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誅惡(1 / 1)

天災行記 孤帆落 5652 字 2024-03-21

十年前,蒼茫雪下,梅奶奶遇見了苦知,用一口食糧救下了他一條命。   苦知沒有那時候的記憶,他也弄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是抱有何種心情去以身飼狼。   那時,餓極的惡狼沒能咬斷苦知的手臂,才為他搏取了一線生機。   在長達數年的養病中,苦知看著手臂一步步恢復,從一段乾枯樹枝的模樣,漸漸潤養成正常的人類手臂。   在聽聞與狼搏殺的經歷後,苦知了解到他無知覺的左臂並不隻是殘疾,而有奇妙之處。苦知嘗試著復現當年的場景,用匕首輕觸皮膚。匕首輕易的劃出一道血痕,他的手臂並不堅硬,能抵禦狼牙是其他原因。   拖著一條沒有觸覺、不會疼痛的手,常常做各式各樣雜事的很容易受傷。他有數次先發現血跡,隨後才意識到手臂添了新傷口。   在多年的感受中,苦知隱約意識到了手臂的特點。這條手臂會受傷、會破損,但某種玄之又玄的力量在庇護著它,讓它不會被破壞。當手臂遭受傷害時,他會停留在可以愈合的傷勢,任何進一步的傷害都無法再生效。   無論是重物碾壓還是火燒,苦知的左臂總會回歸原樣。   苦知為何被拋棄在大雪中?為何失去了童年的記憶?他認定這些疑問的答案和苦知的身世密切香港,而奇異的殘肢一定是最重要的線索。   撲朔迷離。   而苦知不在意。   從過往到如今,他從沒有過追究身世的想法。   梅奶奶、梅叔、尋無妹還有九村的其他村人,都對苦知很好,給他穿、給他吃、把他當成一家人。   苦知很滿足。他隻想要平靜的生活,在所愛之人的陪伴中生老病死。   苦知並不在意九村的清貧。天天有飽飯,年年添新衣,是他珍惜的美好日子。   如果不是遇上了饑荒的年歲,平和的村莊日子能持續下去,苦知願意一輩子耕地播種,在村裡當一個小小農夫,或是采藥行醫,在梅家隔壁搭建一個藥鋪子。   本年年初,千裡大地荒涼無際。苦知在他的田中呆坐,腦中幾年的墾荒經歷縈繞。   村中往日孩子們的嬉鬧聲不再,他們捂著乾癟的肚子,蜷縮在陰涼的角落。   “少動一點,晚餓一點。”——這是他們爹娘叮囑的話。九村的孩子們覺得,這句話是他們從爹娘口中聽過的最寶貴的至理名言。   苦知一次次仰望長空,他不明白為何雪走得太晚,不明白沙塵為何早來,不明白天為何心冷,不明白人為何苦命。   當天災降下時,小小的他是無力的。   無數次,苦知想要扭轉困局,擺脫壓抑心頭的無力。他在村中本就善學,忍耐著腹中空蕩,他吸納著村中鐵匠、農夫、大夫的學識、經驗。   村人需要什麼人的幫助,苦知就是什麼人。修補墻瓦、治病醫人、搜尋瓜果、狩獵小獸……苦知做了數不清的事。   也許苦知的努力是有效的,但遠遠不夠,九村人們的生活還是越來越艱難。   苦知像是在和一灘泥沼搏鬥,越掙紮陷得越深,始終抓不住對手,空撈一手骯臟。   這一次,與尋無踏上旅程,苦知的本意很簡單,隻是想為受傷的小妹搭把手,在尋無不安時陪在她身邊。   會撞上劫匪的隊伍、察覺道他們劫掠過椿木村,都是個意料之外的事。   在與劫匪、賊頭兒交鋒時,苦知的心中一直有個小小的遲疑:他變得無法控製內心,壓抑不住的想要消滅劫匪全員的強烈沖動。   當賊頭兒亮出“懷古石”古劍,朝他發動必殺一擊時,苦知認清了真心,解開了疑慮。   餓極、疾病、人心惶惶……苦知在一年間經歷了太多,他被那些無解的難題壓得喘不過氣。   他想不明要怎麼做……沒人教他要怎麼做……   而這次不一樣,麵對劫掠山村的劫匪,苦知看到了解決問題的答案:   “殺了他們,就好。”   這一次,苦知抓住了對手,在絞殺前絕不鬆手。   積累在身上的不甘心化為執念,苦知要贏。   劍影下,苦知揚起了手臂。   咚!   賊頭兒感覺到體驗過無數次的熟悉觸感——刀劍砍上人骨的感覺。   依靠身體的習慣,他已經準備好下一步動作:在斷肢滾落的同時,就勢從腹部到胸腔反抽一刀。   開膛破肚,暢快淋漓!   但事情的發展和賊頭兒的預想不同,他那無堅不摧的古劍落在苦知的左臂。頓時,血花四濺、肉末橫飛,古劍在手臂上留下了三指寬的重創。   創口滲人,但絕不致命。   賊頭兒的思考在一瞬間僵死,他無法理解為什麼砍不斷,憑什麼人類的手臂能招架住古劍。   賊頭兒思緒紊亂,而苦知緊繃的情緒則舒緩了些許。由於“懷古石”過於奇妙,他也不確信能否用手臂擋住。   在緊要關頭,他選擇了一次賭命。   苦知還活著,他賭贏了。   兩人相持間,苦知的匕首揮砍在賊頭兒的手腕。刀刃磕碰上護體的砂礫,觸感像是砍在石墻上,匕首架在腕部,無法造成傷害。   苦知動用了全身的蠻力,在他有動作的同時,陷入肉中的古劍在他手臂中扭動,將大片血肉掀起,像是屠夫在剔骨肋排。   對於手臂沒有知覺這件事,苦知第一次感到慶幸。若是承受滲人傷勢的痛覺,即使沒有當場昏厥,也很難維持冷靜的頭腦。   見揮砍無效,苦知將匕首豎起,提臂蓄力後用尖端戳刺。   鋒銳與力道集中於一點,而且在苦知有意令匕首的尖端避開了反光的晶粒。匕首刺入了皮肉,苦知攻破了“懷古石”的“鎧甲”。   緩過神來的賊頭兒手腕一痛,愈發麵目猙獰。他將身體前傾,用全身發力重壓古劍。   賊頭兒選擇與苦知鬥狠,不斷其壁不罷休。   盡管不疼痛,可苦知能聽到他的骨骼發出的異響,刺耳異常像是在哀嚎。   苦知被迫正麵接招,盡快決出勝負也正合他意。   “死!給我死!”賊頭兒的怒吼在荒野中回蕩。   “啊啊啊啊啊!”氣血上湧的苦知同樣在嘶吼。   兩人如公牛角力,維持著隨時會崩塌的對抗。   賊頭兒的吼叫聲忽然中斷,他的牙齒打顫,冷汗直流。   領先一步的是苦知,他的匕首貫穿了賊頭兒的腕部,兩人留的血將腳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斑斑點點。   苦知轉動手腕,肉中的匕首也隨之扭動。這一轉圈,將刀口處絞成碎肉渣,血流如柱。被攪動了經絡,一股絞心的劇痛直沖天靈。   賊頭兒痛的失神,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白。   看不清東西時,耳朵往往變得更敏銳,他聽到了苦知的話語:“你鬆手了,你敗了。”   短短幾字,冷意仿若凜冬。   賊頭兒奮力去看,實現沿著肢體移動,臂膀、小臂、貫穿匕首的手腕、手背……鬆開的五指。   咣當!   古劍落在地上。   “不!不!還給我!把劍給我!”賊頭兒喊道,似乎忘記了苦知的存在。他不顧一切的四肢伏地,用笨拙的姿態去撿古劍。   他就像一隻撿骨頭的野狗,沒有半分氣度。   苦知撩起一腳,將古劍遠遠踢開。   賊頭兒沒有站起,而是直直朝古劍爬了過去,口裡念叨著:“劍……”   匕首插背後,隨著賊頭兒不顧一切的前進,借由他的力量拉出一道縱切背部的劃口。   跌倒在地,賊頭兒握住了古劍的劍柄,他的神色恢復了神采,囂張的大笑,用古劍指向苦知,說道:“敗的是你!我要將你抽骨剝皮!”   對麵威脅,苦知十分平靜,說:“你再看看,你的劍在哪?”   低頭看去,賊頭兒的眼珠瞪得渾圓。   在他眼前,古劍化為飛沙,從劍尖到劍柄,在掌心徒留一抹黃沙。他身體也失去了覆蓋體表的砂礫,露出砂石摩擦後的糜爛皮膚。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賊頭兒的手掌反復抓握,餘下的一抹沙也散在風中。他看向苦知,少年的傷勢比他更重,已經成了個血人。他抱有僥幸心,想著苦知的傷勢馬上就要死了,苦知沒有力氣再動彈了。   忽然間,賊頭兒飄忽的目光對上了苦知的眼睛,滲人的寒意再度將他籠罩。他看出了苦知內心隻有一個想法:“殺了你。”   在他死掉前,少年不會止步。   “他一定會來殺我!他要來了!”   身心的壓迫擊潰了賊頭兒,他癱倒在地,扭曲的攀爬,麵孔因失血、恐懼白如紙色。   苦知的腳步聲跟在後麵,一步、一步……   伏地的賊頭兒沙啞的求饒:“別!別殺我!饒了我吧!留我一條命,我什麼都願意做!”   苦知仍是步步逼近,他問:“喂,你在求饒?你想活命?”   “饒了我吧……”   苦知追問:“那你殺死的可憐人們,可曾哀求你繞過性命?”   “他們……他們……”   苦知震聲吼道:“說!”   “求了!他們求了!”   苦知落步,停在賊頭兒的身後,舉起匕首。   苦知繼續追問:“那麼,在他們求饒後,你是怎麼做的呢?”   “我、我、我……”   賊頭兒掙紮的撐起身軀,磕磕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話,牙齒和舌頭都在打顫。   “……我的做法,與你一樣。”   橫斬,切斷咽喉。   一具碩大身軀落地,一聲重響後,荒野靜默,隻有風的聲音呼呼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