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挺拔氣質清俊的公子聞言隻是匆忙的擺了下手,另隻手裡卻穩捧著一碗魚食腳下飛快,忙著喂他那兒前些個月從魚販手頭買回來的幾尾肥鯉。 幾尾肥鯉在水草有序水質清凈的池子裡悠遊,池水蕩起片片漣漪,魚食入水,肥鯉動若憑空少了幾兩肉,遊的飛快。 屠凇將光了的魚食碗遞給侯在一旁的侍女,目光仍舊在池間爭食的肥鯉上,他嗓音清雅中帶著一絲懶氣:“拿走吧,你閑了就同遇和一道去祖母那兒將我平日裡常用的那方棋取來。” 舟映接過魚食碗,說道:“少爺,前個兒我聽尚祖奶奶身邊的畫棠姐姐說,昨個兒夜食後,麓二老爺家的景少爺說是夫子後旬要考棋技,便央著尚祖奶奶將公子最喜的青落一盞棋盤給要了去,當時三老爺在場,怕是因著心頭的那股氣還沒落下,就讓尚祖奶奶給了景少爺這方棋盤。” 屠凇一聲不明情緒的輕笑:“嗬,我爹那股莫名氣何時落不好,偏是要當著一堆人落我身上,罷了……青落一盞給了就給了吧,那雙鳥俏梢一梢沒落著還能給誰要了去?” 舟映珠潤的麵龐上有一絲窘迫:“梟大老爺也在,說是那雙鳥飛了一個,另一個……” 屠凇不帶顏色的看了她一眼。 舟映隻得道:“梟大老爺的原話是,雙鳥飛了一個,剩下的要是還在明麵上倒是要下了屠門侯府的臉麵,三老爺聽了這話有些不高興,就讓下人們將那一屋子的物件分了去。” 說完她見屠凇麵色不變,便將袖中的一串珠子取了出來:“畫棠姐姐想著我,便是將這串玉露珍珠要了給我。” 屠凇瞧著池子裡的肥鯉,嗓音更懶了些:“我還不知道祖奶奶?定是她交代畫棠與你說這些的,這珠子倒是襯你,想來也少不了遇和、青木的好處。” 青木端出一個茶爐,沖著對麵觀魚的二人道:“少爺,祖奶奶的交代我們下人做不出一個不字來,要是論我說,你就是那詩中的長風,誌向高遠著呢!這窗一開,門一開,你哪兒都能去!” 屠凇探頭看那尾金黃色的肥鯉在水草裡活氣的擺尾,又分出些視線去看問話的青木:“我是讀書讀迂了,哪兒是什麼長風?多是那半夜推窗敲門兒的妖風邪祟,關上驚哇驚哇叫喚,開了就驅人找個懂術法的散了去,想著是此生再不遇到。” 這話逗得三人哈哈笑。 青木也學著他:“平日少爺常說我長的高大結實,要是這一身的肉落你身上,那是筆行不通,武才也能和當今的武狀元比試比試。可我知這是清俊公子寬我的話,我一粗鄙厚臉的粗人長得跟個熊一樣,要不在少爺身邊伺候跑了出去,等年節寒氣下來我這稀罕的熊皮子就不知是要穿到哪位爺身上去了!” 遇和扶著門笑。 屠凇也跟著樂。 舟映趣說道:“少爺要再自鄙幾句,你看是該我該接著青木這話,還是該遇和接著青木這話。” 屠凇打算沏茶喝,他朝梨樹下的石桌走去:“要說先還是遇和,今兒個我一出這門她還跟我說晌午好,這不是笑話我?笑話我貪睡到晌午才起來!” 三人笑的合不攏嘴。 遇和等笑意過了,暗搓搓的挖苦:“外頭的人不知難道我們裡頭的人還不知?少爺就是個書瘋子,那打更的都困了二夜,少爺你那書可還沒合上。可昨個兒少爺可沒看書,貪睡到晌午倒是真稀奇。” 青木也道:“我倒是聽不得少爺你說自己書讀迂了,我們今個兒這番話拿到那哪裡去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外頭人說主仆主仆,主是主,仆是仆,可你說這賣身契三字,賣的是身又不是心和誌氣,隻因著你把書讀出去了,才能想著要我們也出去,哪兒是少爺迂?是世道迂,有朝一日我把欠主家的錢還完,得要把心和誌氣再裝回身體裡頭,找個山青水美的好去處,娶個媳婦兒,生幾個娃兒,要學著做少爺做的事兒。” 屠凇將弄好的火引子放在茶灶裡,看著青木將一葫蘆瓢的水倒到煮茶的鍋裡。 青木的手是一雙繭子蓋著繭子,疤痕壓著疤痕的手,他四歲時就跟著他爹爹流落到了平縱,一壯一小渾身破爛一個子兒都沒有,因著是出生貧寒倒是吃的了苦,賣力氣的活那是見一個就乾一個,眼看著日子一天天的好了,奈何命運弄人弄人又弄人,他爹在他五歲時被一無主的紅眼馬給撞了,攢下來的錢一通就統給了藥館,好歹人是活了,勉強能乾點鬆快的活計,日子也能胡亂的過下去,哪裡想得到那一賭坊的打手尋人還錢,畫臉的畫師也沒見過欠錢那人,畫來畫去改來改去就畫的跟青木他爹有個七分像,打人的賭坊打手是個憑關係進來的,人自幼癡傻沖動,錯抓了青木他爹不說,人青木他爹解釋了半天,這打手愣是以為青木他爹欺自己傻,怒起來手裡沒個輕重,一棒子下去,青木他爹人當場就沒了,留下了剛滿過十歲的青木為了活命,簽了賣身契入了奴籍。 遇和一向不多話,小時也不多話,她爹給她娶了個後娘,後娘給她生了個小一歲的弟弟,一爹一娘要讓一兒讀書盼著兒子能出人頭地,“出”這個字呀,要先得拱出去,想拱出去就得要錢來供,沒錢怎麼辦?六隻眼睛就盯著遇和,六歲大的遇和能乾嘛?能說啥?聽街坊說有一人家想給自己兒子娶個媳婦兒,六歲?能當啥媳婦?人家說了是童養媳,家裡錢是寬裕的,童養媳養在自家裡,家裡的銀子給了那六隻眼睛,那遇和呢?不說話,六隻眼睛看著她那雙眼睛就夠了,再說話怕要做些對不起祖宗的夢,一爹一娘盼著一兒讓祖墳冒青煙嘞!娶她的這家人婆母倒是想讓她多說話,她不敢多說,說了要被她那癡傻的小相公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相公聽不慣小媳婦說話不結巴,後來遇和乾脆就不說話了,直到衙門的人將他小相公帶走了,走了就沒再回,婆母哭,她不哭,婆母問她為什麼不哭啊?她不說話。等到婆母哭死,遇和沒回過她話,埋墳的時候一家子的銀子都用在上頭了,那六隻眼睛還在盼,盼啥?一個盼賭桌,一個盼兒子,一個盼樓裡的姑娘,那不說話的遇和呢?被屠凇祖奶奶撿了去,不輕不重的養著,大了見她心性清凈,指派去照顧屠凇。 舟映是個例外,她從小到大都長在這侯府,她是侯府一馬仆和外邊兒樓裡的姑娘生的,主子心善,待她算半個家生子,馬仆簽的是死契,他騙了那姑娘說是再在府上做工兩年,就能帶著姑娘去鄉下,那兒沒人認識姑娘,姑娘用上半輩子贖了自己下半輩子,住個破房子挺個大肚五臟六腑也能作出甜來,舟映出生的那天是冬至的後一天,姑娘布條錮著嘴一個人就把孩子生了,為啥那馬仆不來?說是這幾天在主子跟前好好做工,年後就能離開這兒了,姑娘開心啊!去鄉下多好沒人認識她,落下月子病也看雨是天露,那是什麼呢?是乾乾凈凈的過活啊。她是被賣進去的,再被自己買到了破房子裡。姑娘抱著孩兒在破房子裡等啊等啊,沒等到馬仆卻等到了侯府的家丁,家丁兇神惡煞的拿著棍子,姑娘哭,孩兒也哭,馬仆呢?偷了自己的死契,馬兒呢?馬兒紅了眼,馬仆被從小養到大的馬兒踩死了。要賠錢啊!姑娘哭啊,孩兒也哭,孩兒要長大,姑娘要回樓裡,孩兒長大了,姑娘呢?不知死那張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