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跟薇薇安匯合是在二樓的圖書室中,也就是晚上合宿的所選地。 薇薇安依然如同往常一樣,既不精神,也不頹廢。 “歡迎回來,蘭哥。” “謝謝。吃飯了嗎?” “嗯。” “吃的什麼?” “不知道。” 我心裡咯噔一下,大概也是什麼奇怪的食物。 不過薇薇安似乎並不在意,她補充道:“能補充能量就可以了吧。” “小心別吃壞了肚子。” “我才沒有那麼笨。” “那就好。” 我摸了摸薇薇安的銀發。她沒有抗拒,但同樣也並不高興。 “抱歉薇薇安,我需要先休息一下。” “沒關係,蘭哥,”薇薇安走到一處地鋪旁,在邊緣坐下,輕輕拍了拍被褥,“請用吧。” 我掃了一眼,似乎並不是我的床褥,那大概是薇薇安的吧。 不過當事人如此邀請,我實在是不好拒絕。於是我心安理得地爬進了她的被窩。 周圍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不禁有點昏昏欲沉。 “蘭哥,可不要睡著了,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 我坐了起來,半倚在身後的書架上。趁這時我掃了一圈周圍,各種各樣的雜物幾乎要將圖書室堆滿,努力辨識才零星找出幾張床位。 我看了眼手表,現在才七點多,不知道大家都在乾嘛。 “蘭哥你要負責守夜。” “今晚嗎?” “不。今晚是李哥哥和露易絲姐姐。” “那我呢?” “我想想,李哥哥、露易絲姐姐、舂姐姐、露娜姐姐、然後是蘭哥。” 花了點時間才終於跟薇薇安理清了,真不明白為什麼要讓一個幼女傳話給我。 總之就是,按照薇薇安說的順序,我們五個人輪班,一天兩個人分別守上下半夜。 上半夜是十點到兩點,下半夜是到六點。 補充一下,鑰匙也是流動管理,而且不能在守夜人手中。比如今天是李和露易絲守夜,鑰匙就在舂手裡。 姑且算是合理吧,不過真要說的話其實是有漏洞存在的。 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自己是後天的上半夜。 “唉,好麻煩啊。” “畢竟是蘭哥你的提議嘛。” “我隻是抱怨一下,絕對沒有要偷懶的意思。” “誒誒——” 乾什麼啊,你那滿是懷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啊? “沒有別的事的話,我要睡覺咯?” “好吧。” 我縮回了被窩裡,在溫暖與柔軟中沉睡了。 “一二、一二、一二......” 揮砍、格擋,揮砍、格擋,揮砍、格擋,揮砍揮砍揮砍——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明明不管再如何努力揮舞也不可能砍斷空氣。 “一、二,一、二,一、二......” 我為什麼非要做這種事不可。 “一,二,一,二,一,二......” 我倦了。 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倦了。 “怎麼停了蘭斯。” “我倦了。” 沒能說出口。 隻是心中所想。 開口的這個男人,眼前的這位男人,絕對稱不上溫柔,散發著上位者的威嚴。 銀白色的頭發,泛著如同利刃一般的金屬光澤。 與我不同,我隻不過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即使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特殊之處,那也是他賦予我的。 “抱歉,領主大人。” “不需要那麼稱呼我。” “我說了吧,叫我父親就好。” “……是。” “接下來的話,弓術、騎術,不,來不及了,能做到專精劍術就足夠了吧。” 應當被稱為父親的男人喃喃自語道。 說什麼劍術啊、弓術的,我曾經摸過的,隻有農具啊。 而且說來,明明是蘭斯,卻不得不練習劍術嗎。 在我過去的六年的生活中從未出現過,現在卻冠冕堂皇地讓我稱呼他為“父親”,企圖讓我交付剩餘的人生。 那種事——我卻不得不做。 為了活下去。 事到如今,究竟還在想什麼啊。 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吧。 隻要能活下去,沒道理不做吧。 “父親,我真的能成為騎士嗎?” “當然會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來不及了吧,你明明這樣說了。 而且,就算成為騎士,那又如何,我想守護之人,值得我守護之人,已經不在了啊—— 我連她究竟因何而死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理解,一無所知,就像眼前這個男人。 明明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蘭斯,家族的未來,要麻煩你背負起來了。” 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未來什麼的,誰呀?我嗎?可我什麼都做不到,我能做到就隻有無意義的揮砍。 真要說的話,我對於將要背負的未來並沒有什麼覺悟,我的所作所為也隻不過是在取悅他罷了。 我繼續重復著揮砍的動作,臉上的汗珠撲簌簌地落下,就像那天的雨一樣——黑白一片的細雨。 黑白的雨,黑白的天,黑白的衣服,黑白的畫像,黑白的槨棺。 這是我的生母的葬禮,黑白的葬禮。 黑白的一片,隻有手中所捧的塞西莉婭花依舊純白無瑕。 塞西莉婭花——白潔而純凈——能稱得上如此的人,在我心中有且僅有一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她端坐在王座上,仿若渾然天成。 她隻著一件潔白的輕紗,卻難掩高貴,銀白的長發宛若流雲淌過。 我單膝跪在地上,甚至無法抬頭直視她。 “夫人。” “是叫蘭斯,對吧?” “是。” “不要緊張嘛,啊,要不這樣好了。” 她站了起來,緩步向我踱來,長長的秀發在地上蜿蜒拖行,如同裙擺一般。 她將我扶了起來,雙手捧著我的臉,我因而得以看見她那如同藍寶石般通明的雙眸。 “先試試叫我媽媽吧。” “吶,蘭斯。” “蘭斯?” “蘭哥。” “蘭哥?” “蘭哥蘭哥蘭哥。” 是,薇薇安在呼喚我,我如此告訴自己的大腦,試圖蘇醒過來。 “嗯?” “能往裡一點嗎,我也困了。” “嗯。” 我翻了一下身,變成了側臥的姿勢。耳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大概是薇薇安在換衣服吧。 我勉強睜開一隻眼,試圖憑借微弱的燭光看清時間。但是手表卻停止了,今天又沒有上發條。 “幾點了?” “九點多了。” 才九點多啊,小孩子真的很容易犯困呢。 在我如此想著的同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薇薇安已經鉆了進來,後背緊緊地貼著我。她身上的連衣裙略微有些冰涼,一下子讓我清醒了不少。 但薇薇安隻是靜靜地躺著,似乎並沒有要睡著的意思。 應該是過了一小會兒,薇薇安突然開口說:“蘭哥。” “我在。” “能抱著我睡嗎。” “當然。” 我轉過身,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環住了她嬌小的身軀。薇薇安掙紮了幾下,也翻了個身,蜷縮在我懷裡。她的鼻息輕拍在我的胸膛,即便隔著衣服依然感覺癢癢的。 “蘭哥。” “怎麼了。” “我其實有個秘密,”薇薇安如同囈語般低聲呢喃,“一直藏在心底的話會很難過。” “想要跟我聊聊嗎。” “不。” “是嗎。” “嗯。” “睡吧。” “好。” “晚安。” “安。” 我伸手摸摸薇薇安的頭,撫過了她柔順的長發,然後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我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停止了,不一會兒又返回了夢鄉。 我的眼前是一片金黃的麥田。 我坐在田邊的石頭上,用手中的樹枝將羊群驅趕入圈。 夕陽餘暉下的麥穗如海波般翻湧起伏。 我盯著那道在麥浪中若隱若現的身影,她裸露的皮膚如小麥般健康,草帽下的金發更比陽光燦爛。 “來啊,繆斯。” 那個人,她是我的—— “來媽媽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