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狂風錘擊著虛掩的房門不停作響,大雨之中,秦子安杵著長刀蹣跚地走到這十穀縣衙的正房門前。 從前院的廊門到這兒堪堪十餘丈的距離,地上卻躺著不下三十具屍體,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雨水沖刷著鮮血涓涓流淌,最終匯集成數條殷紅色的溪流滲入花叢之間。 “四十七……四十八,嗬嗬!王八蛋,十年前的賬,該算一算了。” 抬起袖管抹了一把滿是血汙的臉,盡管全身的衣衫早已被雨淋透,額角處,一道巴掌長的口子還在不斷的往外滲血,沿著額頭滑過臉頰,流入口中。 舌尖劃過上唇,品了品這口溫熱鹹鮮,秦子安甩了甩粘在臉上的亂發,伸手叩響了房門。 猛然間刀尖破門而出,“嘭!”的一聲,淩厲的殺意裹挾著破碎的木門撲麵而來。 “喝啊!孽畜受死!” 猝不及防下,秦子安根本來不及閃躲,本能地一側身欲揮刀格擋,但刀勢之快,卻還是貼著麵頰砍中了他的左肩。 “呼……嘶!!好險!倘若再遲一步閃躲,此時自己的半張臉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左肩劇烈的疼痛並未使他後退半步,秦子安的臉上不僅沒有露出絲毫的痛苦之色,反而浮現起一抹興奮,大喝一聲後,硬頂著長刀欺身而上。 左手鉗住刀身,右手一個大耳刮子就扇了過去,“啪”的一聲,那人在挨了這一下之後瞬間失神,緊接著反手又是一記…… 長刀被秦子安緊緊鉗住,對方眼看抽刀不及,左手一記爪擊便朝著秦子安麵門抓來,身子往左稍偏,臉上瞬間多了幾道抓痕,但他同時右手飛快的探出,拇指深深的摳進對方的眼窩,一顆眼球混著亂七八糟的液體被生生的剜了出來。 “啊啊啊!小畜牲!”對方吃痛之下,秦子安瞅準時機揮刀格開了那柄斜砍在左肩的長刀。 “哼!”順勢揮刀下劈,一條完整的手臂便被斬了下來,隨後抬起一腳猛地踹向其胸口。 “砰”的一聲,整個人應聲倒飛出去,撞破了身後那精美的屏風,緊接著追上又是一腳,桌案被撞翻,茶壺茶杯頓時散碎一地,一張陳年的太師椅也在其猛烈的後退過程中被砸成一堆碎木…… “啊啊!噗……秦子安!你……我是朝廷命官!你……”一口鮮血噴出,可話還沒說完,又被一腳狠狠的踢中下顎,整個人登時翻滾著飛出丈餘,隨後重重的砸塌了書案落在了一堆書卷之中。 “徐紹臨,嘿嘿!十年了!”這一腳直接將那人踢的失去了意識,秦子安踏步上前,抓著他散亂的頭發長刀架在其脖頸處,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道寒芒劃過,鮮血飛濺,沒有發出任何的慘叫,一顆大好的人頭便被他割了下來。 看著手中拎著的這顆人頭,秦子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盡力的平復著自己的情緒,他從來都未曾設想過,大仇得報的感覺竟是如此…… “父親,還差一人!徐紹臨我先給您送過去,再給孩兒些時日,孩兒一定要讓徐家滿門盡數伏誅!” 外麵雨勢依舊未減,一人,一刀,一頭顱,秦子安徑直走出房門,就這樣直立在庭院之中,任憑密集的雨點不停的沖刷著滿身的血漬。 縣衙門外早已血流成河,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府兵衙役,其中竟還能聽到那生還之人所發出的痛苦呻吟聲。 “少將軍,救……”期盼中的希望並未到來,眼前的青衣少年宛若黃泉路上的鬼使,一人一刀而已。 幾息過後,門前再無任何生機,少年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牌匾,又瞥了一眼府中的慘狀,遂深吸一口氣,踏步走了進去。 “你滿意了?”他看著冒雨向自己走來的秦子安開口說道。 “噢?是李將軍!哈哈!別來無恙!”秦子安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朝來人一抱拳,咧嘴一笑,不過那顆被他掛在腰間的頭顱卻是讓來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殺人就殺人,你這腰上掛著個碩大的人頭招搖過市,未免也有些太不把官府放在眼裡了吧…… “秦子安!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雖說隻是個縣官!但他是命官!朝廷命官!”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手指著頭顱朝秦子安大吼道。 秦子安仰麵朝天,他此時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喜悅,雖說這會兒早已不見血色。 “徐乘風呢?” 那青衣少年聞言頓時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怒聲說道:“你還想怎樣!?當真是要滅其滿門?!你有沒有想過言冬!?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此行事的後果!?” 秦子安做了幾個深呼吸,又仰麵吞咽了幾口雨水,隨著一股清涼之意劃過喉間,他盯著眼前的少年,手指在少年的眉間輕輕的點了幾下。 “此事與言冬無關,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秦子安慘笑著說出這番話,隨後一把甩開少年的手便要離去。 “秦子安!把徐紹臨首級留下!” 他不論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秦子安會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頸上,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卻發現他連看都不願再看自己一眼。 “李將軍,小人還要借此以祭奠我父、我母、還有我秦家上下四十三口的在天之靈,你若要取,就休要怪我刀下無情。”秦子安目視著前方,冷冷地說道。 少年緊咬牙關,額頭青筋暴起,就這般死死地盯著秦子安,紅紅的眼眶中滿是不忿的神色。 “將軍,我們後會無期!”收起長刀,秦子安輕道一聲,然後便大步流星得朝門外走去。 “混蛋秦子安!你可別後悔!啊啊!” 言罷,他眼神掃過四周,緩緩地搖了搖頭,隻見縣衙周邊的屋舍之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埋伏了上百名弓弩手,就等著一道令下然後將秦子安射殺。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無法對其狠下殺手,這不僅僅關乎於友情,亦是道義使然。 他曾從父親口中聽聞過十年前秦將軍一家的慘案,但由於案發於前朝,所以父親也並未透露太多,隻是說其中所牽扯的利害關係,當年秦家滅族一案不是像表麵上那麼簡單,徐家,也隻不過是當年的參與者之一。 有些事情,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涉及的,既然不知道,也不要打聽,以免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事,倘若秦子安真的有能力將此事捅破,那日後再站隊也不遲。 三日後,都城朔陽王宮之中。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皆靜坐於此,整個殿中落針可聞。 一襲紅袍麵色陰沉的乾元景帝自龍椅起身踱步至案前,滿含冷意的眼神掃視過在場的一眾官員,隻因這徐家滅門一案的兇手竟在重重圍堵之下還能逃出升天,這不由得開始讓他質疑起自己手下官員的辦事能力了。 “廷尉府,李呈宥!” “臣在!” “十穀縣令徐紹臨滅門一案,寡人聽聞由你經辦?!”景帝眼眉微挑,目光看向這名少年將軍。 “聽聞這行兇之人乃是前朝車騎將軍秦肆鄴之子?” “據臣所知……正是此人。” “啟稟王上!老臣有諫。”李呈宥話音剛落,便見前排一名身著文官服飾的老者出列跪拜道。 “哦?魏公……你且入列,寡人話還沒問完,你急什麼?!”景帝簡單幾句話,但卻讓老者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景帝轉身走回案前,躬身拿起一卷竹簡自顧自的念出聲來…… “十穀縣,縣令,徐氏紹臨,穀陽西鄉人氏,於景帝二年就縣令位,任二年,於景帝四年,卒。”念至此處,景帝稍作停頓,隨即接過內官呈上的另一卷竹簡。 “秦肆鄴,錦陽洛河人氏,於隆帝三十年任車騎將軍,任年三十有八,因病告老。”同樣念至此處,景帝收起竹簡,緩步走下臺階來到李呈宥身前。 “啪!”兩卷竹簡被扔在地上,一瞬間,整個殿中百官皆是一驚,頓時把身子伏的更低了一些。 景帝此刻的臉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怒,嘴角一翹開口說道:“寡人還曾聽聞,你與那秦肆鄴之子乃有舊交?!” 聞言,李呈宥隻覺一股寒意湧上後頸,瞬間激起一身冷汗。 “稟王上,確有此事!但微臣卻早已與其斷絕來往,臣!如今入朝做官,自是要與其劃清界限!” “那他如今身在何處?李將軍,你可願替寡人將那行兇之人緝拿歸案?!”景帝放低身姿,手掌輕輕的撫在李呈宥的背上。 “臣!萬死不辭!” 再次走出乾興殿的時候,李呈宥好似丟了魂一般,直到這十一月的朔陽冷風讓他打了個冷顫,這才感覺三魂七魄歸了原位。 “誒……” 兩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小心再小心,出自官宦家族的他,自小便耳濡目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十年前的一場血案卻徹底的改變了兩人的命運,他有心相助秦子安,想著將此案再查個水落石出,但秦子安卻選擇以同樣的手段報仇雪恨,這無疑讓他接下來的安排變成了泡影,如今景帝又下令由自己親往抓捕,所以,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之前十穀縣城中的一幕幕仍舊在腦海中不停重演,隻是暫別了五年,為何自己所熟悉的秦子安卻像變了一個人?尤其是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二人隻是陌路,他沒有為自己辯解,做了,就是做了。 他受了很重的傷,尤其是肩膀上的那處刀口,翻卷的傷口血流如注,倘若得不到妥善的處置……他可能已經設想到最壞的結果了。 此時,天空中又稀稀拉拉的下起小雨,天色陰鬱的就如同是李呈宥現在的心情。 踏上回府的馬車,卻發現老父卻早已在車廂中等候自己。 “父親。” 老者輕撫胡須微笑著頷首,並隨手遞來一件裘皮大氅。 “今日宮中之事我已有所耳聞,為父想知你接下來作何打算?難不成真要親赴錦陽?”隨著馬車緩緩起步,老者沉聲問道。 李呈宥沉默不語,端起麵前矮幾上的熱湯,看著湯碗中冒出的熱氣不由得陷入深思。 “小宥啊,如今你未及弱冠便已入職廷尉府,為父本該替你高興的……”老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飲了一口熱湯,腹中頓生暖意,李呈宥緩緩開口:“徐紹臨本就死有餘辜,但孩兒原本的安排不應如此,子安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老者聞言輕嘆一聲,抬手撩起布簾向車廂外的街市望去。 “哎……肆鄴的兒子出息了,但是小宥啊,你可知身背滅族仇恨的感覺?此事本就由不得旁人,如此深仇大恨,你讓他如何沉得住氣?若是換成你呢?誒……這孩子遭受了太多苦難了。”說罷,老者從袖口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 “你自己斟酌吧!”老者端起熱湯飲了一口,隨即說道:“但若出了朔陽,今後可就再難過太平日子了。” 李呈宥接過該物置於掌中,這是朔陽王城西城門的通行令牌,也是父親目前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東西了…… “此物給了我,若是王上問起您該如何交代?!” 老者擺了擺手,一臉慈祥的看著眼前的少年,手指在眉間輕點兩下後開口說道:“為父雖已自請降官城門候多年,但與景帝尚有幾分薄麵,景帝應不會對我怎樣,反倒是你,我的孩兒!離了家,你便再無任何可依仗,何以求存?” 李呈宥聞言雙膝跪於車廂,麵對老者恭敬地磕了個響頭。 “父親,孩兒不孝!如今乃死局矣,我既不是那背信棄義之人,便於朝堂再無立足之地,自古忠孝兩難全,隻是……要苦了父親。” “我有一息尚在,便可護家中周全,當今朝堂魚龍混雜,已無道義可言,景帝初登帝位,尚力不足以掌控全局,你去吧……有些骯臟之事,注定是要重見天日的。”老者道出此言之後便對著李呈宥點了點頭。 李呈宥走出車廂時已經換了一身家丁的服飾,在李府門前逗留片刻之後,沿著墻根快速地沒入街市之中。 景帝四年,冬,李呈宥被剝去廷尉史之職,並發懸賞通緝,一時間,國內城池郡縣之中無不貼滿了此人的通緝畫像,海捕文書亦同一時間傳遍各地州府、縣衙。 一夜之間,廷尉府的少年將軍搖身一變成為了欺君罔上的在逃通緝犯…… 七日之後,經過一番喬裝打扮的李呈宥出現在錦陽城的城門口,看著城門邊貼著的通緝告示,慘然一笑。 錦陽城,所處在帝國的東南方向,算的上是沿海一帶的較大城池,全國各地所食用的佐味香精有大多便是出自錦陽。 這裡不僅僅是漁業發達,帝國的第二大港口亦是坐落在此地,所以這裡來往的除了本地居民外,還有大多是商賈和鹽幫。 人雜了,自然就難以管理,所以此地便也成了僅次於鄞州港之外帝國中治安最為差勁的地方,每年錦陽因打架鬥毆所導致的死亡率一直在國內名列前茅。 更讓朝廷感到無奈的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兒的人仿佛已經適應了一般,即便是性情再怎麼懦弱之人,到了這兒,也敢拿著刀子跟你比劃幾下,不過最後是死是活那就得兩說了…… 如沿途所經之地一樣,城門守衛並未識破他的喬裝,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奇裝異服的人,他們也都懶得分出精力去細細辨認,對於像他這種一臉麻子的人,也都基本見怪不怪了。 李呈宥就這麼牽著馬匹走到近前,那城門兵隨意的拿著畫像比對一下,隨後就擺手催促著他趕緊通過,看了一眼身後排起長龍的人群,那校官可是一點工夫都不想耽誤。 路過街市上的包子鋪,十幾個銅錢就能換五六個熱騰騰的肉包子,一口啃下去,肉汁瞬間溢滿口中,一邊吃著香噴噴的肉包子,李呈宥一邊隨意的開口向掌櫃打聽著有的沒的。 那包子鋪掌櫃以為此人隻是個跑貨的毛腿子,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隻是他隱約的感覺這人的麵相有些眼熟,但就是說不上來在哪兒見過…… 包子吃完,慷慨的掌櫃還送了他一碗熱湯,既已打聽出了自己所需的消息,他便未做耽擱,直接奔著城東而去。 “洛河鎮原來這麼偏僻……” 從掌櫃的口中得知,洛河距此大約一日腳程,基本算是錦陽的郊區了,因為跨過洛河鎮的洛河,北岸就算是臨州城的管轄範圍了。 城東一處鐵器鋪子門前,李呈宥看著其門上的招牌愣愣出神。 “飛毛腿……鐵匠鋪?!”他之前因公曾到過錦陽一次,但他記得這間鐵匠鋪原本好像不是叫這個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