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書(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6491 字 2024-03-21

“大伴有此忠心,朕心甚慰。不過朕對武宗先祖之事雖有知曉,卻所知不多,大伴若是知道就快給朕細說說。”   王戰欣喜中帶著興奮地看著魏忠賢。   “老奴遵旨。”魏忠賢躬身施禮,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抬起頭的時候麵色已經一如平常。   “老奴確是知道一些。武宗老爺尚武,自小練習騎射,一心想擊退韃塔爾建立邊功,為我大曌贏得長久的太平。武宗老爺十分仰慕洪武太祖和成祖的武功,盼望著自己也能像二祖一樣立下赫赫軍功。那時宣府是我大曌北邊重要的軍鎮,正是抵禦韃塔爾寇邊入塞的第一道防線,於是武宗老爺就在宣府設立鎮國府,常駐於此,枕戈待旦。武宗老爺十分喜歡這鎮國府,稱那裡為家裡。”   “哦?在宣府鎮?那可是真正的邊鎮。”王戰表現出動容的樣子。   “可不是嘛!就是在宣府鎮,對麵就是北虜。要不怎麼說武宗老爺十分仰慕太祖和成祖的武功呢。”魏忠賢配合著皇帝一起驚嘆,表情和肢體語言十分生動。緊接著又露出一副述說秘事的表情,“嘿嘿,聖上莫怪,老奴說句不敬的話,武宗老爺在宣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再也不用聽大臣們喋喋不休的扯皮。武宗老爺下令大臣不許來宣府,隻有親隨可出入。”   魏忠賢弓著腰,聲情並茂的說著。   “嗯?你接著說。”這回是表現出了感興趣。   “正德十二年,剛入冬的時候,韃塔爾王子伯顏寇關來襲,武宗老爺禦駕親征。當時離英宗老爺土木堡之變不到七十年,朝中老臣聽到‘親征’二字那自然是十分反感,不停的勸諫......嗯......教訓武宗老爺,但武宗老爺剛毅果斷,豈會聽他們的?最後武宗老爺還是以‘大將軍洪壽’的名義統兵出戰,連一個文官都不帶。”   “老奴聽說兩方大戰幾天幾夜,武宗老爺親臨前線同韃虜廝殺,沖鋒陷陣,身先士卒,幾次身陷重圍,險象叢生,屢次親手斬敵。有我大曌天子親征,更是身先士卒,眾將士哪能不士氣高漲?倶是舍生忘死,一次次將重圍殺穿,終是大獲全勝,韃虜大軍終於被打退。武宗老爺從此就成了威武大將軍,武宗老爺的廟號‘武’就是這麼來的,現在老奴偶爾想起來也是熱血沸騰、心馳神往啊。若不是舍不得皇上,老奴真想早生些年月,追隨武宗老爺,也去為國殺敵,手刃幾個韃虜。”   看到皇帝感興趣,魏忠賢說的愈發起勁,這番話說的是慷慨激昂,中間不乏婉轉低回,幾乎可比茶樓的說書人,其中更暗藏著挑動皇帝情緒的東西,顯然之前做了功課。如果不是王戰讀過《明史》、《明實錄》,知道魏忠賢這番話裡飽含春秋筆法,幾乎就能被他煽惑的熱血沸騰,以為自己家這位先祖真是堪比二祖、英明神武的一代聖君,恨不得立刻效仿、提兵疆場。   無論如何,魏忠賢既然說了,王戰就要配合,“教訓?武宗老爺也真是寬和,這樣的臣子,實是讓人厭惡。自以為是、自命不凡,就好像他們什麼都是對的,連天子都要聽他們的。哼!”   王戰冷哼一聲,手中的刨子在案子上重重地拄了一下,臉也沉了下去。   “可不是嘛!仗著多讀了幾本書,簡直忘了誰是天子誰是臣子,連人臣之禮都不顧了。”看著皇帝滿臉的厭惡,魏忠賢心中越發竊喜,不是時機的又打上了一記碰頭楔。   “嗯......”王戰假作氣悶。   ......   其實在王戰看來,武宗還真是一個聰明人,熹宗天啟帝也是,他們對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是一學就會,而且會而能精。   但悲劇的是,他們的爹都沒什麼心思教導他們,偏偏又死的早,導致這兩個聰明孩子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五歲就不得不接過皇帝大位。   小小年紀大權在握,周圍的太監依附於皇權,自然是曲意逢迎刻意討好,根本不會去規勸,隻會在歪路上引著皇帝放縱狂歡。   偏偏那些文臣們又是那樣討厭,絲毫不懂教育心理學,對於精力旺盛的十四五歲的少年、尤其是被圈養於高墻深宮的少年來說,可以說是麵目可憎、極其討厭,毫無可親之處。其實哪怕不往遠走,不行萬裡路,隻要他們肯在皇帝經筵讀書之餘,陪著皇帝微服出行,在京城周邊轉一轉,真正見識一下民間疾苦,看看彎腰勞作、汗珠子摔八瓣的農民,看看廣闊的綠色田野,見見茅屋炊煙、雞鴨鵝狗,權當散心了,這些皇帝也不會是後來那副樣子。   如此對比之下,擁有巨大權力卻又被圈在高墻之中苦悶無比、連鄉下孩子掏鳥摸魚的快樂都沒有、被老夫子們逼著像小老頭一樣的活著、沒有父母愛護引導和善加約束的小孩子更容易選哪樣?不問可知。   人間世便是如此,輕易能得到的快樂、眼前的小利,都容易讓人上癮,比如抽煙喝酒玩遊戲,就像自由落體,不需要任何努力;而長遠的成長的成果,未來的廣闊天地中更高層次的幸福,都需要毅力去自律和堅持,古今一理。   就比如現在的清修一年,那也是需要意誌力才能做出的決斷。   ......   “朕一定要早日在外建立大將軍府。”   收回思緒,王戰如魏忠賢所期望的那樣表現出了對文臣的厭棄、對早脫樊籠的期盼,隨之便是更大的激動和熱切:“大伴,你一定要助朕,朕不但要像武宗老爺,朕更要勝過武宗老爺,武宗老爺把大將軍府建在宣府鎮,朕要把將軍府建到塞外,省得有人來煩朕!朕要把宣府從邊鎮變為內地,朕要恢復漢唐故地,華夏榮光。”   王戰一隻手抓住了魏忠賢,激動不已,另一隻手上的刨子險些撞在這老太監身上。   魏忠賢被鎮住了,目瞪口呆的定在那裡。   憑肚子裡的那點東西,魏忠賢完全不知道漢唐故地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大漢大唐的邊境在哪裡,但魏忠賢知道,那都是華夏史上最了不起的時候:那時候還沒有韃塔爾吧?像北邊的那些家夥還叫什麼匈奴,都是低頭哈腰主動求和的,那時候都是萬國來朝的,皇上......不會是真想這麼乾吧?這也太......   魏忠賢愕然半晌方才回過神來,慌忙跪倒磕頭:“皇上恕罪,老奴被皇上的宏圖大誌所震驚,君前失儀,罪該萬死。皇上的誌向堪稱空前絕後,老奴粉身碎骨也要助皇上實現此宏圖大誌。”   “誒.....”王戰放下刨子,一揮手,將魏忠賢扶了起來:“大伴快起來,朕恕你無罪。不過你要助朕,可不是嘴上說說,先要把朕交待的事情辦好。”接著便心切地問道,“你且先說說,營房的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此時的心切自然是真的,王戰急於建成軍營。   “回皇上,老奴已經安排了足夠的工匠,現時已經乾上活了,軍營的規製都是現成的。老奴自作主張,除了皇上交待的那些,老奴讓他們給皇上建的校閱臺要比尋常高上五尺,方便皇上觀陣練兵。”魏忠賢對答如流。   魏忠賢對皇帝在玩樂方麵的交待向來是十二分的上心,與客氏商量之後就更是上心了,所以這番回答都是真的。昨天他從鹹安宮出來後一直到半夜,半宿沒消停,連夜安排好了。   “哦?看來大伴果然是上心了,走,陪朕一塊走走,朕也想看看大伴的安排。來人,更衣。”王戰還真是有些驚喜於魏忠賢的效率,另外也確實有些想法還是要直接交代給工匠才能準確的落實,也不想像歷代皇帝一樣整天被悶在皇宮裡,此時自然是說乾就乾,說走就要走。   魏忠賢慌忙去安排。是真的有些慌,王戰的節奏讓老太監有些淩亂。   離開皇宮的過程,王戰對自己皇帝的身份有了直觀的感受。   這過程可不像他想的那樣,想走就走,兩個人就這麼走出去,最多是帶上一些侍衛。   皇帝出行,護衛隨仕的人馬浩浩蕩蕩,平時身邊或隱或現服侍的總有百十號人,今日要出宮城,雖然不遠,隨侍護衛的人,仍然是多出至少十幾倍。   每天在宮廷裡當人樣子的錦衣衛大漢將軍身著銀盔金甲、肩扛類似於青龍偃月刀的屈刀護在最外圍。   他們的盔是金鳳翅亮銀盔,盔麵精鋼打磨成亮銀色,兩側護耳是一對金鳳翅,盔頂一叢紅纓,盔下沿是一圈甲葉連綴而成的護頸頓項;甲是對襟罩甲式的長身明甲,山字紋甲麵金光閃閃,正中一麵黃銅護心鏡。兩肩鐵葉掩膊和腰下腿裙的邊緣都綴以紅黃青綠四色相間的皮穗。肩頭黃銅獅頭吞肩,肩峰上還有一朵大紅絨球作為肩纓。整套甲胄金光耀眼,顏色鮮亮,穿在身材高大的大漢將軍身上,極盡威武。   這套鎧甲的對襟樣式使得甲胄穿脫十分方便,也利於騎馬隨行,乃是大漢將軍扈駕出行時的規定穿著,而在金殿朝會上,他們穿戴的則是金盔金甲,頭盔全為金色,屈刀也要換成短柄八棱金瓜錘。   這些大漢將軍身材高大、形貌俱佳,倶為世襲。他們隻有在無子嗣的情形下,才會在百姓中挑選身家清白、高大健壯的繼任者。不過他們雖盔明甲亮看似威風,實則在錦衣衛中卻是最下等。   他們處在最外圍,他們的甲胄也最美觀威武。   次則是著袍服的錦衣衛校尉。他們鎧甲穿在內,袍服穿在外,衣飾或青或紅。右腰懸身份銅牌,左腰掛繡春刀,袍服則極盡精美、威嚴。   最內是乾清宮禦前大小太監們將皇帝簇擁在內。   再後麵則是府軍衛的帶刀侍衛們,與大漢將軍們比起來,他們的甲胄就要普通許多。   身上還是對襟長身罩甲,但不是極盡美觀、製作卻也繁復的山紋甲,而是製作簡單的長方形甲片的紮甲。甲裙底邊也是綴以四色皮穗,但肩頭沒有獅頭吞肩。胳膊上則是從肩頭一直到手腕的鐵臂縛。鐵臂縛的甲葉都是大塊的半環形,肩頭的甲葉足有二寸寬、七寸長,手腕處的甲葉則縮減為二寸寬、三寸長,所有的甲葉都彎成半環形,片片相疊壓,宛如一條大蜈蚣的背甲。頭上戴的則是與大漢將軍相同的金鳳翅亮銀盔。   除了兩耳鳳翅,整套鎧甲沒有金銅之色,都是鋼鐵打磨後的原色,沒有了金光耀眼的富麗莊嚴,卻充滿了戰場上銅墻鐵壁的氣息。   等出了玄武門,又有諸衛禁軍、禦馬監四衛勇士數百人拱衛。   排在最前麵的是旗牌手,次之則是掌紅纛、嗩吶和四尺餘長大銅角等金鼓儀仗的的旗手衛士卒,他們頭上普遍是大簷八瓣帽鐵尖盔,身上則是布麵內鑲鐵葉的對襟暗甲,布麵上或外露銅泡釘,或是在對襟兩側對稱的兩頭獅子圖案,胳膊上戰袍外露,沒有肩甲披膊也沒有鐵臂縛。   嗩吶手不顯眼,紅纛則十分引人注目。這紅纛並非紅旗,而是犛牛尾製成的燈籠一樣的大紅絨球,穿在朱紅桿的金槍之上,紅球頂部是像景泰藍一樣的祥雲紋金銀寶蓋,寶蓋四周垂下白瓷珠串成的瓔珞珠串,襯托以大紅絨球,宛如躍動在火焰上的珍珠。   大角手所持的直筒形黃銅號角,遠遠觀之宛如四尺長的黃銅大棒,亦是盡顯威儀。   前前後後加起來,皇帝這隨意一走,扛著金瓜斧鉞、各色儀仗的錦衣衛大漢將軍、校尉、棋牌手,各衛的禁軍、宮裡的大小太監,整個隊伍,怕不是有上千人。   威儀是足夠了,但如此龐大的隊伍,皇帝即使已經出了午門,恐怕隊尾還在皇極殿。   不怪彼世大明朝的文官一聽說皇帝要出京就癲狂,宛如見到了殺父仇人一般。   本身在華夏成熟的文官體製下,文官們就希望皇帝親自出麵的事情不過是祭祀和朝會,文官們更希望皇帝是一個牌位,垂拱而治,不要乾涉文官朝政運作,不要靡費民脂民膏,不要擾民。可這皇帝出京,無論去哪,至少也是有幾千人跟隨,這還不算侍候這些人吃喝拉撒的人員。消耗地方上的民力物力確是極為可觀,確實擾民。   此時王戰已經到了萬歲山北,回頭一看,隊尾還沒轉過來,不過大概不至於隊尾還在玄武門那麼誇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戰也不禁感嘆,如此龐大的隊伍出京,甚至比這隊伍更龐大幾倍十幾倍,皇帝見不到幾個百姓、接近閉目塞聽的情況下,下麵的太監卻以天家近臣的身份出現在地方,扯大旗作虎皮,一路勒索擾民完全就是必然,必定如魚得水的作威作福。若是地方官本就有意巴結逢迎,則更加為禍不淺。   不過王戰也很清楚,自己以後是必定要時常巡視地方的,如果自己在此世有了兒子,自己也必定讓他行萬裡路,了解民間疾苦,決不能被文臣拘束在皇宮那方小天地裡麵,否則,自己心目中的華夏還是會被毀掉。   王戰心下這便有了打算,以後自己這個天子出行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大軍拉練的方式,既用大軍保證了安全,又能對地方突擊檢查,讓地方文官係統毫無準備造假的機會,而自己的大軍作為天下最有紀律的隊伍,又可以避免擾民。   至於文官反對?王戰是不怕跟他們講道理的,彼世讀史的時候已經想好了:誰願意被豬一般的養在紫禁城這口井裡?諸位願意嗎?你們自己的孩子讀了書還要行萬裡路,怎麼朕的孩子就要像豬被養活在豬圈裡?你們不會騙他?你們不會說謊?那你們說說,諸位大臣家裡有多少良田,有多少產業,交稅沒有?理越辨越明,朕最喜歡講道理。   相信這番道理足以讓他們啞口無言。   至於有沒有以後,王戰毫不懷疑,雖然大曌已經爛的搖搖欲墜,文恬武嬉,富者不仁,特權與貪腐橫行,但自己隻要安全的活過三個月,一定可以讓此方華夏於死灰中生出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