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淵閣，內閣值房。 　　這間房稱的上是大明權力的中樞，屋內布置簡潔而莊重，一張寬大的書桌擺在中央，上麵堆滿了各種文件和奏疏。三位內閣大臣圍坐在書桌旁，他們的神情嚴肅，目光專注地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值房內安靜得隻剩下筆尖在紙上劃動的聲音，偶爾有下屬官員進屋來稟報事項或者呈送奏疏。 　　那日的值房內偏偏的奇怪，報上來的奏疏格外的多。閣員們從未時開始批改奏疏，一直忙活到了酉時，仍舊沒有把奏疏批完。 　　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臣，三人的臉上不由的透露出疲憊和憂慮。 　　坐在書桌首位的是首輔大臣張璁，他最為年長，但眼神依舊犀利，一支筆，半盞茶，麵前的奏疏已經堆的像座小山了。可奏疏越批越多，他的眉頭越發的緊皺，不時的看看坐在次席的範承宣。 　　終於，張璁手中的筆停下來了，他押了一口茶，站起身來從位子上走了出來。內閣次輔範承宣看到張璁起身忙停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閣老？” 　　張璁道：“東陽，今天呈上來的這些奏疏好似有些玄機啊，你發現了沒有？” 　　範承宣微微一笑：“閣老，聽說前幾日鎮撫司的那幫人在都察院差點把程壽廷投入詔獄，後來不知怎的又放了他，武鬆月好一招借刀殺人，眼下這麼多禦史聯名找兵部的事，多半是程壽廷授意的。” 　　一旁跟上來的閣員柳文博接了話：“閣老，範大人，我剛才就想說了，看你們一臉專注的樣子，不好打擾你們。不光是京官，外省三品以上官員參武鬆月的奏疏，我那裡已經閱了三十多道了。” 　　張璁和範承宣對視了一眼，事情的嚴重性已經遠超了他們的預期。範承宣召集其他閣員將所有的奏疏進行整理，和兵部有關、參兵部和武鬆月本人的共計七十八道。 　　張璁不禁感慨，短短的幾天時間，能召集這麼多官員聯名上奏疏，行動一致，就是他這個內閣首輔大臣也不見得做的到，這個程壽廷不愧“清流領袖”的稱號。 　　可事態如果照這麼發展下去，必將引來朝廷的一場劫難，張璁的腦中立刻閃現出“伏闕諫諍”這個詞。 　　嘉靖三年七月，二百多名大臣因為皇上想追封自己的生父興獻王為皇考，改稱武宗的父親孝宗為皇伯考的事情不合禮製，而長跪左順門，進行“伏闕諫諍”，一邊大哭一邊高聲呼喊：“高皇帝”、“孝宗皇帝”，聲音震動宮廷，結果，領頭的幾個學士先是被投入了詔獄，更有一百八十多人被廷杖、十七人被打死；嘉靖七年九月，因為宜妃娘娘誕下一隻貍貓而致使天降災禍一事，又是一百多的禦史長跪奉先殿前，最終以帶頭的兩位禦史遭到了“屠府”的嚴懲為結局草草收場。 　　他才沒心去管武鬆月和程壽廷之間的恩怨是非，他怕的是朝中大亂。原來內閣已經連續三天接到了來自福建方麵的六百裡加急奏疏，倭寇不斷地對沿海地區進行海上襲擾，近日更是集結船隻，大有登陸襲擾進而占領的架勢。又有來自湖廣方麵的奏報，受今夏黃河上遊改道，洪水泛濫的影響，今秋三分之一的農田絕收。打仗要錢，救災也要錢，戶部的存銀就那麼幾百萬兩，內憂外患已經讓內閣疲於應對了，如果官場再有什麼大的動蕩，他自己告老回鄉不要緊，要緊的是過去三年好不容易扭轉的朝局，又將陷入死寂和鬥爭之中。 　　範承宣看出了張璁的擔憂，他說到：“閣老，看來這次程壽廷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可縱然武鬆月真是有罪，眼下東南地區正是用兵之際，那邊的大多數將軍，都是武鬆月的老部下，皇上恐怕......” 　　“範大人，你的意思是皇上會‘投鼠忌器’？”柳文博接住了範承宣的話，“憑空風浪起，他武鬆月自然是有軍功，有影響，可真要是有一天咱們手頭的這些個奏疏背後都是一份份鐵證，皇上也不會因為戰事緊而置天下讀書人的愛國之心而不顧。” 　　範承宣沒想到柳文博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他深知柳文博和程壽廷是當年的同榜進士，能夠進入內閣沒有少受程壽廷的暗中助力，就是後來進了內閣，由他交辦給都察院的差事也是件件不差的落在了實處。可在眼下公然支持程壽廷顯得是那麼的不合時宜。 　　範承宣反駁道：“柳大人的意思是，內閣應該倒武而挺程？將這七十八道奏疏都呈給皇上，讓皇上治武鬆月的罪嗎？”一時間，值房內的氛圍突然變的緊張了起來。 　　“內閣是朝廷的內閣，不是程家的，更不是武家的。”張璁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傳了過來。“以後啊，你們少說要倒誰要挺誰之類的話，內閣不是他們鬥爭的工具，誰也不倒，誰也不挺。我們要做的是權衡，權衡朝廷的利弊，權衡朝廷的得失。” 　　“說的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深沉而有力的叫好聲，原來不知何時，嘉靖已經站在了內閣值房的門口，屋內三位大臣的對話悉數被他聽了去。 　　循著聲音，眾人慌忙跪倒在地，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的嘉靖身著一席明黃色的朝服，迅速由屋外走了進去，身後緊跟著太監馮保。 　　“說的好，張大人不愧是內閣首揆，萬事懂得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去處理，你們兩個要多學一學，別哪一天被下麵的這些官員當成殺人的刀還不自知呢。”嘉靖的話是講給範承宣和柳文博聽的。 　　這下，兩個內閣大臣早已誠惶誠恐，隻剩下了叩頭認罪的勇氣：“臣等謹遵聖諭，罪該萬死。” 　　“死不死的先不說了，你們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就好，都起來吧。”說著話，嘉靖伸手攙起了跪在地上的張璁，馮保眼活，迅速從桌子下麵拉出來一個比椅子稍矮一些的小凳，靠邊放好。找書苑www.zhaoshuyuａn．coｍ 　　“閣老，你坐下吧。”嘉靖說著，就將張璁往小凳上讓，張璁推辭不過，隻好沾著半個屁股坐了下來。小凳是張璁的專用座，在聖上麵前設專座是他這個內閣首揆獨有的待遇，可今天嘉靖帝竟然起身攙扶著他坐了過去，他瞬間覺得皇恩浩蕩，也暗自慶幸剛才的話說的沒有失了立場。 　　嘉靖：“朕早就預料到程壽廷和武鬆月之間會有一次大的交鋒，前幾個月，我壓下了程壽廷的奏疏，既沒有因為兩年前的事情追武鬆月的責任，也沒有因為死傷了三十多個官兵就讓程壽廷說個明白，二人無非是在爭‘入閣’的資格。都想為國為民這本無可厚非，本想著兩人能夠感念皇恩收一收手，可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愈演愈烈。如果朕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奏疏裡，沒有程壽廷自己的吧？” 　　話是問向範承宣的，範承宣趕忙俯身答到：“回萬歲爺，七十八道奏疏卻無一道為程壽廷所上。” 　　嘉靖：“妙哉，妙哉，他這個人比你們都要高，想搬倒武鬆月又怕惹下了一身騷，隻把這個鍋來甩給內閣，甩給朝廷，甩給朕。” 　　眾人都聽出了嘉靖話語間的憤怒，他繼續說道：“東陽，將這上奏疏的七十八人一一記錄在冊，奏疏壓著，我倒要看看這幕後的人到底還能使出什麼招數，憋了多大的陰謀。” 　　頭發花白的張璁看著眼前這個曾被自己輔佐、並一路將其推上皇位的年輕帝王，心中泛出了一絲的陌生。他已經長大了，有了野心，有了權謀，有了一國之主的威嚴，他再不是從前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嘉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