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約定的見麵地點,是位於深水埗大埔道的“中華飯店”。 王景康和羅樂兒已經在飯店等候。 落座之後,王景康就忙著套近乎拉關係,樣子說不出的討厭。 “秦太太本人比照片上還漂亮,和你合作真是我的榮幸。我和你師父林大狀很熟的,經常一起喝茶、打高爾夫……” 嚴少筠想說自己師父隻喝咖啡、從不打高爾夫,更不會拿徒弟照片給別人看,但還是忍住了。 “他經常誇你能乾,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學生,還給我看你的照片,讓我能幫就幫一把。大家自己人,當然要關照了。” 陳彥祖也在借機會看著王景康。 之前隻是聽羅洪升介紹,這還是第一次見麵。 這位在彌敦道開律所的大律師今年四十七歲,外表比實際年齡年輕一些,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像生意人多過律師。 油頭粉麵口若懸河,雖然表現得很親切,也在努力釋放善意,但感覺總是缺乏真誠,並非發自內心。 王景康這時候又主動向嚴少筠要聯係方式,說是以後方便聯絡。 得知嚴少筠既沒有CALL機,又沒有電話之後,顯得十分驚訝。 “秦太太居然沒有……好了,這也很好,保持神秘感也是一種經營方式。不過你這樣怎麼和外界聯絡?” 嚴少筠看向陳彥祖:“我沒有呼機,但是阿祖有,聯絡到他就可以找到我。如果不想和他聯絡,聯絡我也沒用。” 王景康看看陳彥祖,再看看嚴少筠,似乎明白了什麼。 哈哈笑了幾聲,開始和陳彥祖拉關係,不過陳彥祖的反應很冷淡。 比起王景康這個人,他對食物興趣更大。 何象飛是個一心追求成功的人,除了地位、財富以外,其他都沒什麼興趣。 對他來說,美食和美女一樣,都是用來證明自己事業成功的道具,本身並無吸引力。吃東西隻在意價格夠不夠貴,不在意是否好吃。 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事業如日中天的同時,味蕾和嗅覺嚴重退化,再貴的東西也吃不出味道。吃飯對他來說,除了維持生命再無價值。 陳彥祖倒是個喜歡享受美女、美食的性格,但長期處於囊中羞澀狀態,支撐不起美食消費。 對這家飯店慕名已久,今天還是第一次光顧。 瓦罉煲仔飯、西米焗布甸、燒腩卷、炸大腸拚腰肝卷、香酥芙蓉鴨……這些菜色餐點在其他飯店很少可以點到,今天借著這個機會得以親口品嘗。 王景康雖然得不到回應,但是並不介意,依舊在努力拉關係。 嚴少筠和羅樂兒在交談。 一桌四人,隻有陳彥祖認真吃東西,惹來羅樂兒數記白眼。 嚴少筠也知道,想要成為合格的大狀,社交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未來打交道的對象中,比王景康更無聊更可惡的大有人在,必須要學會應酬。 硬著頭皮與對方敷衍聊天,直到陳彥祖把桌上每樣食物都嘗了一遍,才咳嗽了兩聲,又悄悄踢了陳彥祖一下,提醒他履行男朋友職責。 陳彥祖抬頭看向王景康,臉上滿是假笑。 “這家店大師傅手藝不錯,王大狀如果知道還有哪家店的東西好吃,一定要通知我。嚴小姐稍後還要見個重要客戶,我們還有大約……一個小時時間。” 羅樂兒臉一沉:“明明說今天有空,這麼突然變卦?” “我也不想的。上午對方突然打過來,我能怎麼樣?幾百萬的生意難道不做?如果王大狀不滿意的話,改日再約好了。” 嚴少筠太善良,隻能自己扮黑臉。 中華飯店的手藝的確出色,但是店麵規模有限,價位更是親民。 別看王景康點了一桌子東西,花費連珍寶舫慶功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大狀請大狀,還如此斤斤計較,這等“孤寒”(吝嗇),與何象飛毫無分別。 正因為發現他像極了何象飛,導致陳彥祖極度戒備,對合作的熱情也降到了冰點。 何象飛不會介紹好生意給同行。 不是案子棘手就是報酬有限,哪個都不是好選擇。 必須給他一點下馬威,讓他開口之前自己先衡量好,太爛的就不要拿出來。 王景康不住陪笑。 “聽說你和MOON(羅樂兒英文名)是鄰居?那就和嚴小姐一樣,也是自己人。阿祖快人快語,我喜歡。我手下那些人如果有你一半能乾就好了,剛出來做就能拉到大生意,嚴小姐有你幫忙,事業一定風生水起。” 陳彥祖臉上保持笑容,語氣也很隨意。 “小弟年紀輕輕哪有什麼本事,全靠各位老板給麵子。人們找大狀就像買馬一樣,當然是找最棒的。嚴小姐打官司的本事厲害,大家當然都想合作。” 王景康笑著附和:“阿祖說的沒錯。我也是出於對嚴小姐能力的佩服,才準備把這個案子交給她做。其實是這樣的。MOON知道,我擅長的方向是國際貿易糾紛。那種案子需要足夠多的案例,更要看很多資料,總之就是非常牽扯精力。偏偏最近有兩宗案子找上我,都是老朋友,哪個也不能拒絕。這兩個案子搞得我焦頭爛額,這宗刑事案呢,隻好交給其他行家。嚴小姐上一個案子的表現我也聽說了,打得律政司束手無策,簡直是業內楷模。我相信這宗官司一定沒問題的。合同呢我已經準備好了,MOON,你負責跟進這個案子,沒問題吧?” 羅樂兒連忙回答:“沒問題!” “那就最好了,吃過飯記得和嚴小姐簽合同,委聘費我匯到你戶口。嚴小姐需要什麼,你都要全力配合。如果有什麼搞不懂的記得問我。大家自己人,不用算那麼清楚。雖然這個案子我不收傭金,但是該幫的忙,我一定幫。” “等一下。”陳彥祖打斷王景康:“王大狀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答應接這個官司,現在說這些,似乎太急了一點。” 王景康愣了兩秒左右,又恢復自然,笑的更大聲:“沒錯,是我太心急了。我是想快點達成合作,大家都開心。其實這就是一宗很普通的刑事案,具體的資料MOON會拿給伱們。至於費用方麵,委聘費三萬,後續聘任費用為每個額外出庭日兩萬。這些是付給嚴小姐的,樂兒的傭金由我負責。這個價格還算公道吧。” 陳彥祖搖搖頭:“如果是普通人這麼說當然沒問題,王大狀你是行家,不覺得這種說法一點誠意都沒有?不說案情隻說費用,這種單有多少人會接?雖然我和嚴小姐的經驗不算豐富,但也不會蠢到接這種官司。” 律師轉聘有律師轉聘的規矩。 律師要把案子轉出去,必須做好說明,讓人知道具體案情是什麼,這樣才好接手。 王景康是行裡人,不會不懂規矩,這麼搞就透著蹊蹺。 被戳破的王景康笑了兩聲。 “阿祖你太多心了。我和林大狀那麼熟,MOON又是我的員工,怎麼會讓你們吃虧呢?這真是一筆好生意,至於具體細節……我們出去聊兩句?” 兩人來到飯店門前,王景康先是從口袋裡拿出萬寶路煙盒,抽了一支香煙朝陳彥祖遞過去。被拒絕後也不尷尬,笑的更燦爛。 “阿祖年紀輕輕又這麼能乾,做師爺未免太屈才了。有沒有想過做律師?我有很多朋友,大狀、律師都有。你如果想做這行,我幫你聯絡朋友,不管跟誰,都不會有麻煩。” “做不做律師是以後的事,我們還是先聊聊眼前的案子。” “這案子的當事人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他最近有點麻煩,想要找律師幫忙……” 陳彥祖似笑非笑,等著王景康向下說。 這家公司名為“興達娛樂公司”,其經營範圍包括夜總會、酒吧、舞廳、飯店,未來還有計劃進軍影視。 案子的當事人康子健一直在美國留學,於今年初回港,三月中旬深夜,在灣仔街頭用鐵棍打死一人,被警察當場逮捕。 被他殺死的那個,則是這個時空港島的電影明星司徒笑。 這個不幸遇害的明星人生經歷很有傳奇性。 他很喜歡演戲但是沒有機會,隻能當搬運工人維生,空閑的時候去片場跑龍套。 沒想到片場一個配角臨時生病,導演正在發脾氣的時候,一眼看到司徒笑,並被他獨特的氣質吸引,當場拍板,讓司徒笑頂替那個配角的位置。 電影一經播出票房大賣,司徒笑演的那個配角,更是被觀眾牢牢記住。 從他成為正式演員到現在,總共三年多一點的時間,拍攝了三十幾部電影,事業可謂有聲有色。 沒想到老天開了個玩笑,讓他的演藝之路止步於灣仔街頭,鐵棍之下。 陳彥祖臉色逐漸變得難看,王景康額頭汗珠密布,不停地拿手帕擦。 “阿祖你聽我說,其實律政司手上的證據,根本不夠起訴謀殺。” “如果真這麼簡單,又何必讓我們接手?以王大狀的能力,一定可以應付。就算應付不了也無所謂,大不了讓被告自辨。誤殺不會判死刑,最壞的結果就是坐牢。何必花那麼多錢請律師?” “客人要求……不可以留案底……” 王景康越來越心虛,這句話說的沒什麼底氣。 陳彥祖眼光冷如鋼刀。 王景康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說著:“興達那邊要求是不留案底,花多少錢都沒問題。” “王老板這麼大方,把發財的機會送給我們?” “賺錢也要看能力麼,我是打國際貿易的,打刑事真的不在行。嚴小姐就不一樣了。杜誌輝開槍殺警都可以打誤殺,像這種誤殺,對你們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王景康眼神裡滿是討好意味,主動靠近陳彥祖:“嚴少筠和莊天就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恕我直言,小莊先生打定主意對付一個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個人很難有好下場。嚴小姐這個大律師做不了多久。趁著可以打官司,多賺一點是一點。如果她真的被吊牌,就要靠你養。師爺就好像律師一樣,沒要求一個師爺隻能為一個大狀服務。我說話算話,隻要你幫我搞定這份合同,我多介紹幾個大律師給你認識,保證你的收入比嚴小姐隻多不少。” 陳彥祖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賤人王果然是賤到了極處。 如果不是多加防範,現在已經踏入陷阱。 哪怕是現在,他肯定還有真相沒說出來。 他既然不擅長打刑事為什麼要接?又為什麼急著把官司轉出去?這宗官司背後還藏著什麼東西? 要想挖,自己肯定可以挖到什麼。隻不過沒這個必要。既然已經決定不接官司,就不必問東問西。 大步流星回到飯店來到桌前,朝羅樂兒擠出個笑臉,又對嚴少筠說道:“時間到,我們該動身了。” 王景康快步追進來,伸手想要阻攔,但是下一秒,整個人僵在那一動不動。 陳彥祖的目光仿佛利刃,讓王景康周身汗毛倒豎,一動不敢動。 隻能看著他把嚴少筠拉起來,就在兩人即將走出餐廳的剎那,陳彥祖忽然回頭,對著王景康說道:“大家都是做律師的,隨時可能合作。要找人幫忙,就要拿出足夠的誠意。具體該怎麼做,自己想清楚。看在你是樂兒老板的份上,給你二十四小時時間。樂兒知道在哪可以找到我,要麼帶著誠意來,要麼就當從來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