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魏博紅雪七屠戮(1 / 1)

(七)   主將都突圍逃跑了,守軍當然瞬間束手就擒。守六個月都不見得有問題的魏州,六天就攻下來了。   第七日,史思明走進魏州。   “慕起”跟在他這位大哥的身後,麵帶得勝者的微笑,也進駐了半個月前他剛剛離開的地方。熟悉的是,再一次夜夜開宴,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兒子,這一次是父親。“慕起”天天不醉不歸。   史思明開心的點了點頭,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他越來越相信“慕起”隻是想幫他製服魚朝恩,所以自作主張的抓了魚令輝,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搭上了他。   “二弟,當初你我結義,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哥沒有食言吧!”史思明端起酒碗,略帶得意之色的對殷淑說道。   “大哥,這才是你真正的本事,當年我就說過,安祿山不能同你相比。隻是你太過仁義,總念著他的好,不肯取而代之。”   “哎,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他已經被自己那逆子殺了,安慶緒那個白癡還指望我去救他?”史思明冷笑一聲,眼裡毫不掩飾的殺意幾乎要溢了出來。   殷淑心知他對安祿山尚有顧忌,但是對這個大侄子安慶緒一直沒有好感,甚至很久之前他就推心置腹的跟安祿山說過,這個兒子遲早是要叛父的,隻是安祿山一直不信罷了。   殷淑佯裝不解的對史思明笑道:“大哥已經進駐魏州,此時不稱帝更待何時!”   史思明向前一步,殷淑也向前俯首,史思明的臉就距離他一尺多,殷淑甚至能聞到他朝天鼻裡噴出來的酒氣。   史思明低聲道:“不急。我帶的這群範陽軍,還有很多是忠於安祿山的,現在好歹帝位還在安慶緒手裡,我若直接稱帝,首先軍中恐怕就會有異議。並且我也是皇帝他也是皇帝,豈不是擺明不會去救他了。他沒了盼頭,誰幫我牽製相州六十萬大軍。”   “那就稱王吧,好歹不能比李唐那些刺史都矮一截吧!”殷淑點頭贊同道。   “也好,我也正有此意!”   “五日之後吧,臘月將至,瑞雪豐年,好兆頭!”   “好,讓周贄安排吧,在稱王之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做。”   “大王請說!小弟自當盡力!”   “哈哈哈哈”   魏州屬於上州,大約三萬三千戶百姓,一萬駐軍。但是史思明大搖大擺進駐之後,戶籍官上報說整個魏州十室九空,連駐軍都跑了大半。範陽軍在城裡想要尋歡作樂,不要說青樓酒肆了,街上都幾乎無人,就連周圍的縣裡村裡都緊閉房門,雞犬不聞。   殷淑站在北城門樓上,看著一批又一批幾天前還在守城,還在負隅頑抗的將領士兵被帶到他眼皮子底下,一次一百人。他們相貌各異,不僅有漢人,還有胡人,契丹人,高麗人。殷淑在想,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這些來至五湖四海的士兵,有多少是被迫離開家鄉離開親人,莫名其妙的被帶到這魏州守城。尤其眼前這些,在刺史都逃走了之後仍然執意留下來守城的士兵和將領,如果戰死沙場也不愧錚錚鐵骨了,可惜連這個現在都做不到了。他們有掙紮的,有求饒的,有破口大罵的,有沉默不語的,但最終都沉默不語了。   殷淑身邊的一個校尉抱怨道:“幸虧跑了一些人,要麼幾萬人得殺到什麼時候!”   另一個校尉附和道:“可不是!以前有一次屠城五萬人我記得殺了七天七夜。這天寒地凍的,刀上身上全是血,最後刀柄可別跟手凍在一起了!”   “哎,這確實是個苦差事,但是至少不用送命!屠城總比攻城強吧!”   “那倒是!”   第一天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才殺了六千多人。   屠城,是戰後的狂歡,就像飯後的一小塊爽口甜膩的糖糕,使得這頓飯看起來更加的完美。有時候為免殺人過於無聊,屠城的人還會自創出一些新花樣,對孩子,對老人,尤其對女人。   第一天殺的是魏州的兵將,自然沒什麼新花樣。為了防止他們反抗逃脫,又怕一刀捅不死,必要挨個砍頭,所以殺的慢了些。   第二天繼續。將士殺完便開始殺百姓了,也是士兵們比較興奮的時刻。但是“慕起”提前下令,從魏州搜到的百姓不可就地斬殺,必須要統一帶到北城門處集體砍殺,這是為了體現屠殺的威懾力,必要流血漂櫓,堆屍如山才夠震撼。   北城門不再像昨天一樣形態各異,而是整齊劃一的哭天搶地。   老弱婦孺,他們是真正的待宰羔羊,就算不綁住手腳,讓他們盡情逃跑,他們也無法逃出魏州的這個冬天。有的老人根本無法走路,被扔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有的婦人還赤著腳,身體抖得像撥浪鼓;有的孩子還安靜的躺在娘親的懷裡吃奶。   殷淑站在城頭,仍舊木然的看著下麵,一點冰冷的東西落在臉上,他伸手摸一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他抬起頭,天上若有似無的落下冰晶,下雪了。   殷淑抬起一隻手接住幾個雪花,這次雪花落在手心沒有即刻就化,而是停留了好一會。大概天氣太冷了,手也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轉眼間飄雪變成了暴雪,負責砍頭的士兵不再有耐心,反正都是一些平頭百姓不像士兵一樣難砍,有的就抹脖子,有的就沖著胸口來一刀。砍頭太慢,風雪打在臉上身上,連揮刀都變得遲緩了,大家隻想趕緊殺完回去暖和暖和,飲酒作樂。   白色的雪還沒落到地上,被空中飛濺的血滴沾上剎那變成紅色冰晶,從城裡到城外,一大片蔓延開,好像紅色花海,也好像紅色的長毯,用尖叫哀嚎慶祝著史思明的這場勝利。   天氣陰沉,判斷不出太陽是否已經落山,反正就算夜晚來臨,天白地紅,到處也都是亮晶晶的。終於在酉時將盡的時候,殺完了。   一片紅海漸漸變成了黑色,跟黑夜連成了一片。殷淑帶人下了城樓,回去復命了,身後一片死寂,溫熱的血戰勝了冰冷的雪,地上到處流淌著浮著冰晶的紅色小河,配合著空氣中彌漫的甜腥味道,四散開來。   “二弟,這麼快就殺完了?快過來暖和暖和。”史思明看到“慕起”進來,倒滿一碗酒遞給他。   “大哥,這算什麼大事,隨便找個校尉去就行了。站在那看了兩天砍人,凍死我了!”   “震懾力!我要讓相州知道,下一個就是他們!一共多少人?”   殷淑皺了皺眉,頗為疑慮的回答道:“之前戶籍官報上來的三萬三千戶加上駐軍大約有十多萬人。可是實際情況應該也就兩三萬,大部分人可能早就看透那個崔光遠,提前跑了。”   史思明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連老百姓都看出來那個崔光遠是個什麼貨色,狗皇帝還看不出來,李唐氣數我看也差不多就這樣了。就當三萬算吧,放出消息給相州,讓他們知道範陽不止一個安祿山!”   這時周贄上前道:“大王,魏州軍民不是在崔光遠來之後才開始跑的,之前蕭華已經疏散百姓,盡管沒明著下令,但是據抓上來的人回報,他確實散出全部兵勇幾乎是挨家挨戶敲門勸說加強製離開魏州,就連魏州的官銀和存糧也全部沒有了,據說分發給了出走的百姓。”   “哦?果真如此的話,這個蕭華還真是個人物,之前小看他了!哈哈哈,萬誌,你這大王叫的未免太早了吧。哈哈哈哈哈。”這次史思明的笑聲裡是真正的得意,是屬於勝利者的笑聲。   酒宴過後,殷淑剛一回屋,一把銀光閃閃的東西就差點撞到自己的咽喉,幸虧即便酒後他走路也徐徐有度四平八穩,要麼現在恐怕已經是一具新鮮屍體了。   隻見陸靈怒氣沖沖的拿著一把橫刀指著他,整個臉色都微微透紅,可見是氣得不輕。   “賢弟這是怎麼了?”雖然是提問,但殷淑語氣中毫無想知道答案的誠意。   陸靈怒道:“我今天親眼看到你監斬百姓,是魏州那三萬多戶百姓!”   “我不是叫你這兩天不要出門,你沒有守諾。”   殷淑邊說邊向前走去,陸靈也下意識的退後,心裡尚有很多疑惑,若真是殺錯了人呢?最後竟然乾脆垂下了刀尖。他習慣使劍,所以情急之下也是刀尖對人而不是刀刃對人。   這時殷淑突然臉色一凜,一步上前,一隻手抓了一下陸靈腰帶下麵的衣衫,還沒等陸靈反應過來,便已隨即收回手負在身後。   陸靈被這突然一抓氣得臉色更紅,“你,這是做什麼?”   殷淑笑到:“應該是我問你這一路跟著我到底是要做什麼吧,再說,你不覺得你下麵沒有本該有的東西嗎?”   “什,什麼!”陸靈突然怒目圓睜,森然道:“你找死!”   說完再次拿起橫刀直接刺過去。殷淑雖然不懂武功,但是一刀刺過來還是會下意識的躲閃。陸靈可能也是盛怒之下,使刀竟也全無章法,就想瞄著殷淑的心臟或者喉嚨來一下子,讓他血濺當場。   殷淑躲過第一刀,立馬大喊:“雲兒!”   僅再躲開一刀的功夫,慕雲就已沖了進來,隔開陸靈的攻勢,站在了兩人中間。   “陸靈,啊,不對,是陸公公,在汴州我就說過,你已經錯過了所有殺我的機會。”殷淑雖然嘴角帶著蔑笑,但是眉頭卻是微微一皺,繼續說道:“你究竟是誰派來的我竟然至今不敢斷定,要不是這兩個月,你整天嚷著刮你那我從來沒見過的胡茬子,我還真..不能確信你是個公公。”   陸靈看了看殷淑和慕雲,竟然哈哈大笑起來:“那現在呢?”   “你究竟是誰的人?為何一路跟著我?”殷淑仿佛失去了耐心,語氣嚴肅起來,“那天你說自己全家在洛陽被殺,說得誠懇,我姑且信你,但是你這壞習慣是跟我學的吧,並沒有言無不盡。”   “哦?我跟著你?是你邀我一起北上保護你的吧?”陸靈頓了頓又道,“你還是懷疑我是魚朝恩派來的?也有這個可能,隻是之前隱藏的太好沒被你試探出來罷了。”   殷淑垂下眼簾,徑直走向桌邊坐下。慕雲本想要將他拉到身後,但是看到他非常疲倦的擺擺手,知道他確信陸靈不會對他動手,便收起刀,站到了他身後。   “我不把你帶在身邊,恐怕你也會偷偷跟著我,讓你躲在暗裡還不如放到身邊安全。而且以你的功夫雖然不至於幾招之內勝了雲兒,但是讓雲兒拖住你,我獨自逃跑這種事我也做不出來。”   陸靈無奈的搖搖頭,又問道:“‘不敢斷定’,是什麼意思?”   殷淑抬眼看看她,微微有些驚訝轉瞬即逝,又換回一張笑臉道:“我隻誠實回答你一個問題,你想問這個問題還是剛剛我一進門你問的那個?”   陸靈低頭似是認真的考慮一番,抬頭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一開始殺了魚令輝,這樣魚朝恩無論如何不會跟史思明合作了!”   “魚朝恩行軍打仗是個白癡,但是論陰謀詭計十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殺了魚令輝容易,魚朝恩必然追查到底,他已經跟史思明搭上線,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他動的手,最後無非是查到唐軍那邊,他豈會善罷甘休?到時六十萬大軍給他兒子陪葬,他都不一定覺得夠。”   陸靈凝望他片刻,放下橫刀,抬首要走出去。殷淑卻突然又說了一句:“不是三萬戶百姓,是六千四百二十四名兵將和五千六百七十七個百姓!”陸靈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半晌才緩緩說道,“兄長,既然大家都有隱瞞,如果各自身份於眼前所謀無礙,不如暫且放下。”說完走出了屋子。   殷淑徑直仰在床上,目光呆滯的看著屋頂。慕雲走到他身邊道:“師父,就算你反抗也隻是再多死我們兩人而已。”   “雲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知道。我沒有在想對與錯,從兩年前開始,整個大唐死去的人又何止這些。我就是好笑自己為何會過目不忘。”殷淑坐了起來繼續道:“一萬二千一百零一人的長相,尤其是臨死前的樣子,我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師父,我早說過,當今皇帝和太上皇一樣,坐在大明宮裡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他們根本不懂打仗還喜歡指手畫腳。用了又不信,信的不是反賊就是草包。”   “雲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我真的知道,但是蕭華有一句話我非常贊同,‘不管魏博姓李姓史,誰能給百姓安穩日子,自己就忠於誰’。‘民貴君輕’這句話是對的,可你不要指望皇帝能做到。”   “師父不必安慰我,我沒有什麼恨了,隻想過些安穩日子,不想師父有任何危險。”   “這麼多命結果在我手裡,恐怕我就是現在隱遁,再回山裡修幾百年的仙,也贖不回來了。魏博是個死結,六十萬大軍嚇唬嚇唬安慶緒還行,史思明一眼就能看出破綻,恐怕接下來的形勢越來越對唐軍不利了。”   “那接下來怎麼辦?”   “速戰速決,得想辦法盡快正麵決戰,再拖下去,唐軍就要鬥誌全無了。”   “史思明一直在搞襲擾戰術,他不會正麵跟唐軍交戰的,畢竟雙方人數差的太懸殊了。”   “是啊,所以得想辦法盡快,要麼魏州這一萬多人就白死了,恐怕還要搭上相州更多的人。”   “師父,休息吧,今晚我守在這裡。”   殷淑點點頭,又突然問道:“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