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是小周,有時間嗎?您看這個月什麼時候開始輔導啊?” 黃昏時分,周不易站在K1路公交車站下,熟稔的編輯著一條短信,然後麵無表情地點擊發送。 在過去的半個月裡,他已經多次重復過這個動作,從最初的忐忑不安、焦慮到如今的麻木。 這份家教兼職是大四上學期時,一位學姐在老鄉群介紹的。 對於當時的周不易而言,這份兼職猶如救命稻草一般。 因為那時他手頭拮據,拆東墻補西墻,落得個吃上頓沒下頓的下場。 然後大清早的,周不易屁顛屁顛跑去麵試,聊了一個多小時後老阿姨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周啊,麻煩你了,隻要鄭洋中考考得好,我就給你包個大紅包……” 前麵有一根胡蘿卜吊著。周不易吭哧吭哧的乾了七個月。 每次花費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去他們家輔導,騎車來回要七塊,坐公交要轉一次車來回八塊,他一般騎車加坐公交。 而一節課兩個多小時他隻收100塊,也就是五十塊一個小時,對那鄭洋卻是傾囊相授,顯然賺的都是昧著良心的錢。 畢竟按照市場行情,禾城初三家教收費標準一般是80塊每小時。 然而要良心就沒有錢啊,中考過後老阿姨就再也沒有跟他聯係,紅包沒有不說還拖欠工資。 微信就這點不好,你不發條消息就根本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把你刪了,好在事情沒有那麼糟糕,至少能發的出去消息。 周不易站在原地,看著前方車水馬龍的景象怔怔出神。 原以為是因為初三畢業,老阿姨帶著兒子去外麵旅遊,寒窗苦讀九年嘛,難得放鬆一下,那會兒他忙著畢業和工作實習也沒有去打擾人家。 可他媽現在不是已經九月八號了嗎? 這是玩瘋了啊? 禾城的秋風大,入秋後,天黑的越來越早。周不易望著漸濃的夜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自我懷疑。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敏感懦弱自卑,喜歡胡思亂想,愛鉆牛角尖,對這個社會和自己都充滿了失望。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今天也不想來啊…… “假如我年少有為不自卑,嘗過後悔的滋味……”一首讓他熬過了兩個月夜晚的輕緩卻帶著傷感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喂!咳咳……”太久沒有與人說話的周不易喉嚨有點沙啞,他清了清嗓子讓聲音不顯得那麼低沉。 對麵傳來一道熟悉的中年婦女的聲音:“喂,小周嗎?” “阿姨,是我。” “不好意思啊,剛才太忙了,忘記回你了,就是啊,那個補課以後就不用了……” 周十四聽著她的鬼話,表情木然,靜靜的等待下文。 “是這樣的,鄭洋他太忙了,他這學期要補英語物理還有周末要學散打,實在沒有時間了啊。” “我和他爸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補了。” “好的阿姨,那你之前說鄭洋中考考的好就給我包的大紅包,您看?” “啊,哦,小周啊,你也知道這兩年經濟不景氣,在禾城養一個兒子負擔很大的,他這才高中就花了我們家一百萬,還有車貸房貸一大堆要還,希望小周你能體諒下……” 周不易聽著電話裡女人的聲音,看著街對麵燈火通明的高檔小區,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喂,喂,小周你還在聽嗎?” “阿姨,我在,那之前的補課費?” “一共八百對吧?不好意思啊,我差點忘了,小周你等一下,我這邊有點事要忙。” “不,是一千……六。” “嘟嘟嘟……” 周十四無語的放下手機,站在原地等了大半天都沒有收到轉賬提醒,倒是有一個消費金融的催收電話打了過來。 “喂,你好,是周不易先生嗎?你在我們平臺的貸款已嚴重逾期……” 周不易默默點了智能語音助手接聽,然後把手機揣進兜裡。 一陣風吹來,他緊了緊外衣,縮著身子朝著公交車站的長椅走去。 嗡! 手機收到了條消息,周不易急忙打開,屏幕上顯示的卻不是轉賬通知,而是前公司人事部門發來的消息。 他隨意看了下,大概是:周不易你他媽什麼時候卷鋪蓋滾蛋?你的宿舍有新人等著要住! 不能給你們公司創造價值就不拿我當人是吧? 周不易默默敲了兩個字:明天! 做完後也不管那邊,就繼續看著對麵燈火通明的高檔小區發呆。 他覺得人生挺操蛋的。 父母說知識改變命運,考上大學就能改變人生! 然後命運的齒輪就開始轉動了。 一年級他發生車禍導致視力受損,上課連黑板都看不清了…… 這還學個錘子? 從小被同學嘲笑是個瞎子,還被起各種綽號,但他從未停止過反抗,不出所料的遭到了變本加厲的欺淩。 晚上實在難過的時候,周不易隻能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等我考上大學,考上大學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後他開始了長達數年的挑燈夜戰,眼睛度數很快又漲了三百,拚死拚活才考了個二本,被調劑到建工學院。 建工學院啊,就他這種被醫院判定為行政意義的盲人,去設計院做設計師,工廠車間做操作員,工地做施工員…… 好吧,以上暫且不論,現在的情況是就連銷售也沒公司要他。 畢業後兩個月實習期滿,失業的這半個多月來,每天麵試兩三家公司,周不易感覺有點心灰意冷,被拒的理由翻來覆去就這麼三點。 對不起,你的學歷不符合我們要求。 對不起我們需要有工作經驗的。 對不起你的身體狀況無法適應我們的工作。 周不易早就已經聽煩了這些敷衍,還不得不與對方虛與委蛇,給自己留點體麵,真是操蛋的! 是我不夠努力嗎? 禾城大學畢業的學生在禾城本地也找不到一份工作?你們他媽怎麼不去帝都開公司呢?這樣不就可以招那兩所大學的人了。 沒有工作老子哪兒來的工作經驗啊? 車禍是我想不要就不要的嗎? 周不易心頭湧起一股酸楚和茫然,眼眶漸漸濕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他身體輕輕顫抖,緊緊地裹著外衣,仿佛要把自己的委屈都藏在這個角落。。 很多事他從未跟爸媽提過,他們已經很苦了啊…… 高考結束,老爹公司破產,次年鋃鐺入獄,老媽不得不起早貪黑的擺攤供他上大學。 周不易大二那年寒假回家,花了三百多塊坐了近三十小時火車,看到短短兩年多就仿佛老了二十歲的親媽。 晚上他忍不住在被窩裡偷偷流淚。 之後他就再不敢回家了,不敢直視她那張如泥土般黝黑龜裂的臉龐。 回學校後,周不易無心學習,但也沒有像過往一樣消磨青春。 他開始一門心思搞錢,寫文案,幫人發傳單,電影院做檢票員,餐館洗盤子……兩年的勤工儉學和省吃儉用讓他積攢了兩萬的巨款。 懷揣著兩萬巨款的周不易一頭紮進了股市,然後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畢業兩個半月,失業半個月,如今負債超過十萬。 要是能重來就好了…… 周不易摸了摸褲兜,除了手機外就隻有六枚硬幣。 他掏出手機,想要找個朋友喝酒。 然後忽然想起來,上個月的工資還要等到九月十五號才發,辭職的這半個月他每天隻敢吃一頓飯,最後三天甚至是一碗米飯配老乾媽。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重新握著手機,上麵除了催收電話就是催收鋪蓋。 除此之外微信上還有一個群名叫“股海沉浮”的殺豬群在活躍。 周不易之所以留著它是想要時刻警醒自己,天上不會掉餡餅,踏馬的,一個群裡有三十個人,二十九個是騙子!誰敢信? 而那個微信名叫“月光如水”的老阿姨依然沒有發來消息。 唉!周不易嘆了口氣,把六枚硬幣自上而下拋起。 砰砰砰! 六枚硬幣散落在地,一字排開。 周不易蹲下查看,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又看了眼天空,月明星稀,不像是要下雨。 “嗬嗬,什麼破卦,從來就沒準過……” 他搖了搖頭,把硬幣撿起,有些恍惚的站起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抬起腳就去旁邊超市買了一罐啤酒。 500毫升啤酒被他四五口直接下肚,把瓶子捏癟,然後周不易隨手扔進旁邊垃圾桶接著走向對麵那個高檔小區。 “喂,請問你找誰?” “哦,我找鄭洋,五棟一單元六零二……” “請稍等,我打個電話跟戶主確認一下!”門衛是個負責的。 他手裡拿著電話,時不時瞅瞅周不易,像是在確認什麼,不一會兒,他放下座機走了過來。 “抱歉,戶主不在,無人接聽!” “嗬嗬,謝謝你啊。” 望著眼前這個有點失魂落魄的青年,門衛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喂,前麵!小心啊!” 嗙! “草,踏馬的走路不長眼睛啊!” “快打120!” “……” “主任,快,這人要不行了!” “草,那還不趕緊給他注射強心劑……” 昏迷前,周十四忽然想起,原來今天是“白露”啊,老子踏馬終於算對了一回! 兩陰夾一陽,坎卦,遇水則大兇…… “喂,這位同學,把雙手抬起來!” “嗯?” 周不易忽然覺得耳邊有些喧鬧,腦子有點混亂,像是喝了假酒,麵前居然出現了一個穿著黑絲身材豐腴的美艷女人,搖曳多姿,正拿著個黑乎乎的東西朝自己擺弄。 “手,抬起來!” 周十四下意識就把手抬了起來。 “好了,進去吧!” “嗯?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