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機器(1 / 1)

教堂裡稍微有些昏暗,現在已經到了黃昏。   兩個人坐在講臺下第一排長凳上,沒有人打擾,可以在仁慈主神的見證下聊一些不應被泄露的話題。   “好吧林恩,我也不是非得要你承認什麼,不過我有個小麻煩。”   讓·莫羅說道,“我想知道雇傭啞巴肖恩的人為什麼要殺掉莫漢神父,這事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誰都很清楚,一個灰水區的狠角色沒理由跑到林蔭區去殺一名神父,就算是入室搶劫也不可能,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   更何況,殺人手法很特殊,明顯具有一種威懾的意味,用十字架殺死神父。   林恩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是林蔭區的探長,需要了解真相。”讓·莫羅說道,這的確是他的真心話。   林恩又問:“那麼,我能得到什麼呢?”   讓·莫羅的笑容被嘴裡噴出的煙霧蓋住:“盟友。在這種情況下,有一位探長站在你身後,你明白我的意思。”   林恩用手把飄向自己的煙霧扇開,慢慢說道:“剛才的喬納森太太,他們家裡是開麵包店的,已經開了幾十年。”   讓·莫羅沒有打斷這個看似與問題無關的話。   “不過,再過十天,也許不到十天,他們就不得不搬走了,因為有人看上了他們家的店,準確來說,是看上了附近這一整片地。”林恩說道。   讓·莫羅叼著煙點頭:“的確,這地方離林蔭大道很近,稍微改造一下,就有很高的商業價值,我聽說內閣在推進林蔭區的改革,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就不算平民區了。”   林恩不置可否,繼續說道:“根據我的了解,到目前為止,附近的居民有一半左右簽訂了契約,用看似合理的價格出賣了他們祖傳的房子和土地。”   讓·莫羅接口道:“但誰都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很快就會飆升。”   林恩依然沒有發表主觀看法,他隻闡述事實:“在沒有簽字的一半人裡,就有我們的莫漢神父,當然,他無權處置教廷的土地。   如果僅僅是這樣,或許也沒什麼,一座教堂不影響商業開發,但因為在附近居民裡很有威嚴,許多拿不定主意的人都來找他,而神父也客觀分析了事實,這導致很多人更加堅定了拒絕的想法。   所以,他擋了別人的財路,而且如果他死了,應該也能震懾其他人。”   呼——   讓·莫羅把從口腔到肺裡的煙都吐了出來。   “修士,感謝你做的一切。我個人建議,後續的事情就不要再摻和了。”   林恩問道:“後續?”   讓·莫羅眨巴著眼睛:“就是,對付強行侵占平民住宅的富商.....什麼的。”   林恩有些費解地看著他:“神父遇害,犯人自首,這件事已經結束了,為什麼我要去對付侵占平民的富商?”   如果換成別人說這個話,讓·莫羅肯定要以為,這是在明知故問,或者有什麼別的深意。   可他就是從這個人的眼睛裡讀出來一種真誠的疑惑,盡管對方的臉上沒有表情。   他心裡有點發毛,總感覺林恩在這一瞬間的真誠不像個正常人類。   “沒,沒什麼。”   讓·莫羅乾笑了一聲,“不去管是最好的,我來就是為了道謝,順便叮囑你這件事。那麼,既然我們達成共識,我也該走了,回頭見。”   林恩站起身點了點頭,目送探長離開。   他知道自己剛才又展現出了不正常的一麵,這源於他“事件”的非正常認知。   從記事起,林恩的生活就隻有一件事——訓練。   他要接受各種各樣的課程,化妝、潛行、刺殺、收集情報,甚至是心理學、歷史學和哲學等等。   等到十四歲的時候,他開始跟隨各種老師執行任務。   又過了兩年,他可以獨立行動,並且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目標,直到五年後,他接受了最後一個任務,然後來到帝都。   多年以來的經歷就像縱馬狂奔,強大的慣性會讓他在某些時刻表現出異樣,這種異樣來自於他過去的行動模式。   如果他接受了一個任務,那麼一切旁雜的念頭都要被摒棄。   他總是像工廠裡的機器一樣精準地完成一個目標,然後設定下一個,周而復始。   所以,在他的行為邏輯裡,“將謀殺神父的兇手緝拿歸案”是目標,完成之後,事件就結束了,在獲得下一次行動的理由之前,他不會做多餘的事。   大部分時候,他倒是也不會表現出這種好像機器故障一樣的反應,隻是這次情況有所不同。   最後一個任務對林恩來說難度很高,就連他這麼個近乎完美的執行者也沒有多少思路,甚至可以說感到茫然,心裡也有了雜念。   他很希望能從父親或者導師們那裡得到指點,可惜的是,對於孤懸帝都的他來說,這種曾經很簡單的要求變成了奢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把聖經捏在手上,來到後院,發現瑪麗卡正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端著一大鍋肉湯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很費勁兒。   林恩把聖經放在水池邊,走過去接住了鍋,幫忙往宿舍樓門洞裡的飯桌上端。   “謝謝。”   瑪麗卡有點高興,“原先隻有神父幫我,但他喜歡在房間裡呆著,大部分時候我都得自己端,但是這口鍋太大了。”   畢竟她可不能指望那些年邁的修士來做這個事兒。   “不必客氣。”林恩輕鬆地端著鍋往前走。   “你好像在困惑什麼。”跟在後麵的瑪麗卡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正值傍晚,火紅的夕陽將整座庭院照得很好看,但林恩沒有去欣賞,他隻是很奇怪。   “你怎麼看出來的?”   以他對麵部表情的控製程度,至少像瑪麗卡這樣沒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是很難識破的。   小女工很隨意地回答道:“直覺,我的直覺可準了。所以你到底在困惑什麼?”   林恩的心情好像鍋裡的湯一樣來回晃蕩。   不要向別人展露你的內心,特別是你的軟弱。   這是他被教導的基本準則之一,可他現在就是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什麼是自由?”   “啊?”   瑪麗卡眨了眨眼,目光裡充滿了智慧。   “沒什麼,我最近在研究哲學。”   林恩笑了笑,“去叫修士們吃飯吧。”   “嗯嗯。”   瑪麗卡連連點頭,盡管她很想問一句什麼叫是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