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墜樓(1 / 1)

何以方圓 眉師娘 5959 字 2024-03-20

七點鐘,一眉下弦月掛上淡青色的天空。   夜幕開始降臨東園小區。   小區的道路上,人多了起來。有剛吃完晚飯下樓,不慌不忙散著步的人;牽著繩,跟在狗後麵跑的遛狗人;滿臉疲憊,手裡的馬甲袋,探出芹菜和萵苣葉子的晚歸的人;還有來來往往,戴著機車頭盔,步履匆匆的外賣員。   小區的中心花園,有人放低音量開始跳舞,邊上的兒童樂園,傳來了孩子們嬉鬧的歡叫聲。相鄰樓房的某扇窗戶裡,有清脆的鋼琴聲流淌出來。不一會,從另一扇窗戶,有斷斷續續的薩克斯聲,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   從十二幢的樓上,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黑影朝下墜落,“砰”地一聲巨響,砸在了下麵的女貞叢裡,尖叫聲戛然而止。   很多的人圍過去,接著,又有尖叫聲從圍觀的人群裡響了起來。   吃過晚飯,老公在廚房裡洗碗,陳小曼陪著三歲的女兒夏夏,在鋪滿泡沫地墊的客廳裡爬。女兒在前麵逃,陳小曼嘴裡吼吼著,在後麵虛張聲勢地追,卻是永遠也追不上。女兒夏夏咯咯地笑著,笑累了,往邊上一倒,倒在了地墊上。   被推到一邊的茶幾上,陳小曼的手機響起,她趕緊在地墊上打了一個滾,滾到茶幾邊上,拿起手機,看到上麵顯示“老大來電”,陳小曼趕緊接了起來。   東園小區離陳小曼的家很近,隻隔了兩條街,陳小曼開車抵達十二幢樓下的時候,已經有一輛110的警車,和一輛轄區派出所的巡邏車停在單元門口。   離這裡三四米遠處,拉起了警戒線,一位民警和一位輔警站在那裡,不停地和探頭探腦的好事者說:   “走走,沒什麼好看的。”   陳小曼走了過去,那位派出所的民警認識她,和她打了一個招呼。   陳小曼跨過警戒線,走近女貞樹叢看看,墜樓者已經被移走了,這裡留下的隻有被壓壞的灌木叢,和一棵斷了枝的結香樹,結香花落了一地。   還有就是,灌木叢和前後的草地上,黑乎乎的一灘狼藉,陳小曼聞到了一股很濃的血腥味。   她退回到警戒線旁,問那位民警:“已經拉走了?”   民警點點頭。   “人怎麼樣?”   “二十三樓下來,當場死亡,這都分不出來了。”民警說著,拿手在自己臉前麵劃了一個圈。   “徐大來了嗎?”陳小曼問。   “來了,已經上去了。”   “那我也上去。”   “好,2302。”   兩梯兩戶,2302的房門開著,電梯門一開,人還沒走出電梯,陳小曼就聽到從裡麵傳出的嘈雜的人聲。   她走進門,轉過門口的玄關,禁不住愣了一下,她看到客廳裡掛著一張一米多高的半身寫真照,照片上的女人大概四十來歲,剪著一頭齊耳的短發,皮膚白皙,麵容姣好,氣質不凡,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她正盯著陳小曼驕傲地笑著。   陳小曼之所以會愣一下,是感覺這人很麵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下又想不起來。   分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徐海濱,陳小曼的頂頭上司,手機裡的老大,還有轄區派出所的指導員和所長都在這裡,另外還有幾個穿著夾克衫,陳小曼不認識的人。大家低聲交頭接耳,但因為是在室內,幾個人一起說,還是嗡嗡嗡的,有些雜亂。   陳小曼走近徐大,徐大朝她點點頭,陳小曼說:“沒看到你的車在下麵,老大。”   “保安把我領進地下停車場了。”   陳小曼頭朝墻上的寫真晃了晃,低聲問:“這誰呀?怎麼這麼麵熟?”   徐大湊近她耳邊,悄聲和她說:“四方的。”   “墜樓的是她?”   “不然呢,我不叫大劉他們,叫你過來。”   陳小曼明白了,怪不得這麼麵熟,原來這個女的,是四方集團的董事長錢維甄。四方集團,是市政府下屬的大型國有企業,四方集團的董事長,和陳小曼這個科員,相差好幾個級別,又不是一個係統,陳小曼當然不會認識她。   但擋不住錢維甄是個紅人,拋頭露麵的機會多,陳小曼在各個場合,還是見過她幾次,加上她人長得漂亮,在一眾油膩的飛機頭或者大分頭裡,頗為顯眼,想不記住她有點難。   錢維甄墜樓的陽臺比一般的陽臺大,沒有包陽臺,陽臺上擺著鐵藝的花架,一層一層,架上的花草生意盎然,看得出有人悉心照料,花草之間,擺著一張椅子和一張茶幾,茶幾上還堆著幾本書,陳小曼把書拿起來看看,抖落著,看看裡麵有沒有夾著什麼。   陽臺的圍欄很高,有一米二左右,要不是刻意爬上去,不可能會發生意外。陳小曼抬頭看看,看到陽臺頂上裝著的升降晾衣架,再看看陽臺外麵,也沒安裝什麼伸縮衣架之類的,這又排除了人趴出去收東西,不幸墜落下去的可能。   陳小曼注意到陽臺的欄桿上,放著一隻玻璃的煙灰缸,煙灰缸裡有一隻土香園大酒店的一次性打火機,還有些散落的煙灰。   陳小曼戴上手套,拿著煙灰缸走回到客廳,問所長:“有其他的男人在?”   “沒有,隻有她兒子在家。”所長說。   陳小曼把這隻煙灰缸,放進了證物袋裡。   出意外的時候,錢維甄讀高一的兒子也在家裡,今天周末,他剛從學校回來,吃完晚飯,他回去自己房間玩遊戲,這裡錢維甄就出了意外。   兒子在家,這又排除了有外人入侵的可能。   陳小曼看到錢維甄的兒子童童,十六歲,已經是一米八的個子,長得挺帥,有錢維甄的底子在,但偏瘦弱。   到底還是孩子,陳小曼走進童童房間的時候,距離錢維甄墜樓,已經快一個小時,童童靠墻站在那裡,臉色煞白,一眼的茫然,人還在禁不住地微微哆嗦著,看著就讓人心酸。   徐大搖搖頭,和陳小曼說:“可憐的孩子,都還搞不清狀況,問他爸爸的電話,他連他爸爸的電話都不知道,我們還是通過他爸爸單位,找到了他,現在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陳小曼問:“他爸媽是?”   “早就離婚了,爸爸又有了新家。”   幾個人商量一陣,根據現場的狀況,最後達成一致的結論,排除了他殺的可能,錢維甄應該是自殺。接下來,徐大和所長指導員他們,負責搜查外麵客廳和客房,陳小曼負責搜查錢維甄的臥室,目的是想找到,錢維甄有沒有留下遺書什麼的。   陳小曼走進錢維甄的臥室,很快就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臥室裡所有的抽屜和櫃子,都上了鎖,這些鎖,比如梳妝臺和寫字臺立鬥的抽屜,家居的家具哪裡會可能有鎖,一定都是後來加裝的。   更奇怪的是,連衣櫃的推拉門,也裝了鎖。   陳小曼心裡有些亢奮起來,鎖是用來鎖住秘密的,隻要能打開這一把把的鎖,自己肯定就能發現很多錢維甄的秘密。   陳小曼想了一下,她看到墻角的衣帽架上,掛著一個背包,她走過去打開背包,從裡麵找到了錢維甄的錢夾和車鑰匙,和車鑰匙串在一起的,是兩把好像是抽屜的鑰匙。   陳小曼走到寫字臺前,拿起一把鑰匙試了試中間的抽屜,不是,接著拿起另外一把,鎖開了,拉開抽屜,在裡麵看到一串鑰匙。   陳小曼用鑰匙把所有的抽屜和櫃門都打開,搜查了一遍之後大失所望,什麼都沒有找到。   每一個抽屜裡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而且極簡,東西都不多,化妝品用的是香奈兒,不管是口紅眉筆還是粉餅,每樣都隻有一件。   衣櫃裡的衣服也熨燙得整整齊齊掛在那裡,不是普拉達,就是古琦,以套裝為主。隻有兩條睡裙,是碎花棉布的,雖然也熨得很平整,但看上去就已經很舊,其中的一條,還磨出了一個洞。   寫字臺的抽屜裡,連留有錢維甄書寫筆跡的東西都沒有,更別說是陳小曼想找到的日記什麼的,隻有一疊單位裡的文件碼在中間抽屜。立鬥上的三隻抽屜,雖然上了鎖,打開來,兩隻是空的,最上麵那隻,擺著三條摩爾煙,其中一條已經拆了封,還有四包。   陳小曼把抽屜一個個拉開,把櫃門也拉開,她站在那裡,看著這過分簡潔和整齊的一切,卻心悸了一下。   她有些沮喪地走回客廳,徐大他們和她一樣,也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個時候,童童的爸爸到了,徐大和所長他們迎過去,和他說著什麼。陳小曼朝徐大晃晃手裡錢維甄的車鑰匙,和他說:   “我去車上看看。”   徐大點了點頭。   陳小曼走到外麵走廊,想了想,她走去對麵的2301,按了一會門鈴,門裡一點動靜也沒有。陳小曼接著就去了地下停車場。   她在錢維甄的車上,同樣什麼都沒有發現,錢維甄的車裡也特別乾凈,好像剛剛清洗過一樣,後備廂裡,除了一雙布鞋,一把雨傘和一箱拆封的農夫山泉,就什麼都沒有了。   前麵副駕座的手套箱是空的,座位中間的儲物櫃裡,也隻有一張油卡,一隻旅行用的化妝包,和一瓶小瓶的香奈兒香水,還有一條手機充電線,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   陳小曼離開地下停車場,到了地麵,還是走到樓下警戒線那裡。她從民警手裡要過手電,在女貞樹叢裡尋找著,找到了一包摩爾香煙,拿起來看看,香煙剛拆封,隻取出一支。接著,她在那一地的狼藉裡,找到了一支摩爾煙頭。   陳小曼想把這些當作是證物拿回去,想想又算了,沒有價值。她都已經能夠想象,錢維甄就是站在上麵陽臺抽煙,抽到一半的時候跳了下來,她跳下的時候,應該是擺在煙灰缸邊上的這包香煙,被她帶落了下來。   接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小曼就跟著徐大,轉移去錢維甄在四方大廈的辦公室。   錢維甄的辦公室和她臥室一樣,也是所有的櫃子和抽屜都裝了鎖。陳小曼在辦公桌前坐下,拿起錢維甄的車鑰匙,用串在上麵的小鑰匙試試,第一下就把辦公桌中間的抽屜打開了。   在這裡,他們也同樣沒有找到錢維甄的遺書,不過,卻找到了一本日記本,在第一頁,陳小曼看到左上角寫著的日期是2024·01·01,下麵是一段日語。   從第二頁開始,錢維甄應該是寫了什麼,但一頁頁都被撕去了,留下厚厚一疊鋸齒狀的毛邊。也不知道是錢維甄本人,還是有其他什麼人撕掉的。   陳小曼把日記的第一頁拍了照片,發給她在杭外教日語的朋友,請他看看寫了什麼。朋友馬上回復,和她說,這是日本詩人小林一茶的俳句,翻譯成中文是:   “我明知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陳小曼心裡一動,雖然這首詩不能說明什麼,但她再想起錢維甄那一臉驕傲的微笑時,她覺得有一種虛虛的感覺。   初步的結論錢維甄是自殺,但因為她身份敏感,當天晚上,由市紀委牽頭,市監委、檢察院和公安局馬上成立了專案組,公安這方麵,就由徐大和陳小曼兩個人參加。   出現這樣的事,社會上肯定會議論紛紛,大家習慣的套路和說法肯定是,錢維甄不是畏罪自殺,就是因要包庇什麼被自殺。   為了對社會,對組織,也是對死者負責,上麵要求他們,專案組必須盡快給出一個最終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