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師正坐辦公桌前,看著信箱裡的一封信。 玉石,我的師弟,你好。 因為事情較多,回信稍遲,請諒。 坦率地說,你曾是一個有理想的教師,但是,你的成長,並沒有達到應有的高度。這是因為,這些年裡,你隻顧埋頭教書,卻沒有進行認真、深入的教育思考和教學研究。將青春浪費,把才華拋擲,對於你來說,著實可惜。幸好,你重新點燃了教育理想。希望你從此發奮,做一個成長型教師。 關於論文寫作,我無法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這倒不是你給我的題目太大,讓我無從下手,而是在我看來,所有的論文輔導,都有紙上談兵的嫌疑。我要告訴你論文如何開頭才能吸人眼球,怎樣結尾才能引人深思,中間寫什麼才能論述有力,無異於欺騙你,甚至將你帶入歧途。不過,既然你問了,我要是一字不說,你又會以為我是藏著掖著。直截了當地說,論文的寫作,需要讀透教材,研究課堂,深入生活,發現問題,尋找解決的路徑。當然,最主要的,是用心,傾情,尋找真問題,把事說清楚,將理辨明白。 文章是寫出來的,更是思考的結果。告訴你一個小技巧:平時思考所得,及時記錄下來。寫在紙上的東西,忘不了。思深了,想透了,辨明了,剩下的,就是把紙上的文字,敲到電腦裡。修改,修改,再修改,直到不能再改一個字為止,如此,大功即成。 祝你好運。還想提醒你,要想寫好論文,不光要經常思考,還要不怕失敗。希望你記住,成功隻眷顧腳踏實地、努力不懈的人。 順致安好! 馬思草 馬局長的回信算不上指路明燈,卻也情真意切,透著溫文爾雅,孔老師笑了。正笑著,有人說一聲:“馬局長到了。” 車隊進入學校,許多人下車,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馬局長。和在朱老師的夢中相比,他更成熟,也更穩重了。當然,迎接、陪同的人們過於謙卑,一下子也就顯出了尊者的地位。 馬局長往前走,看向道路上方懸掛的紅綢布。紅綢布上寫著:歡迎馬局長來我校調研指導!馬局長指著紅綢布,問鄭校長:“怎麼知道我要過來的?”鄭校長笑而不答。馬局長又問:“怎麼隻歡迎我一個?”鄭校長答道:“人有千個,主事一位。您是一局之長,歡迎您,就是歡迎所有領導。”馬局長笑了笑,說道:“我誰也代表不了,隻代表馬思草本人。” 會寫文章,人又謙遜,馬局長跟那些水平不足二兩五、架子超過三斤半的人全不一樣,舉手穩重,投足儒雅。這次來南山中學,馬局長帶來了紀高官劉海洋,辦公室主任趙一民,監察科長李勇,要測校風,查教風,觀學風。眾人跟在馬局長後麵,如影隨形,就像戰士認準了旗幟,少年尋得了信仰,知識分子聽到了真理的召喚。 進了教學樓,馬局長有時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有時側了頭,朝正上課的老師淡淡一笑,有時停在教室門口聽一會兒課,輕輕點頭。教室裡的學生,眼睛看著講臺上的老師,心思卻在門外,標準的心不在焉。有時,馬局長還要將正上課的老師喊出來,詢問上什麼課,學生學得怎麼樣,課堂任務能不能順利完成。不管是坦然應對的,還是局促拘謹的,馬局長都要來一番告誡,課堂是學生的,教學中應該以學生為主。為了表示對一線教師的尊重,臨走時,馬局長還要跟老師握手。握黃倩倩的手時,馬局長特別用力,以致黃倩倩不得不拚盡全力把手抽出來。因為痛,抽出來後還連甩了好幾下。馬局長哈哈大笑。 馬局長給了黃倩倩特別關懷,大家都笑了。黃倩倩也忘掉了先前的煩惱。隻有朱老師不給馬局長握手的機會。馬局長站在門前聽了幾分鐘,又招手讓她出來,朱老師就是不朝外看。鄭校長站在馬局長身後,急得不行,甚至喊出了聲,朱老師還是裝作沒聽到。“這個傲脾氣,一輩子也改不了!”馬局長搖頭朝前走時,評價道。 馬局長正帶領大家往前走,一陣風忽然刮過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刮起來的風。每個人說的話,唱的歌,放的屁,哈哈大笑,嚶嚶哭泣,不管經歷多少朝代,都存留在空氣裡,滿世界飄蕩。風力不同,是因為情緒有別,喜怒各異。狂風,是冤魂在怒吼,弱風,是情人在絮語。因此,每當微風飄過,我就睜眼細瞧,側耳聆聽,要是遇到狂風突襲,我就會躲起來,把眼睛閉上,將耳朵堵住。我不願看驚天的焚書坑儒,不想聽動地的漁陽鼙鼓,更不忍嗅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南京城的血腥,我想欣賞孔子的高談闊論,唐詩的慷慨婉轉,一九四五年八月大江南北的鑼鼓喧天…… 風中忽然飄過來一陣歌聲: 三尺講臺是我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愛校園賽過花。 朝六晚九成習慣, 服務上帝笑哈哈。 吃苦挨罵全不怕, 隻怕學生成績差…… 聽到“服務上帝”,想到圓臉剛才說的“上帝他爹”,我才明白他那話的意思。服務上帝已屬不易,再捧著上帝他爹,人民教師的生活真不是一個“難”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歌聲剛落,白文麗迎麵跑過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馬局長。和過去的素顏不同,白文麗的鬼魂竟然化了妝,身上還帶著脂粉氣。將要撲到馬局長身上時,白文麗猛地收住腳步,縮回雙臂,羞答答地說:“你來了。”馬局長看不到白文麗,徑直往前走。人和鬼將要碰上,非典型擁抱將要到來時,白文麗卻又將鬼影往旁邊一閃。 黃躍進看到了白文麗的靠近和躲避,目睹了剎那間的親昵與疏遠,大聲地質問:“你跟他什麼關係?你們有什麼真相瞞著我?”“你又來這一套了。”白文麗慨嘆道,“你什麼時候能不再胡思亂想啊!”“你看他的眼神,跟看別人不一樣。”黃躍進委屈而又自豪地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白文麗笑了笑,說道:“馬思草在做校長的時候,給倩倩補了那麼長時間的課,一分錢也不收,一口水也沒喝,我想跟他說聲謝謝,不能嗎?”“你這心,做了鬼還深不可測,太可怕了。”“不是我心思深,”白文麗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你疑心重。”“要想讓我不起疑心,你就不要跟著他轉。”“他是人,我是鬼,跟他轉轉,還能轉出什麼事情來?”這樣問時,白文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