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與沐英飲至半夜,不知不覺,二人醉倒,臥於案頭,一覺醒來,已是天明。 莫羅伸個懶腰,醒了把臉。他喚著沐英,一連叫了好幾聲“兄弟”,那沐英才不情願的起得身來。 莫羅道:“他們人呢?”這一問,沐英頓時警覺起來,他叫過門口衛兵詢問,得知李文忠與寨柳姐妹一宿未歸,莫羅頓時心中七上八下,麵露憂色。 沐英見得,便予以安撫:“哥哥莫要擔心,陸良暫時由咱說了算,我即刻派人去探探。”莫羅抱拳道:‘那就有勞兄弟了。’ 正說著,城門口方向出現四人,二男二女。經辨認,原來是李文忠與寨柳兄妹,隻是那個中年男人,莫羅與沐英識別不得。 這中年男人自然便是阮元春。他大清早去了客棧欲與李文忠一行人一同回寨。 “哥,你看那李保兒,滿麵桃花,快活的緊。”沐英指著不遠處的李文忠說道。莫羅頷首道:“兄弟所言極是,這小子順走了我兩個妹子,想想都憋屈呀!” 隨著莫羅話落,李文忠近得身來:“你們倆又在背後議人長短,可不是君子所為!”沐英一臉不屑地回復道:“你帶著兩個黃花閨女風流一夜,就是君子了?” “休得胡說八道,我與她們可是清清……白白……。”李文忠說此話時瞄了寨柳一眼顯出心虛至極。那依娜瞪了一眼沐英,陰著臉道:“就知道你這張臭嘴說不出什麼好話。” 她這一言引得一陣捧腹大笑。 隨後,李文忠向莫羅與沐英引薦了阮元春。那阮元春立即作揖:“見過大當家!見過西平候!” 沐英皺著眉:“你怎會知曉我?”阮元春笑道:“陸良城就這麼大,侯爺來此治軍一事,城內怕是老少皆知。” 沐英微作點頭,抱拳回禮。 李文忠聞著沐英身上一股濃烈的酒味:“你小子是否昨夜又酗酒了?”沐英笑而不答,摸著腦勺。 “你現已是一方統帥,切記不能再貪杯,軍中無小事,不可兒戲!”李文忠語重心長地說道。 “知道了!”沐英雖麵上不悅,卻也欣然接受。 隻見西平候被眼前這個青年人一頓訓斥,阮元春不禁心下生疑。初見這人就發覺他身上透著一股風度翩翩的英武之氣。阮元春仔細端詳著李文忠,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的年歲,他的樣貌,這是李文忠? 他頓時大吃一驚:“您不會就是曹國公?” 李文忠一笑以示默認。 “小的有眼無珠,竟沒瞧出來,望恕罪。”阮元春說罷便跪於地上叩頭。 “都是自家人,不必那麼俗套。”李文忠將他扶起。 日過梢頭,一行人與沐英辭行。 臨別前,李文忠特意告誡沐英遇事不決要多與僚屬們商議,不得擅自做主。 沐英連連允諾。 沿著一條彎曲的小路,一行人向東南進發。阮元春領著他們走的是一條近道,雖野草雜亂,灌木叢生,卻能省得不少時辰。 陸良四麵環山,縣城築在平原地勢。而果然的苗寨處於終南山腳下一帶。 從喧囂的市井到寧靜的鄉間,仿佛進入兩個不同的世界。盡管這兒有著絲絲的荒涼感,但沒有令人浮躁的嘈雜聲,使人心靈得到了澄澈。 一路上,有說有笑。阮元春大致介紹著果然近來的境況。 在獲悉果然發了財,莫羅始終不願相信。莫羅道:“咱家老二有幾斤幾兩我自是心中有數,他沒這個腦子。” 寨柳道:“哥,您對二哥心存偏見,我昨夜親眼所見,他的生意做得老大了。”莫羅不屑一顧道:“果然也是個丘八,你讓他耍刀弄槍還行,做買賣就算了。” 依娜搶過話頭:“果然身邊有高人,他聽從先生的建議,你以為跟你一樣隻會吃酒鬥狠?”她邊說邊指向阮元春。 莫羅沉默不語,低頭行路。 那阮元春聽得依娜如此的誇贊,連連擺手:“小姐過獎了!” 想著馬上就要見到果然,李文忠心中忐忑不安,似乎並未做好怎樣去麵對他。 穿過一片小樹林,突然視線豁然開朗。遠眺而去,那連綿數裡的建築,一座宏大的村寨盡收眼底。 這便是果然苗寨。 約半個時辰,抵達寨口。一隊巡邏兵迎麵而來,為首是一名黑臉大漢。這人乃是果然麾下的先鋒大將,叫作古大誠。 “古叔叔。”依娜笑著叫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古大誠說著目光移向莫羅與寨柳,當即跪下:“拜見大當家,大聖女。” 莫羅故作威嚴,一臉肅穆,硬聲道:“起來吧!”他這副儀態並不多見,往日裡多是嬉皮笑臉,李文忠略感有些別扭。 古大誠起身道:“快快有請!” 進入寨子,一群苗人正在勞作,他們在分揀草藥,這是即將運往縣城售賣的貨品。 “不行,不行。”那阮元春朝人群走去,朝一個苗民又道:“你們都是這樣裝車的?”那苗民點頭應允。阮元春道:“這些藥材不先分類,到城裡極易出錯,到時更要麻煩?” 阮元春留下指點苗民們糾錯,便讓莫羅等人自行去找果然。阮元春道:“大當家此刻應在寨堂。” 果然有阮元春這樣親力親為的大管家協助,莫羅似乎來了妒意,他瞪著眼道:“他算個屁的大當家,老子來了,他便是二當家。” 阮元春笑道:“您所言極是,是二當家。” 依娜走在前麵,不時有人朝她行禮。李文忠發覺,這些苗人與莫羅部明顯不同,莫羅的部眾大多衣衫襤褸,而這些苗人衣著華麗,紅光滿麵,顯然這裡十分富庶。 李文忠感嘆,果然確實了不得! 一座氣勢磅礴的高大府邸映入眼簾,這便是果然的駐府。 “媽呀,這老二究竟發了多大的財?整這麼大個屋子。”莫羅張目道。 那門頭上掛著一麵牌匾,金漆寫就的幾個大字“忠節土司府”,牌匾兩旁分列一排大紅燈籠,燈籠上有顯目的“喜”字。大紅對聯掛在門邊,十分喜慶。莫羅抬著頭,目中閃著羨慕之意,他朝李文忠道:“兄弟,什麼時候朝廷也給咱弄一麵這玩意,太他娘威風了。” 李文忠笑著道:“等你的新寨建好,我定送你一麵比這還大的。”莫羅頷首叫好。 二人話間,依娜已邁進了寨堂。堂內,布置著各式的花朵,梁柱上纏著紅布,全屋的居品都貼上了吉祥的剪紙。 隻有果然一人坐於他的交椅上,莊重地俯視眼前。那果然見得依娜歸來,先是一怔,爾後快步走了下來。 “小妹,你終於回來了,急死哥了!”那果然說著情緒激蕩,在依娜周身饒了一圈,雙手搭在依娜的肩上,正視她的臉:“黑了!”依娜指著門外道:“大哥與阿姐來了。”那果然聽得,立時迎了出去。 “大哥!大哥!”果然叫著。莫羅冷著臉“嗯”了一聲。果然又朝寨柳微笑道:“大妹!”“二哥!”寨柳與果然哭著抱在了一起…… 果然樣貌生得與莫羅頗為相似,都是腰大膀圓的壯漢。他身著藍色綢衫,頭戴一頂嵌了各式珍珠瑪瑙的紅色冠帽,腰上係著一條玉帶,玉帶上懸著一塊晶透的玉佩。他這身行頭,渾若一個中原的員外郎。 莫羅徑直走至寨堂內,在果然的坐椅上一屁股坐了下來。他瞧了一眼果然冷言道:“你的大位我當得否?”果然躬身笑道:“大哥哪裡話,你我還分什麼彼此。” “你小子現在發達了,咱高攀不起。”莫羅說著便起身離開座位。這話讓果然一臉窘態,不知如何答從。 “我與明廷交戰正值生死存亡關頭,你為何不發兵救我?”莫羅問道。那果然一臉委屈:“大哥,非我不去馳援,您現在同我上樓,我引你查看各大北上要道。我被陸良衛困得死死,動彈不得。” 原本李文忠對莫羅說過果然的難處,但這事成了莫羅的一個心結,他要的是從果然口中親自說出緣由。 那果然又道:“我就這點人馬,怕是沒出陸良境內便已全軍覆滅,談何救您?”莫羅聽得微微點頭,畢竟與果然是親兄弟,有著血濃於水之情,他原諒了果然。 “行了,哥從此不再提此事,但……”莫羅停頓了一下:“但你欲將小妹嫁與耿綽那老家夥是何用意?” “就他!他娘的也配?”果然厲聲罵道。莫羅愕然,靜待果然的解釋。 果然在莫羅耳邊小聲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他本意是佯裝嫁妹,待大婚之日趁機取了耿綽的性命,從而控製陸良城,再向北馳援莫羅。沒曾想後來莫羅接受了朝廷的招安,這一部署落空。 莫羅明白,這是一計無後路的險招,無論事情成否,果然都將身陷萬劫不復之地。殺了耿綽,明廷絕不會罷休。事態敗露,陸良衛就會滅了苗寨。 望著果然狡黠地笑聲,莫羅徹底釋懷了,這個弟弟並不是不行救援,反而為了自己不惜鋌而走險。莫羅拍著果然的肩膀誠懇地說道:“哥錯怪你了!” 果然嘆道:“現下有件麻煩事,令我頭疼!”莫羅道:“你且說來,天大的事大哥與你一起扛。”果然瞧了一眼依娜,麵露憂色道:“我答應將小妹嫁給耿綽了,沒有退路,那老賊若追著此事不放,我便如何是好?” 依娜聽得,頓時又急又鬧,她森然道:“要嫁你自己嫁,我可不嫁!” 莫羅哈哈大笑,一副胸有成竹道:“你不必愁慮,小妹已經名花有主了,那老家夥靠邊站。” “有個人,是時候叫你見見了。”正當果然還在瞠目遲疑,莫羅朝門外一指。 莫羅兄妹四人沉浸親情之中時,李文忠不便介入,獨自留在門外靜候,果然剛才並未留意到他,他甚至以為那是莫羅的隨從。 “那個小白臉?”果然粗略探了李文忠一眼,擺首道:“此人模樣倒是俊俏,就怕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我的妹子自然要嫁好漢。” 這話一出,依娜兇狠地凝視果然,叫道:“你休得胡言,他才不是慫包,他有大能耐!”果然並未理睬依娜,朝莫羅續問:“大哥且說說此人何德何能?配得上咱家小妹?” 莫羅搖頭嗟嘆:“奶奶的,不止單一個小妹,連大妹也成了他的媳婦。” 果然即困惑地直望寨柳,以求答復,隻見她低頭默許兄長的話。 “這小子啥來頭?能叫我堂堂忠節土司王的兩個妹妹委身於他?”果然急口而道。莫羅詫異一笑,他踱著步,賣著關子道:“明廷現在最得皇帝恩寵的統帥乃是誰人?” “什麼?李文忠?”果然一猜即中,他定睛朝門外的青年仔細瞧去:“是他!是他!”說罷,他奔出門外,口中叫著:“妹夫、妹夫……” “奶奶的,這生意人,無利不起早,見了大官就貼上去,難怪發了財。”莫羅用嘲弄的語氣說道。 堂內傳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李文忠抱拳道:“見過土司大人!”果然回禮道:“您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他即喚來一名家丁:“快去上最好的茶水,都他娘忘了這事了。” 將李文忠引至堂內,果然親自將李文忠引向自己的坐椅,李文忠堅決不受,果然道:“一家人,還需這麼見外?”李文忠拒絕不得,隻好應下。 爾後他先是看向兩個妹妹,再駐目李文忠,忍俊不禁道出:“配得上,真是天作之合!” 越看越是歡喜李文忠,果然不由得大笑,可笑著笑著,他癱坐地上,涕淚縱橫。 “老二,你又鬧哪出?”莫羅一臉不解的神態。果然哭著說道:“想到她們倆就要離開我了,心裡不得勁。” 這時,依娜與寨柳均落下淚來,她們說不出話來,惟有與果然相擁而泣。 “行了行了,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妹子們嫁與我這兄弟,委屈不了。”莫羅稍顯不耐煩。 李文忠終於不再深沉,他起身至莫羅果然身前,分別朝二人深鞠一躬:“二位哥哥,在下保證,此生一定不負柳兒與小妹。”他話罷便輕輕擦拭寨柳依娜麵上的淚痕。 莫羅沒有搭語,背著身。那果然道:“您的口碑我自是聽說不少,我信。”他說罷,轉哀為喜。 隔了一會,果然心生一則主意,他便將想法告知李文忠。過幾日是果然的大婚日子,他想讓李文忠與兩個妹子的親事一並辦了,來個喜上加喜。 李文忠明白,斷然拒絕果然,定會引發他的不滿,但李文忠說出了令果然無法反駁的理由。他說道:“皇上賜婚,這樣的恩澤有多大?” 那果然確實比莫羅精明得多,他聽出了話中意思,他喜形於色大聲叫好:“妹妹們沒看錯人。” 見莫羅半晌一臉深沉,果然道:“哥,你現在還是孤身一人?”那莫羅瞥了果然一眼:“你以為咱與你一樣?你這是娶第幾房了?” 果然笑著伸出三跟手指。 莫羅隨即朝果然一個鄙視的眼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莫羅道:“朝三慕四,喜新厭舊。”果然不以為然地說:“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平常,你看我妹夫,不就得娶咱兩個妹子?” “我呸,我與阿姐形同一人,他隻愛我們,心裡容不下別的女子,才不似你那般三心二意。”依娜自信地插上一語。 那果然聽得這話,無言以對,麵色略有泛紅,隻得冷言回道:“你沒大沒小,等以後受了委屈別來娘家找我替你出頭。” “才不會,我們定能相守在一起,永世不分離。”依娜得意地說。 果然不與她接語,望著莫羅又道:“哥,那劉貴妃還沒得手呢?”那莫羅聽得,盡顯窘態,他甚是不耐煩:“你是聽誰說的?” “你那點破事怕是整個雲南沒幾人不知曉。”果然哈哈一笑道。“他娘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莫羅無奈地說。 果然道:“要不兄弟這寨子,給您物色一個,如何?”“你自己留著吧,咱是專情之人,此生非劉貴妃不娶。”莫羅正色說道。 而他說出這話倒顯得十分喜感,引得眾人不禁而笑。 “大當家!”笑音未落,一個苗兵來報。 果然詢問何事,那苗兵說寨口有三名朝廷的錦衣衛求見。 “不見,不見,這幫狗娘養的,給老子打發他們走。”果然厭煩的口氣說道。 錦衣衛惡名遠播,就連這偏僻南國都無人待見,李文忠想著,嘆了口氣。 不對,他們該有七八個人才對,為啥隻來了三個?剩下的人呢? 李文忠有了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