它粗壯的後肢發力,向著路諍猛沖了過來,像是一頭被惹怒的犀牛。 這是毒擊的起手式,如果真被那隻獨角實打實擊中,身體會整個斷成兩截。就算僥幸沒有擊中,隻是被擦傷,以尼多王的毒性,大概也會在一分鐘內心肺衰竭。 蝶舞之後,被給予厚望的摩魯蛾正麵阻攔了噴火龍的進攻,交戰的雙方都在神殿塌陷的墻壁中生死不知。現在路諍已經沒有精靈可用了,除了那隻20級出頭的比比鳥。 他輕輕握了握比比鳥的精靈球,很快鬆開了,比比鳥還有別的用處。 但是其實他還有一隻精靈的,那就是他自己! 【當前精神:31/150】 【確認支付20精神:是/否】 路諍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搓了一下,神殿空氣中彌散的草係能量向他的指尖湧了過來。之前希佩托提波卡神選灌注的是蟲係能量,而現在這片空間中還有大片的草係能量沒有被使用。 他感覺自己像是拳皇裡的八神庵,五指成爪,用手直接抓住了火焰,熒綠色的火焰。他不知道怎麼利用那些躁動不安的草係能量,也不需要知道,他直接對準猛沖過來的尼多王甩了出去。 那感覺像是甩出去一顆手雷,瑩綠色的草係能量在尼多王的腳麵炸開。 能量球! 尼多王打了個趔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它還向著路諍沖鋒。 又是一記能量球,這次擊中了尼多王前肢的關節,它摔倒在地,滾了幾圈。但這還不足以擊倒尼多王,隻見它後肢猛地發力,高高躍起,越過十幾米的距離向路諍猛撲過來,像是撲擊的豹子。 路諍不想分辨這個技能是突飛猛撲還是十萬馬力,但他知道,以尼多王接近成年的非洲犀牛的體型,體重超過三噸,如果壓實了,大概能讓自己肚子裡的便便飆出來。 他一個側身翻滾,避過這記猛撲。但尼多王剛一落地,前肢就揚起,再次往路諍踩踏過來。 這次無可閃避了,各種方案在路諍的腦海中一一劃過,又逐一被他否決。悄悄的,路諍在心底裡嘆了口氣。 他不退反進,兩手反過來抓住尼多王的前肢。這本該是蚍蜉撼樹的舉動,但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以人類孱弱的手臂抵擋了精靈的重擊。他的股二頭肌虯結得像是兩條鋼索,和尼多王那粗壯的前肢僵持著對抗。 因為此刻那已經不是人類的手臂了,崢嶸的外骨骼在路諍的手臂上長出來,圓潤的指甲變成了尖銳的利爪,黑色的絨毛在皮膚表麵像是草那樣生長。 短暫的僵持後,尼多王依然有絕對的優勢,它利用自己遠超對手的體重,把路諍按倒在地,一如路諍按倒夏彥,可能是想替自己的訓練家出口氣。 青筋在路諍的皮膚表麵跳動,從麵部到手臂到身體的每一寸,血管不斷隆起,像是從冬眠中醒來,躁動不安的群蛇。某種基因也在復蘇,隨著血液的輸送到達身體的每一寸,替代孱弱不堪的人類基因重塑這具軀體。 【繭化之軀:你可以通過使用蟲係能量繭化,完成肢體或器官的重塑,以獲得飛行、彈跳、毒囊、外骨骼裝甲等能力】 路諍怪叫一聲:“喬喬!我不做人啦!” 外骨骼還在不斷生長出來,連帶著皮膚表麵的絨毛,還有角質化的利爪。更加劇烈的變化,發生在身體內部,人類的骨骼正在變形,變成蟲類的結構。 路諍的利爪抓住了它,以尼多王的力量,它居然不能前進一步了。現在這個被它壓在身下的人類,氣息在高速變化,一步步變成半人半精靈的東西,危險也高速增長。 但尼多王恃之成名的絕不隻有強壯的身體,作為怪獸寶可夢的它對各大元素具有天生的掌控能力。尼多王張開嘴憤怒地嘶吼,一邊嘶吼,一邊讓電元素匯聚化為海量的電荷,在它的獨角前凝聚為一個淡黃色不斷閃光的球狀的閃電,這是十萬伏特的預兆。 如果在這麼近的距離被這種量級的高壓電流擊中,大概腦袋會被烤得焦黑,腦漿會被加熱到沸騰,腦白質會凝固成豆腐,不過也不會感覺疼,因為在那之前,神經係統就一瞬間停止工作了。 這算什麼?沸騰豬腦?好像是哪個地方的名菜來著? 但路諍沒有讓尼多王釋放出十萬伏特,他的腿像是蒸汽機驅動的杠桿那樣,使用遠超人類身體極限的沛然巨力,猛踢在尼多王的腹部,把它生生踹翻在地。 路諍緩緩俯下身,四肢著地行動,像是《生化危機》裡的爬行者。此刻,他暴露在空氣中的上臂關節已經反曲,類似爬行類或者昆蟲的骨骼結構,反曲的關節可以向任何方向上轉動,靈活性遠超哺乳類。 這也難怪,以人類的體型,能一腳把一頭體重超過三噸重的犀牛踹翻的,大概隻有同等量級的跳蚤能夠做到。 力量在上湧,黑色的漲潮也在上湧。那些古老的記憶不斷復蘇,不知名的記憶片段閃滅,仿佛無數個不斷閃爍的雪花點。 那感覺像是一個人站在孤島上,周圍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卻也越來越清晰。人類的視角正在消失,因為他的眼睛開始退化了,取而代之的,是熱感應的成像,還有超聲波探測到四麵八方的空間結構,身體表麵的絨毛感覺到地麵和空氣的振動,還有變得超敏感的嗅覺捕捉到空氣中的每一個信息素分子。 路諍眼中的世界,正變成一個由熱量、氣味、空間結構組成的復雜的世界,遠遠超越人類的理解,那是昆蟲所看到的世界。 遊戲界麵中,黑暗從四麵八方侵蝕,一個個黑暗的空洞不斷在頁麵中閃滅,像是下著一場暴雪,黑暗的暴雪。隔著那場暴雪,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覺得有個聲音在不斷對他說話,勸他走進黑暗裡。 路諍想,假如他真的是杉原野,人類的意識早就已經消失了,像是王蟲那樣,撕破人皮從裡麵爬出來,變成神的又一具傀儡。 但好在他有係統大神罩著,與神爭奪這具身體的控製權的,並不是路諍的意識,而是遊戲係統。所以,路諍隻是感覺到人物視角在特效的渲染下變得非常別扭,但思維絲毫沒有受到乾擾。最多某個臨界點到來,人物死亡,副本結束。 而這個臨界點大概已經不遠了。 之前路諍猶豫著不想用“繭化之軀”這個能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神的賜予和詛咒可能是同一種東西,祂給予你力量讓你成為祂的選民,其實是想得到你的軀體。 你向神索取祂的力量,神向你索取你的身體。 這種玩法就像是21點,一幅撲克牌,可以從裡麵不斷抽牌,牌麵加起來越大越好,但超過21點就爆牌。 不過也沒時間可猶豫了,猶豫隻會敗北。 路諍反曲的關節陡然發力,像是跳蚤那樣拔地而起,他大吼一聲:“烏鴉坐飛機!” 路諍以一個出乎意料的姿勢躍上尼多王的背後,用他那已經化為利爪的腳刺入尼多王的腿部。 尼多王吃疼,但以它粗短的四肢根本攻擊不到這個位置,它來回甩動,想把路諍甩下來。但路諍的一隻手抓住了它的獨角,把自己牢牢固定在那個位置。 尼多王還想再嘗試,但路諍的反擊也到了,他的另一隻利爪繞過尼多王長滿尖銳毒刺的後背,猛地插入它脆弱的腰側。溫暖濕潤的血肉浸潤利爪的感覺,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 路諍把利爪拔出,濺出一尺高的血泉。他隨意地把利爪中血淋淋的內臟組織丟掉,以一種殘酷而冷靜的意誌再度發力,把利爪插得更深,深入尼多王的腹腔,攻擊它脆弱的腎臟。 尼多王痛苦地哀嚎,但幾次猛烈的甩動都沒有把路諍甩脫。現在它趴伏下來,在地上打滾,試圖與地麵摩擦把背上的敵人蹭下來,像是被豹子咬住後頸的野牛。 但這個舉措也解放了路諍的另一隻利爪,那隻利爪從另一個方向攻擊尼多王側腹同樣的位置。 尼多王不再無謂地掙紮了,它的獨角上電光閃爍,凝聚電荷以釋放十萬伏特。但路諍所在的位置,尼多王是無法攻擊到的。 電荷繼續聚攏,球狀的閃電繼續擴大。 路諍忽然明白了它的意圖,也就在此刻,尼多王獨角上的球狀閃電嘭地爆開,電流脈沖以洪水開閘的氣勢,從那高電勢的位置向低電勢的方向湧泄下來。以它的獨角為中心,電流漫湧過尼多王的全身,也同樣通過它後背上的路諍。 電流像是一個金黃的罩子,把敵對雙方的身體都罩在其中。 尼多王以攻擊自己的方式,來攻擊路諍。它的屬性中有地麵係,地麵係精靈可以將電流引導向電阻無限大的地底,這讓它對電係攻擊有很高的抗性。 電火花在不斷閃爍,把通電的雙方烤得發出讓人作嘔的焦胡味。 現在到了雙方比拚耐力的時候,是路諍先抵抗不住,變成烤熟的焦屍,還是尼多王在電擊和內臟受傷失血的雙重傷害下先失去全部的體力。 片刻後,尼多王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哀叫,它無力地倒在地上,籠罩在它身上的電流消失了。 而全身焦黑的路諍同樣摔倒在地,像是死了。 【生命值(15500):146、147、148、149……】 脫力的路諍緩緩睜開眼睛,顫抖著想要站起來。 這次真的差點就翻車了,隻不過希佩托提波卡神選賦予的力量還真的是給力。當他以“繭化之軀”把人類的身體改造為半人半蟲的狀態後,生命值的上限翻著倍增長,從750點一直增長到了15500點,恢復能力同樣也翻著倍往上漲。 依靠這樣的能力,他居然真的把以皮糙肉厚著稱的尼多王給單殺了。隻不過現在他大概不能算是個人類了,他已經是個寶可夢了,蟲係寶可夢。 這可能就是捕蟲中年人吧,捕到最後發現昆蟲竟是我自己? 但說不定釣魚佬也有類似的命運,被海王的神血汙染什麼的,每天晚上枕著神秘的囈語入睡,夢遊海底世界,最後長出腮、鰭和鱗,再抵擋不住深海的召喚,紛紛跳進水裡,成為一員光榮的海鮮。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隻是依靠孢子的植入,就能讓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逼近50級的寶可夢的戰鬥力,那麼完整的神到底該有多麼可怖?假如讓這樣的神返回人間,大概又會是一次世界末日級別的危機吧? 想象一下這個場景,沾滿粘液的菌毯像是潮水那樣在大地上湧過,菌絲順著鋼筋混凝土的縫隙裡生長,在建築物的墻壁裡發育出筋膜和血管,摩天大樓表麵變成肉質的外殼,像是全身長滿腫瘤的巨人。 孢子順著河流和空氣蔓延,最先變異的是免疫較差的孩子和老人,隨後才是成年人,但最終沒有人可以幸免。蟲形的怪物們會撕破人皮爬出來,遙遙向著神的王座下跪。神驅使著這些怪物攻滅一座座城市,直到整個世界都成為祂的孵化場,讓人想起漫畫家伊藤潤二的《地獄星》。 也許隻有曾經封印過祂的鳳王能夠再次擊敗祂,但是鳳王不會垂憐螞蟻一般的人類。 當兩位真神再一次開啟偉大的戰爭,神戰的餘波就足以毀滅人類的家園。為了清洗神的孢子,鳳王的火雨從天而降,像是雅威毀滅索多瑪和蛾摩拉的那一場大火,人類大概隻能蜷縮在城市的斷壁殘垣中裡絕望地痛哭,淚水蒸乾,身軀化為鹽柱。 真是宏大、莊嚴、殘酷和美,像是神本身。 神本就是這種宏大、莊嚴、殘酷和美的存在。 不過這些不重要了,路諍不想再思考這些問題,這些都不關他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也該讓高個的先頂上去。 現在他想做的事隻有一件,做完這件事之後,他就脫離這該死的副本,下線去洗個熱水澡,點個大份的黃燜雞飽餐一頓,美美地睡上一整天。 路諍努力拖動著這具殘破的身體,跌跌撞撞地朝夏彥所在的地方挪動。 現在他差不多處於半癱瘓的狀態,一半以上的肌肉和神經組織都在電流的高溫中被摧毀,隻不過菌絲高速地分裂,為他重建那些器官。等到菌絲完全替代了他的肌體和神經係統,神也就徹底掌控這具軀體了。 路諍看了眼不遠處最後一枚精靈球,直到雙方拚盡全力夏彥都沒有動用,而是選了體力早已衰竭的尼多王,恐怕裡麵真的空空如也,而不是裝著什麼翻盤的王牌。 “喂,你這家夥真是奇怪,作為一個不缺錢的富家公子,都不帶滿六隻精靈麼?是嫌‘肥大’的身材不夠火辣麼?” 夏彥沒有回應他的調侃,他仰躺著,半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半人半蟲的怪物走近自己。如果不是路諍看到他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大概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路諍低頭看著他,他的半張臉血肉模糊,黑色的頭發散亂,露出白皙的額頭。血的猩紅色覆蓋了麵部的男性特征,這樣看過去,他孱弱、安靜,還真像是個垂死的女孩子。 路諍掏出自己的利爪,準備插進他的胸腔裡去,把裡麵的整個心臟拔出來,讓血泉噴得高高的,去平息那個早已經死去的杉原野的怒火。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了《水滸傳》裡的潘金蓮。 原文裡說,武鬆踩住潘金蓮的兩隻胳膊,把衣裳扒開露出乾凈白皙的胸脯,看準位置,用刀尖一剜,口裡銜住刀子,雙手整個把胸脯掰開,摳出心肝……真像是殺豬,因為武鬆說了,殘害親夫的潘金蓮豬狗不如,所以要像豬狗那樣殺掉。 施耐庵老師也許沒殺過人,但肯定殺過豬,所以寫起潘金蓮的那場戲時那麼真實。 潘金蓮被當做豬狗殺掉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她被剜開胸脯的時候還活著,胸脯被人用手硬掰開,內臟被掏空的時候,也都還活著,看著自己血流如注,看著自己的心肝被人用手掏出來的時候,在想些什麼? 痛哭?罵娘?還是求饒? 圍觀的吃瓜群眾大概隻會拍手叫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武鬆也不在意,他這麼做,本就是要這個骯臟、下賤、豬狗不如的女人在痛苦、恐懼和絕望中毫無尊嚴的死去。 路諍緩緩握爪,就要發力。 但這時候的夏彥並沒有感到恐懼,他也沒看清路諍半人半蟲的臉,因為神殿的環境太昏暗,他隻覺得一個黑影緩緩走近他,從上麵低頭俯瞰,像是如約而至的死神。 有人說,人死之前腦海會走馬燈似的閃過你一生的畫麵。同時你也會看到有人來接你去往天國,來的人會是你至親的親人。 那些回憶的畫麵很快閃過了,最後空蕩蕩的,夏彥想可能是因為自己死的太早,所以自己的一生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時刻要回憶。同時被炸彈炸死的老爹也沒來,可能是因為天國世界裡有很多老爹沒見過的花鳥,他正在忙著畫花鳥。 其實本就沒什麼特別的需要被牢牢記住的,要說有的話,可能是被告知自己即將繼承古井的姓氏和家族時的欣喜若狂、會麵大人物時的躊躇滿誌、被那些人拒絕時的錯愕和羞憤、知道家族破落時的不甘,還有偶然間得到有關失落神明的檔案時忽然萌生出的野心……嘿,都不重要了,黑暗正鋪天蓋地的籠罩了他,像是最後的日落。 路諍正要刺下利爪。 這時候,那枚空空如也的精靈球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什麼塵封已久的東西掙紮著要從封印裡麵鉆出來! 在路諍反應過來之前,裡麵的東西劃出一個弧線,把路諍撞了一個趔趄,他的利爪刺偏,刺進了神殿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