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戰當前,兵器都由士卒隨營攜帶,防止遭偷襲時反應不及,也為節省出陣時間;所以軍械營的規模並不大,但也有二十來座營帳,集中在營地西北角一塊。 走近後便聽見一陣叮叮砰砰的聲音,進到一座營帳,隻見十來個工匠正利用各種工具修整著刀槍箭矢火銃,砲石銃彈等。 這些武器是從城墻下收集來的,有己方的,也有敵方的。 相當於是一種回收再利用。 連續逛了七八座軍械營,包括成品器械,火器營帳後,趙立忽然問隨身親軍:“黃兄弟,軍中目前難道隻有區區幾尊當信號用的子母炮,連一尊西洋大炮都沒有麼?” 親軍道:“老營那邊倒是有十幾尊西洋炮,三十幾尊弗朗機炮,但口徑都不大,炮彈也不多;去年夏季毫侯就率軍攻打過荊州,炮彈打光了,就次就沒隨軍拉過來了。” “原來如此!”趙立點點頭,“難怪兩次打荊州都這般艱難,光靠火銃強弓拋石機怎麼行呢。” “鄭四維手裡也沒火炮麼?”他忽然又問。 “有,但也不多,第一次荊州之戰時也打光了炮彈;之後毫侯一直派騎兵阻截,防止武昌方麵輸送炮彈。” “咱明白了,即使沒有聯明抗清,毫侯對荊州也是誌在必得!”趙立點點頭。 順軍曾席卷湖北,中原,華北之地,所繳獲明軍戰備物質頗多,其中就包括各種火器。 別再以為順軍就是一群揮舞菜刀鋤頭,衣衫襤褸的烏合之眾了,事實上順軍很早就重視火器在戰爭中的運用,隻是還沒來得及建立專門的火器部隊。 大軍潰敗轉移之際,火炮這些大家夥太笨重,不得不或銷毀,或扔進水裡,抑或是埋起來;能帶幾十隻到鄂西地區,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難道何騰蛟也不支援點炮彈麼?”他忽又問。 “這個俺就不知道了。”親軍搖搖頭,“但堵公那裡也才兩門西洋炮,且是小口徑那種。” 趙立沉吟半晌,又點點頭。 來到裝備營的一座營帳,隻見裡麵堆著些重布夾襖藍色箭衣,軍靴軍襪,盔甲棉甲等……但幾乎沒有新的,一些工匠和裁縫正在修修補補。 不用說,自是從死者身上扒下來的。 趙立想起暖袍裡那套順軍士卒專用的重布夾襖箭衣,突然對“袍澤”這個詞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袍澤,袍澤,大概也有同穿一套衣服的意思吧。 就自己這套,也不知換了多少具身體。 至於糧草營,堆得都是些穀子麥子雜糧,以及少量馬料草料等,外麵則擺著大大小小運輸用的雙輪車。 沒什麼看頭的,趙立略略帶過。 出了馬料營帳,一股寒風呼嘯著卷過營地,嗚嗚作響,趙立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雙手互籠起來;然後吩咐親軍去炊事營拿幾個饅頭,順便將馬車趕過來。 不一會兒,他便上了馬車,馳出營地,朝遠處郊外而去。 寒風呼嘯,蒼穹昏暝。 目及所至,一片冷清蕭索。 唯有一塊塊為數不多的冬麥地,才給這冷冽肅殺的世界增添了幾許生命的綠色,隱約有人影在地裡晃動。 經過多年戰亂,湖北已殘破不堪。 世人皆以為李自成的根據地是在陜西,抑或河南,其實都不對,而是在湖北。 準確的說是在荊襄之地。 當初被洪承疇,孫傳庭打得隻剩下傳說中的十八騎後,李自成躲入商洛山裡重新思考人生;花了一年多時間,終於開悟了,重新出山。 經過一波大砍大殺,攻城陷地後,開始改變流寇習性,著手在荊襄地區建立根據地。 “均田免糧”便是這個時候提出來的,經李巖改編成通俗易懂的“迎闖王,不納糧!”,一時間,遠近饑民荷鋤而往,應者如流,日夜不絕,一呼百萬,其勢遂燎原不可撲也。 此項策略,直接摧毀了朱明王朝賴以生存的根基。 義軍開倉賑饑,分配牛種,畜孽生,務農桑;募民墾田,收其子粒以餉軍(屯田);練兵,廣納各方人才。 有了紅紅火火的根據地建設,義軍開始脫胎換骨,短短幾年間便攻取河南,陜西,山西……直至一路摧枯拉朽般殺入順天府。 兩百九十年餘後,一位湖南的高個子同樣抓住根據地建設這一法寶,成就了一番曠世偉業。 山海關戰敗,大軍一路潰敗,李自成率部入湖北,欲重回老根據地,休整一番後再找滿虜報仇雪恨。 但清英親王阿濟格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一路窮追猛打。 李自成被迫放棄荊襄,趕走左良玉,占據武昌,欲順江東進直取南京,可惜意外殞命於湖北九宮山,年僅三十九歲。 李過高一功率部由陜北轉移時,第一時間想的也是重回老根據地。 西路軍抵達鄂西後,便發動了第一荊州之戰,就是為奪回荊襄之地。 “縱使李自成未殞命九宮山,咱對其東取南京的戰略也不看好,隻會陷入清明兩軍兩麵夾擊的死局,東路軍剩餘的這批人馬怕都不夠填的。 正因為其死了,清軍才暫停進攻,著力消化已占領區域;這也讓李過,田見秀等有了些許喘息之機。” “順軍現在仍有人馬近二十萬,能戰之士六萬多,兩麵受敵的情況也暫時擺脫,不缺常規兵器,軍服等;但缺糧,缺火炮炮彈火藥,以及盔甲。 李過其實已經著手建設新根據地了,但鄂西一隅荒涼破敗,人煙稀少,不可能有大作為。 人都沒得吃,哪有多餘的糧種。 順軍現在倒不怎麼缺錢,從順天府搜刮的巨量財富,中途雖丟失大半,但依然非常可觀。 隻是有錢也買不到糧。 如果說最大的便利之處,就是一旦情況惡化,可以隨時撤軍至山峽地區,躲入茫茫山嶺之中。 事實上荊州之戰慘敗後,順軍就是這麼乾的。 這也算提前為後來的,以順軍為主體的夔東十三家抗清聯盟紮根川鄂邊境深山老林,作了一次有益的探索。” 馬車迎著寒風,行駛在茫茫原野間,趙立掀簾眺望,欷歔不已。 “小趙兄弟啊……”行了大約十來裡,車座上那名斷了左腿的車夫縮了縮脖子,忍不住說話了。 他手指遠方,“小趙兄弟,距離俺們最近的屯田還有四十來裡遠哩,今日無論如何去不了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不,改天一大早出發吧。” 趙立本無意去看屯田,隻是想看看周邊的民生風物凋敝到了何等程度,見車夫凍得一副兮兮然的樣子,順口問道:“咱們大約屯了多少田?” “少得很,合計不到五萬畝!” “行,那就打道回營吧。” “好嘞!” 回到營地時,已是日暮時分,正好碰見大軍撤陣回營。 趙立連忙讓馬車退避一旁。 好一通熙熙攘攘的喧嘩過後,回到營帳時,李來亨正端坐在案幾邊吃著素麵。 趙立端起自己那一碗,回到鋪位邊吃。 吃過後,看書消了一會兒食,便提著吊壺去打水。 其實天天泡腳,他也煩的。 但為了以身作則,必須得這般做啊。 正提著吊壺走著,忽聽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連忙回頭一望,隻見數騎正頂風冒寒疾馳而來。 為首的又是那位憂國憂民的堵胤錫。 “這堵公還真沒完了,昨日不是剛剛說好,今日又來糾纏!”趙立暗暗惱道。 疾馳至中軍大帳前,堵胤錫翻身落馬,匆匆入帳。 趙立心神不寧的泡著腳,忽聽蹄聲又起,由近及遠。 泡完腳,倒了水,趙立思忖半晌,邁步朝李過營帳走去。 李過正對著案幾上的地圖沉思,旁邊一碗麵都還沒來得及吃完,聽到動靜,連忙抬頭。 “毫侯,莫非馬進忠,王允成等已攻克了嶽州?”趙立走近後問。 李過深深看著他,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