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師滿懷希望地對周桃說:“你進入他的夢鄉吧,告訴他做人要有底線,用溫柔和愛意引領他走出人生的低穀。”“可是,和他在夢裡相會的時候,”周桃羞赧地說,“我的心裡隻有柔情蜜意,就任由他擺布了,也就忘了勸告。”眾鬼抓住時機喧鬧起來,有哈哈大笑的,有陰陽怪氣的,有口吐器官的,像叫驢一樣比誰的嗓門更大,像流氓一樣比誰的趣味更低。為了躲避難堪,周桃慌忙逃走。眾鬼紛紛追尋而去,要看看周桃是如何進入李明夢中,和他一起纏綿的。 隻剩下了陳老師和孟老師。孟老師問:“還在想工資的事嗎?”陳老師遺憾地說:“馬局長聽不到我的話。”孟老師慨嘆道:“人要是能聽到鬼的話,並且能聽得懂,可以少走許多彎路呢。”“人有局限,鬼也有。”陳老師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被壓死了,成了鬼,還想著討工資呢。”“矢誌不渝,”孟老師豎起大拇指,“這正是你的高尚所在。其實,為教師討工資,也是意義的。” 陳老師嘆了口氣,自問道:“那些活著的人都不討不要,我這做鬼的還操心,何苦呢?”“他們不是不討不要,而是不敢討,不能要。”孟老師解釋道,“因為,他們怕穿小鞋,擔心被扣帽子呢。”“不管怎麼說,工資這類事情,我是不管了。從現在起,我要放大格局,拓寬眼界!”陳老師將話鋒一轉,“閻王拒絕你到地獄去,也許是一時糊塗,或者考驗你呢。”“也許真是這樣。”孟老師略帶遺憾地說,“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在合適的場合,遇到合適的對象,教育永遠不晚呢。”陳老師笑著說,“我們現在就去地獄,找最難教的學生。”孟老師想了想,問道:“你敢進那個最黑暗的地方嗎?”陳老師拍了拍胸脯:“為了理想,我可以下到十八層。”“要是能把惡魔教育好,”孟老師笑著說,“作為教師,我們也就圓滿了。”“心動不如行動,”陳老師激動地說,“我們現在就下地獄,實踐偉大的教育理想啊。” 孔雅玉回到家,在紙片上寫人名的時候特別認真,有時,還咬牙切齒的,一副小女孩不該有的兇相。寫到這一個,會狠狠地說:“叫你講話!”寫到另一個,會恨恨地說:“叫你罵人!”寫到新的名字,會撇撇嘴:“抄作業,真丟人!”正寫著,孔老師走進來,孔雅玉趕緊拿作業本蓋上。 孔老師走出,孔雅玉繼續在紙片上、心裡與同學斤斤計較:劉壯壯上課時轉臉,也得記下來,誰叫他說我壞話呢!李小芳上課時講話,要不要記呢?記吧,她是我的朋友,不記,我又怎麼對班級負責?那一次,她和趙超薇玩,也不理我…… 比起我們這些弱小動物,這個世界上最應該友愛、具有善良之心的,當是孩子。畢竟,他們年紀尚小,爭名奪利之心還未長成,爭風吃醋更嫌太早。可是,孔雅玉的表現,卻顛覆了我的認知。最讓我憂慮的,是那小小生命裡善性的迷失。小孩子要是以告密為己任,視舉報為光榮,那麼,將來由他們組成的社會,肯定會人人自危。 我正為人類的未來擔憂,孔老師跟朱老師說起了孔雅玉寫人名的事:“這種舉報,必須立即製止!”“好好說,別嚇著她。”朱老師笑了笑,說道,“磨鋼筋的事,不是過去了嘛。”孔老師問:“是不是你跟雅玉老師說的?”朱老師笑而不答。 孔老師走進來,孔雅玉忙將紙片塞在作業本裡。“作業做完了吧?”孔老師伸手過去,“給我看看。”孔雅玉用胳膊壓住作業本:“等我做完給你看。”孔老師笑了笑,走出。孔雅玉將紙條藏在文具盒裡,開始寫作業。 “照抄生字,怎麼還錯了?”檢查作業時,孔老師指著作業本,問道,“寫作業時,心裡是不是還想著記人名啊?”孔雅玉小聲說道:“老師叫記的。”“這種行為不好。”孔雅玉爭辯道:“我是為班級爭光,怎麼不好?”“舉報別人,怎麼就為班級爭光了?”“上課時,沒有人敢講話了,下課時,沒有人敢追逐打鬧了,”孔雅玉用嚴肅的口吻說道,“班級不被扣分了,各項評比樣樣第一,不就是為班級爭光嗎?”朱老師走過來:“為班級爭光,也不應該互相監視,互相舉報,互相揭發啊。”孔雅玉急了:“舉報壞蛋,我沒有錯!”“誰是壞蛋?你同學上課講句話就成壞蛋了?”朱老師嗓音提得那麼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帶有咆哮的意味了,“要是再舉報,害人害己,你將來也會跟你姥爺一樣,住到墳地裡去的!” 我不再遲疑,撥動空氣,尋找朱三反舉報的那一頁歷史。哪知,用力過猛,竟撥到了更早的一頁。 朱三反捧著準考證,走進高校招生的考場時,還是用朱承熹的名字。朱先生給孫子取名承熹,是想讓他繼承家族做學問的傳統,像朱熹那樣成就一番事業的。進考場之前,朱承熹唯一的煩惱,是填誌願時該選醫學院,還是選師範學院。像爺爺一樣做醫生,像父親一樣做教師,對於他來說,都是美好的願景。讓他感到遺憾的是,在參與社會主義建設的過程中,一個人不能同時站在兩個崗位上,既當醫生,又做教師。 開考鈴聲響起來,朱承熹沒有激動,隻有平靜,將每一個字寫得工工整整。對於北水縣中學的高材生來說,高考沒有一絲一毫的壓力。現在的任務,就是把頭腦裡的知識,化成試卷上的文字,然後,等待必然到來的錄取。偶爾的,朱承熹也會停下筆,想一想,再書寫。試卷上的空白處漸漸減少,朱承熹依然那麼平靜,自信地寫著。 門外進來一位領導,附在年輕的監考老師耳邊說著什麼,又把手中的文件遞過去。監考老師接了文件,看過去時,吃了一驚,將紙上的字匆匆看了一遍,抬起頭時,還是滿臉的驚異,聲音也顫抖著:“別,別這樣,讓他考完吧。”領導冷冷地看著監考老師,輕聲而又嚴厲地質問:“孔三老師,你到底站在哪個階級的立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