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姚哥，你這寫的什麼啊？”藍若雨擅自坐上收銀臺後方的小葉紫檀沙發，未經允許擅自翻閱著那本貼滿便簽的筆記本，“舞女和軍閥公子的故事，也太老土了吧—— 　　“女主還比男主大八歲，一兒一女……這不就是那什麼，離異帶倆娃？姚姚哥，原來你好這口啊？”她今天穿著一件印著小熊的粉色連帽衛衣，完完全全遮住了滿臂、滿背的蠱蟲紋身，隻手背、指腹，還有一二彩繪；難得的素顏，因為喜歡熬夜和長期濃妝導致膚色有些暗沉，洗凈鉛華，五官更顯恬靜、秀氣，和化妝時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姚姚哥，我有個師姐，去年離的婚，徐娘半老，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從裡屋傳來餘姚的回應——“別鬧——哎，阿廿，這題怎麼會做錯呢？這題很簡單的，小阿廿頭腦聰明，再想一想，對不對？對，就是這樣，然後這題有點難度——” 　　好嘛，在給姚阿廿輔導功課。藍若雨撅撅嘴，她敢打包票，等阿廿讀了初中，姚姚哥就再也無心輔導了；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高中時期幾乎是大部分人應試能力的巔峰，一旦上了大學，乃至畢業工作，即便是學一些技術性很強或較有研究性、創造性的專業的，哪怕仍在不間斷讀書、學習，也會拿莘莘學子們的作業無可奈何。知識具有遺忘性和針對性，高中的數學老師很難說一定能給高中生兒子的物理或是化學提優，再說大學老師，喲嗬，又跨一個領域——幾乎是不太能輔導自家的中學生課業。 　　且看姚姚哥，都畢業幾年啦？他那會學的還是非師範類的漢語言文學，以後要拿姚阿廿的數理化作何辦法呢？ 　　招財在門廊下的臺階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半側肚皮翻出來，黛綠瞳孔的大眼睛明朗、清澈，迎著日光一瞇、一瞇，小腦瓜貼著墻根蹭、撓，再一瞥眸子，見有客人來，便識趣地翻個身，跳下臺階。 　　灰衣男子微微頷首看一眼自覺讓路的三花貓，撩開水晶珠門簾掛件裝飾便進了店。 　　“老板在嗎？”他目光略過坐店的小姑娘，很篤定她不是店主；倒不像多數顧客那樣先大體上粗略看一圈有沒有合眼緣的，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要找掌櫃的。 　　“來啦——”餘姚在裡間甘脆應著，少頃趿著一雙鯊魚毛絨厚底拖鞋出來，裹著米白色長毛絨睡衣，他本來相貌就顯小，再一身乾凈、稚嫩的裝束，瞧著和剛畢業的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是副生麵孔，餘姚用餘光簡略打量一番。 　　男人套著有些起球的淺灰色沖鋒衣，灰藍色健步鞋穿到走形，個頭不高，不到一米七；麵色淡白無華，唇色也淡，神情疲倦、肌肉水腫，黑眼圈重、印堂發黑，是脾胃虛弱的表現。 　　“想要看什麼？”人無笑臉莫開店，餘姚殷勤地招呼一聲。 　　男人知道老板年輕，但沒想到這麼年輕，無神的眸子分明瞪大，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藏了去：“我買一串十八籽手串。” 　　十八籽手串又叫“多寶手串”，十八籽寓意佛教的十八界，即六根：眼界、耳界、鼻界、舌界、身界、意界；六塵：色塵、聲塵、香塵、味塵、觸塵、法塵；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寓意“富饒”、“繁榮”、“斷除十八種煩惱”，無論男女老少，都很適宜佩戴。因著“十八籽”沒有固定種類，所以每種材質又寄寓著不同的福氣。 　　“好嘞。”因著男子著裝樸素，餘姚看不出些甚麼，便從最靠門的最底端開始試探，“您可以先看看這一排，標價200～600r的，這一串不錯，鳳眼菩提寓意‘吉祥’，黃玉髓寓意‘財運’，天河石寓意‘幸運’——” 　　男子打斷他的話：“這料子……” 　　“啊，那您看這邊的，這一串，您看這顆星月菩提，寓意‘修身養性’，料子不錯，您看，打燈下，很潤、很精致啊，質地很硬，星眼細、密，美中不足就是這顆是玄月，不過無傷大雅；這顆天河石，您看，透明度不錯，不是仿的，有紋路的。”餘姚見男子懂些門路，也有對於手串的審美和要求，於是視線從下到上掃一遍玻璃展櫃，最後落在第三排最左側的一串上，推開推拉門，拿出來給男人介紹，“不過這一串手串呢，就這兩顆料子好，我也不瞞您說，其他的珠子要麼是仿的，要麼真不怎麼樣；但這兩顆絕對可以彌補其他顆的缺陷，不過就是價格稍微……” 　　“多少？”男人微微皺眉。 　　“明碼標價的，1k888。”餘姚敏銳地捕捉到男人眉心的一蹙，還以為他是怕貴，於是友善一笑，換上夾有幾分無奈的語氣。 　　男子搖搖頭。 　　“那我給您看1k出頭的……？”餘姚小心翼翼地試探。 　　“不，我不是嫌貴；我是覺得，太便宜了。”男人友好地笑笑，故意蹭起左手衣袖，露出一角青藍色的和田玉扳指。 　　餘姚垂眸佯作不經意地端詳一番，XJ鴨蛋青的，細膩溫潤、純凈內斂、密度尚可，顏色很好，藍底的，濃鬱的雨過天青色，不足之處就是水透略顯沉悶，不過也有好處，不夠水，便也不容易起性。總體來講是塊好料子，市場最低價在2個w左右。 　　“我不忽悠您，做我們這行的，水很深的。您看，我人好，跟您實打實地，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餘姚一邊給他打定心針，一邊拿出玻璃展櫃第二排最中間的一串，“您看這一串呢，這串是有雕刻的，包跑環的，寓意‘一切順利’啊，料子湊合，不過這兩顆隔珠料子特別好，蜜蠟的，您看這流淌紋，您聞聞，清香的鬆脂味，然後還有這顆星月菩提，也還可以，正月的，蘋果珠的。價格呢，這上麵標的是1w5k388；我看您有佛緣，就收您1w2吧。” 　　男人還是不滿意，皺皺眉，麵泛難色，囁喏嘴唇，低低吐出像是自言自語的一句“店裡空調這麼暖啊，有點熱了”，便拉開沖鋒衣的拉鏈，露出一豎排鳳凰盤扣，再按了按裹挾在外套裡的黃底襯衫上，那戲著紅珠的兩條青龍。 　　“您想要什麼價位的？”餘姚敏銳地領悟到他的意圖，眼底猛地閃過一絲亮光，卻還是裝傻充愣。 　　男人伸出兩根手指頭。 　　“2w？”餘姚盡管心知肚明，但麵上仍裝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樣，繼續試探。 　　“20w。”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顏色發黃的上牙齒。 　　“這個價位，盤玩、賞玩的？還是買串老珠子收藏？”餘姚壓著話鋒，點了點重心。 　　“餘老板，不瞞您說，我也是慕名而來；聽說您這裡，前段日子，收了後金朝的一件手串。”男人畢恭畢敬作了個拱手禮，垂著眸子也不看餘姚神色。 　　“請您稍等。” 　　餘姚按耐不住地眼底發亮，幾快步鉆進了裡屋，不多時端出來一個工藝精美的錫盒，鐫刻鬆、竹、梅，歲寒三友的。 　　他戴上納米手套，輕輕地捧起錫蓋，霎時一股濃鬱的熏香撲鼻，裡麵原是被他加了楠木香粉：“您看看這件。” 　　男人眼底也是一亮。 　　“後金朝中期的。”餘姚侃侃介紹，發自內心地用著喜愛、贊賞的語氣，不時咂著嘴“嘖嘖”贊譽， 　　“您看這個托，銀鎏金壘絲的，中間這塊是紅珊瑚和綠翡翠，找書苑 www.zhaｏsｈuyuan.com 這外麵是琺瑯工藝，現在已經失傳了。這打的是金剛杵結，寓意吉祥、富貴。 　　“這些珠子，料子一般，但也沒有太大瑕疵；做工很精美的，如果料子再好些，也沒有這個價格了嘛。主要您看這些細節，確實是後金朝的做法，不是仿的。” 　　“這個多少錢？”男人見著自己想要的物什，按捺住心中欣喜，語氣顫顫發問。 　　“一口價，18.8w。盒子一並收走的話，收您20w整。”餘姚舒眉一笑。 　　男子利落地掃碼付款。 　　“您貴姓？不介意的話，我留個聯係方式。”餘姚將手串包裝好，捧給男人。 　　“免貴姓劉。”男子接過，語氣和善。 　　“哦，劉先生。”餘姚謙恭地朝他笑笑，而後半蹲身子在收銀臺內的抽屜裡一陣翻找，“稍等我一下。” 　　“這個送您的，我自己抓的，自己也在喝，口感不錯，很清爽，別泡太濃。”餘姚遞給男人一條方包，“四神湯”，山藥、茯苓、芡實、蓮子，1:1:1:1，健脾、祛濕，“劉先生，下次再來哈。” 　　相傳“四神湯”原叫“四臣湯”，是後金朝一位帝王巡遊時，得到的僧人良方；舟車勞頓、水土不服，這“四臣”指的是四位病倒的愛臣，藥方到，四臣愈，所以叫“四臣湯”。此藥方在民間廣為流傳，因為發音問題便訛傳成“四神湯”。 　　“對了，還有——”餘姚抽出那本牛皮革軟皮筆記本，“這是這串手串的故事，您可以先過目一下；喜歡的話，稍後我整理好，給您，您過幾天再來拿，電話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