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洞庭殘月一十二鐵扇(1 / 1)

(十二)鐵扇   殷淑岔開話題,問胡以安道:“胡雨止可回來了?我讓他打探張思遠為何被貶官,州府那邊應該有人知道吧。”   胡以安連忙道:“哦,今晨回來的。州府那邊隻知道他是上書彈劾某位朝廷要員,結果自己反倒被貶,具體怎麼回事確實不知。他是在嶺南直接上書到京的,所以嶽州州府不知道原委,也很正常。”   “哦?”殷淑驚嘆一聲。陸靈在身旁,心道何必這樣吃驚,估計他彈劾之人就是張巡,這已經是你提前就猜測到了的啊。   胡以安聽他發出疑惑之聲,便問道:“前日我便問過道長,是否覺得他的死因跟被貶官一事有關?如果是這樣,我即刻派人到京都吏部詢問。他死在巴陵轄內,我也有職責查清他的過往。”   “不必”殷淑一口回絕道,“隻是隨便問一問。明日就是中秋鬥詩前最後一天,再見賀蘭和那個‘書童’,胡明府和宋縣尉要多加小心。”   “明日宴席設在縣衙之內,想來不會有什麼危險。道長何不一同來,你名氣不在賀蘭之下,參與籌劃鬥詩事宜也不算唐突。”   殷淑笑笑,抬手施了個禮,回絕道:“多謝胡明府抬愛,若是跟案情有關我一定前來一敘,但是商討鬥詩事宜,我便不參與了。”   胡以安也不勉強。幾人又說幾句閑話,殷淑就和陸靈一起離開了縣衙。當然他並沒有將“紅痣”和自己知道的分析的事情說出來,反倒是刻意隱瞞。因為如果張思遠等人那天登嶽陽樓這個消息真是從出雲閣泄露出去的,那麼出雲閣背後那個真正動手殺人的人就必定隱藏在溧陽縣之中,誰都有可能。再者,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麼。   胡以安挽留二人在縣衙用個便飯,二人推卻了,出了縣衙,殷淑便說想先回去客棧。陸靈也沒什麼興致,隨殷淑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後,她見前後都沒有人,壓低聲音說道:“賀蘭大約是察覺了許亦揚的死跟睢陽有關,但他毫不在意,一定是因為身邊有那個‘下山虎’。”   “嗯,好在縣衙這二位並沒有告訴賀蘭,張思遠他們生前常去出雲閣這件事。賀蘭應該還沒有把兇徒跟出雲閣聯係在一起。他堅持不住在縣衙而是住在一個沒有多麼熟稔的‘故友’家裡,是怕縣衙‘太安全’。看來他意在引蛇出洞,巴不得尋仇的人早點出現。”   陸靈狠狠道:“他果然有了防備。這就奇了,兇徒還沒有殺賀蘭和許叔冀就暴露自己,這豈不是太危險了!”   殷淑笑道:“你終於想到這一點了!兇徒好像是故意打草驚蛇的,我猜想他有十足把握殺掉二人。就像你說的,在這裡張開大網,等著他的獵物自己走進來。”   陸靈麵露疑惑,也想不通兇徒為何這麼有把握。她又問道:“明日午後他們在縣衙開宴,邀兄長一起,兄長為何不去?你放心,那個‘下山虎’並未見過我。”   殷淑略微向陸靈這邊靠了靠,用更低的聲音道:“可是賀蘭進明見過我!”   陸靈睜大眼睛,又趕緊收回驚訝的神色,“何時?”   “他升為嶺南節度使的時候曾入朝麵聖謝恩,剛巧我在一旁。”殷淑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他還勸聖上遠離‘江湖草莽,不學無術之人’,勸聖上多遴選有真才實學的人常伴左右。”   陸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他說的‘不學無術之人’指的是你,那‘真才實學之人’指的就是他自己嘍?”   殷淑也哈哈笑道:“正是!他與房次律不合,好容易有一次麵聖的機會,還趕緊借古諷今,勸說聖上撤掉他宰相之職!房次律其人確實言過其實,紙上談兵,寫寫詩作作文還可以,偏偏聖上讓他帶兵打仗,到底是害了十數萬將士的性命。但是賀蘭進明也是自相矛盾,他前一句還說讓聖上選‘真才實學之人’,後一句便勸說遠離房次律,其人才名遠在他之上。賀蘭進明這個人,心胸太過狹隘,妒火之旺不讓娥眉!”   陸靈不由得冷笑出聲,心道:他若不是這般狹隘,也不會對睢陽見死不救了,還不是怕救下張巡,助別人平步青雲了,自己隻能落個小小的“救援之功”。   中秋前一天,巴陵淅淅瀝瀝下起雨。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桂花的香味,彌漫在巴陵的大街小巷。百姓並沒有因為小雨就停止過節前的準備。街上到處都是賣花燈和糕餅的攤子。魚和蟹這時最受歡迎,富人家一定要買上一簍,窮人家也會給老人孩子買上兩三隻,一年一次,也舍得這些銀錢。   縣衙從正午開始便掛上一些紅燈,雖說中秋節不比上元節那樣可以解除宵禁,通宵玩樂,但是也是一年當中最後一個大節了,中秋過後便是嚴冬,之後就是年關歲尾,一年又一年,跳丸日月,千古一瞬。   後堂設宴款待賀蘭進明,縣衙這邊仍舊是縣令胡以安和縣尉宋瑾,這次賀蘭進明僅帶著那個“書童”前來。   三人落座後,門外才緩緩走進來兩位娘子,其中粉色衣衫的抱著一個琵琶,眉目俏皮清秀。另一位著紫色衣衫,頭上金鈿步搖,膚白勝雪麵若桃花,比粉衫女子還要艷麗幾分。   宋瑾起身,指著粉色衣衫的女子介紹道:“這位就是出雲閣的西蘭娘子,她精通音律,琵琶胡琴更是嶽州一絕。今日難得賀蘭公大駕光臨,特意請娘子過來彈奏助興。”之後又將紫衫女子引到賀蘭進明身邊坐下,繼續道:“這位就是出雲閣頭牌,北曇娘子。她尤擅茶道,美貌更是巴陵之首,今日請來為賀蘭公斟酒。”   兩人都跟在座三人行禮後才落座,西蘭坐在桌旁一丈處的長凳上,問了諸位喜好的曲名便輕輕緩緩的彈奏起來。北曇給每人都斟滿酒,坐下後輕聲細語道:“聽聞賀蘭公曾任嶺南節度使,奴正是嶺南人氏,還真是有緣。奴敬賀蘭公一杯,一望郎君安康順遂,二願郎君在巴陵盤桓這些時日可以盡興,若奴有何不周,還請賜教!”說完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賀蘭進明簡單寒暄了一句也跟著喝了一杯。   三人開始討論正事,但其實所謂正事也無非就是簡單的交代一下鬥詩記盛的流程,讓賀蘭進明有所準備。   中秋鬥詩分為兩個部分。接近辰時,主持需要在嶽陽樓上貼出題目,題目不限,可以是規定韻腳,也可以是規定描寫的事物或者景物,甚至可以隨意指一樣東西為題。這個題目會迅速傳到洞庭湖上各個遊船和整個巴陵。在巳時正刻前,所有參加鬥詩的文人都要將符合題目的詩句署名後交到嶽陽樓,由主持帶人負責甄選,少則十幾人,多則三四十人可以在午後來到嶽陽樓上進行下一輪的“決賽”——唱酬。   所謂“唱酬”,即是主持先說一句,大家輪番以詩相酬和,立意新穎或者文辭優美者便可以獲得鬥詩的魁首,當然也是主持決定哪位的酬和更加出色,可當魁首的。所以這個主持必須是文壇領袖,至少也要是才思敏捷,不然難以服眾。   賀蘭進明撫須笑道:“這倒不難,隻要李太白不突然冒出來,我尚可服眾!”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西蘭也已經彈奏了近一個時辰,她收了曲尾,緩緩站起身,走到賀蘭進明身邊,笑吟吟道:“賀蘭公才情不凡,奴雖不像北曇姐姐那般,但是飲一杯還是可以的,奴敬您一杯。”   眾人知道她這是要告退的意思。隻見她拿起酒壺,輕輕將賀蘭進明麵前的酒杯斟滿,又取個新杯子給自己也倒滿,隨即掩麵一飲而盡。   賀蘭進明也趕緊拿起酒杯喝盡,然後放下杯子笑道:“西蘭娘子好琵琶!改日再去出雲閣拜會,欣賞娘子琴藝......”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眼睛睜得老大,手抓住喉嚨,指頭幾乎要扣進去,臉上五官扭曲成一團,眼白裡也冒出些血紅。他嘶吼道:“酒裡有毒!”接著整個人仰麵就要跌倒下去。那個“書童”速度極快的到他背後,雙手托起,讓他跌倒在自己懷裡,急切喚道:“阿郎!先不要作聲!”。   “書童”緊忙到自己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將裡麵的藥丸倒出來一顆,塞進賀蘭進明嘴裡,讓他趕緊吞下去。   賀蘭進明顫抖的伸出一隻手,指著西蘭道:“她,她指甲,裡,有毒!”之後就閉上了眼睛。   那“書童”見他這樣,剎時間氣得滿臉通紅,抬頭望向已經楞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西蘭,吼道:“你竟然敢下毒!”   隨即起身從腰間抽出折扇,“呼”的一聲甩開,沖著西蘭的右手指甲刺去。   宋瑾大呼:“且慢!”但是哪裡還有人聽他的,尤其西蘭,下意識的抬起手去抵擋。鐵扇如閘刀一般,撞上她伸出的手後立即將半個手掌削掉,四根手指隨著手掌掉到桌子上。   房間裡傳來西蘭慘叫的聲音,幾乎沖破屋頂。一旁的北曇這才反應過來,站起身失聲道:“西蘭妹妹!”   她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書童”都未回身,反手就是一扇子,由下至上,正好“撫”過北曇的麵龐。   北曇的臉上瞬間就像開了一朵紅牡丹,滿臉血汙將她整個美麗的臉龐都淹沒了,順著脖頸流滿前胸,紫色衣衫被染紅半麵。   這一係列的變故幾乎隻發生在胡以安站起身這“段”時間。他已經驚得一動不動。還是宋瑾,大喊一聲,門外立即跑進來數名衙役,他這才對“書童”道:“‘下山虎’,先救人要緊,事情還未明朗,你怎可在縣衙這樣隨意傷人!”   “下山虎”聽他叫出自己的綽號,冷笑一聲,收起“折扇”,俯身過去扶起賀蘭進明。   胡以安也反應了過來,對衙役說道:“速速請郎中過來看看賀蘭公,還有這兩位娘子,趕緊帶出去救治,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下山虎”半扶半抱著賀蘭進明,怒道:“阿郎竟然在你們這縣衙之中被害,幸虧剛剛給他服用了可解百毒的藥丸,但是也撐不了多久。胡明府需趕緊請一位可靠的郎中過來。阿郎在朝為官之時,剛正不阿,得罪不少人,現在正欲尋仇,不可靠的人不要再帶到我們麵前來了!”   胡以安心裡差點被氣炸,麵上還不得不唯唯諾諾道:“我請一位好友到此給賀蘭兄醫治,他是一位道長,世外之人,不會沾染這些汙濁!”他最後“汙濁”二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就是想讓他知道,你們就是那個“汙濁”。   宋瑾當即明白他說的人是殷淑,自己沖著胡以安一點頭,轉身走了出去,親自到客棧去找他了。   “什麼?”聽完宋瑾簡短的講述,殷淑還未動作,陸靈先忍不住大聲驚呼。西蘭和北曇,一位被斷手,一位被毀容,氣得她渾身都顫抖起來。   殷淑跟著站起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淡然道:“走吧,我去看看賀蘭公傷勢如何!”   陸靈拿起裝有湛盧劍的絹袋,緊跟在他身後。   縣衙的後堂還有幾個跨院,賀蘭進明就被安置在最後麵一間最大的房間內。平時有重要官員到巴陵縣的時候,都會住在這裡。“下山虎”一直守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宋瑾敲敲門,進來對著他一拱手道:“郎中來了。”   夏善福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更是沒有看殷淑一眼,輕聲道:“除了郎中,其餘人都出去吧,不要靠近這個房間!”   宋瑾被氣得翻了個白眼,但也無可奈何,嘴上更是不敢多說什麼。還是殷淑笑道:“無妨,宋縣尉出去吧,把門從外麵鎖上才好!一會兒若是有叫喊聲也不必進來,治傷的時候痛的大喊大叫也很正常,宋縣尉不用在意。”   宋瑾沖殷淑使了個眼色。殷淑明白他是擔心自己跟西蘭和北曇一樣的下場,微笑的沖他搖搖頭,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無妨”。   宋瑾離開後,房間裡隻有賀蘭進明,夏善福,殷淑和陸靈四人。夏善福這才回過頭,一看竟然還有個娘子也在,他竟然完全沒聽到腳步聲。   他先是一愣,隨後瞇起眼睛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起陸靈,調笑道:“是郎中看病還需帶著娘子,還是娘子才是郎中?”   陸靈剛要上前,殷淑一把拉住她,麵無表情道:“看病要緊。”說完徑直走到榻邊坐下。   陸靈怕那個夏善福突然出手,手握裝有湛盧劍的絹袋緊緊跟著殷淑,他坐到榻邊,她便立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