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楚博士的試探(1 / 1)

燕媼本來跟在襄姬後麵,但出了殿門就快步走到了皇帝的前麵。   “育母。”皇帝的一聲叫喚讓燕媼止住了打前站的步伐,回過身來施了個半禮:“陛下請吩咐。”   “一會回去就傳詔,襄姬封良子,育母可將應有的配屬給她補齊。”胡亥回頭看了一眼襄姬。   襄姬先是一怔,馬上就喜悅的轉到胡亥前麵跪了下去:“襄姬謝陛下恩寵。”   胡亥俯身將襄姬拉了起來,一手環住她的腰:“既然冊封了你,你就不要再去樂府了。”   他轉臉對育母說:“這個宮院夠大,育母可傳詔樂府,讓樂府令來此與襄姬商討教習西域舞的事宜,然後讓樂女們按商定之期來此向襄姬習舞。”   _   吃過晚食,公子嬰來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大堆奏簡,看上去都超過當年始皇帝每日要批閱的一石之數。胡亥略帶吃驚的望向公子嬰,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公子嬰兩手一攤:“陛下,這是前日大朝會時,博士武庚尹諫議陛下減租賦被駁後,一堆博士和臣郎中府的那些諫議大夫、還有一些各府裡的中下官吏向陛下上的奏章,核心議題還是想要陛下減賦。這種直接上奏陛下的奏簡各府就無權處置了,隻能呈報陛下親覽。”   胡亥隨手從上麵、中間和底下抽出了一卷,打開看了看,“這些皇兄都看過了嗎?”   公子嬰剛在下麵幾案後坐好,聽了胡亥的問話做了一個苦臉:“臣剛處理完李左車的事情,用了晚食,正要來見陛下,郎中令府的那些謁者就把這堆東西讓臣帶給陛下。謁者們是都看過的,都是減租賦的內容,臣可沒有時間再看一遍。”   胡亥把三份奏簡潦草的讀了一遍,然後正要丟開,突然想到了什麼:“上奏的大臣中,有沒有那個率先發難的武庚尹?”   公子嬰聽了一愣,“這個臣還真的不知道。”   他轉頭對站在丹陛邊上的一個內侍說:“勞煩你去郎中府找一下謁者仆射,問他要這兩日上奏減賦的大臣記錄名冊。”   內侍瞥了皇帝一眼,看皇帝沒有反對,就快步走出了大殿。   胡亥把奏簡丟到地上不再關注:“皇兄,對李左車的安排進行得如何了?”   公子嬰變戲法一樣的拿出一卷竹簡:“李左車的戍邊奏疏已經刻寫好了。”   他伸手遞給另一個內侍,內侍捧著小步走上丹陛,把竹簡放在禦案上。   “刻寫?”胡亥一邊拆看一邊說:“他倒是個實誠君子,腦筋也夠靈活。看來他的誠意沒什麼問題,生怕我將來會說他用墨寫奏疏,以後會抵賴是朝堂篡改而來的,乾脆刻寫。”   毛筆據傳是蒙恬所發明,在出現毛筆之前,竹簡上的字都是采用的刻寫方式。刻寫比用毛筆寫自然要費力,所以隨著毛筆的出現,刻寫竹簡慢慢被筆寫替代,隻有認為很重要的文牘才使用刻寫的方式。到紙張大量使用後,刻寫方式才徹底消失。   胡亥讀了一遍李左車的奏疏,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就叫過內侍拿去存檔。然後又重復問了公子嬰一遍:“對李左車的安排已經有眉目了?”   “臣與典客,和李左車基本達成了一個粗框架的思路。”公子嬰回答道:“李左車直接去代郡先安頓下來,他的親衛中的一些人則趕回趙地,一方麵搬取各家眷屬,一方麵聯絡熟識可用的人一起到代郡。”   “典客賈負責通告看守刑徒的軍將,築關一旦完成就分批將刑徒安頓到合適的地方屯田,等李左車的人到後再去做煽動刑徒的事情。第一步是煽動趙地刑徒,再以這些人為骨乾,聯絡煽動其他刑徒。兩郡郡府方麵則需要丞相府出麵協調,但如果陛下不想讓太多人知曉此事,典客也推薦了幾位適合在這種情況下出任郡守、郡丞和郡尉的人選。”   公子嬰停頓下來讓皇帝消化一下,見胡亥沒有什麼表示就繼續說:“這些人理政的水準或許不如現任,但勝在頭腦靈活,善於處置案下的事宜。臣和典客一致認為,如果陛下不欲丞相府參與,可更換郡守,授予秘詔,以配合李左車的行動。不過要通告監押刑徒築關的軍將配合,現在就需要陛下決斷,並擬詔。”   “典客府對在兩郡安插細作的事情,感覺來得及辦理嗎?”胡亥沒有回答公子嬰的問題,換了一個話題。   “王敖的加入,給典客很大的助力。他這些年無論是陪同歸隱的國尉繚,還是尉繚謝世之後自己的遊歷,都結識了很多人物,所以典客賈很感激陛下對王敖的任用。兩郡的細作鋪設可能需要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典客欲借屯田之機在刑徒中,尤其是趙地刑徒中安插細作,包括有能力吸引李左車注意,能進入李左車幕府的才智之士。”   “嗯,”胡亥思考著,“你們需要我做什麼,隻管按你們的意思擬詔,交給我看後用璽。要在各府中調配什麼樣的人員,或在軍中調配什麼樣的人員,把履歷報過來,我看後批可。這些具體的事情我不想插手,我不會比姚賈和王敖做的更好,我隻提出大方向的想法。”   “臣知道了。”公子嬰剛想說什麼,看到剛才派出去的內侍捧著一卷竹簡走進了殿門,就停住。內侍把竹簡交給公子嬰,他打開前後看了幾遍:“陛下,這中間並沒有博士庚尹的名字。”   “哦,這個博士是從哪國召來的?”胡亥平靜的問道。   “這個臣倒是知道,那天他自己也在朝會上自報過,楚地士子,被先皇帝召入朝堂。”   “帶頭在大朝會上要求朕減租賦,卻不提交奏章。”胡亥嘿嘿的笑了,“這是真的憂國憂民呢,還是要試探朕的昏庸程度呢?”   他神色一凜:“告訴頓弱,查一下這個博士,看看他經常與什麼人往來。查到往來之人後,再查那個人。”   “臣遵詔。”公子嬰一聽才知道,皇帝是懷疑博士庚尹與六國遺族有關,心道自己怎麼就沒有這種警覺呢?   “至於這些奏簡……”胡亥擺了擺手,“明日月初,是大朝會之時。把它們都堆到殿外臺下,等大臣們到齊,一火焚之。然後告知所有上朝大臣,因與上次朝會隻隔三日,大朝取消,到十日再舉行。看來朕最近比較少殺人,有人脖頸發癢了。”   公子嬰剛想說什麼,轉念想到剛才永巷令那邊傳來皇帝冊封令,今日冊封一個良子。   看來皇帝明日根本也就不會願意有什麼大朝會了。   於是他笑著拱拱手:“臣遵詔。臣還沒有賀陛下宮納新人,明日大朝會確實與上次朝會相隔太近了些。”   胡亥被公子嬰說中了心事,小臉一紅,笑了笑沒接話頭。   “如果陛下暫無它事,臣且告退,並去把陛下的詔命傳達給禦史大夫。”公子嬰起身一揖。   秦二世元年七月一日,卯時。   上朝的大臣們聚集在鹹陽宮主殿下的廣場內,正看著廣場中央大鼎中的一堆奏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猜到這是這兩日一些人上奏減租賦的奏章,看這個架勢皇帝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了。   武庚尹在不同的人群外圍脧巡著,豎起耳朵聽人們的談論。博士們的人群頗為義憤填膺,諫議大夫的人群則以搖頭嘆氣者為多,朝中重臣則不在小群體中,一個個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表情麵向大殿站著,絲毫不理身後的嗡嗡聲。   隨著殿門開合的聲音,下麵的朝臣議論戛然中止,隻見中常侍韓談捧著一柄寶劍走到了石臺邊緣:“皇帝口詔。”   一聽這句話,朝臣們連忙按班站立,一通忙亂。站好後,前排三公九卿揖禮,後麵其他朝臣拜禮,彎腰的彎腰,跪地的跪地。   韓談掃視了一下百官:“皇帝詔曰:上次朝會相距不數日,今日朝會暫罷,十日再開。鼎內所堆積為昨日部分朝臣所上減租賦奏章,實乃嘩眾取寵之舉。”   韓談說到這兒用目光看了一下博士和諫議大夫的位置,那些人有的要梗脖子,有的則把頭埋的更低。   “我朝租賦,唯徭役於民負擔最重,朕早已允朝臣所請,罷先皇帝陵及阿房宮建,散數十萬役夫還家。但總有人打著為民請命的理由,沽名釣譽,給爾一個鼻子爾蹬著就上臉了?”   朝臣中有人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減租賦,減了租賦朕用爾等的俸粟補缺?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欲為此殺人,但不等同於朕不能殺人。”   韓談聲色俱厲的說道:“此番朕不罪汝等,但若再有上奏減租賦之奏簡,郎中令府直接拿到尚食府燒火,勿要報與朕知,上奏之臣考評直接減等。詔告爾知。”   韓談傳完口詔,一揮袍袖,轉身回去了。幾個內侍則將一盆融化的牛油潑在竹簡堆上,丟了幾隻火把上去,黑煙紅焰立即將大鼎變成了一個火盆。   此時,胡亥正在榻上吧嗒著嘴,呼呼大睡。   ……   胡亥這一覺,快睡到了午時。   伸了個懶腰,眼睛沒掙就在榻上摸。咦?咋啥都沒摸到?睜眼一看,榻上就自己一個,翻身再看,就看到海紅正在伺候著襄姬梳妝打扮。   胡亥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翻身下了榻,襄姬那邊大約是剛好也梳洗完了,所以海紅又馬上過來服侍他穿衣梳頭。   他看到襄姬的目光先看向他,然後就看向了海紅,還抿嘴樂了一下。   胡亥明白襄姬的意思,現在等於隻有她一個宮妃,她的意思是提醒皇帝,後宮不能隻有一個宮妃啊,這襄姬還蠻大度。   其實這是聰明的女人,反正皇帝不可能隻有她一個,大度一點皇帝對她的好感更強,也是一種固寵手段。   胡亥已經納了第一個,那至少身邊海紅、芙蕖和菡萏這幾個對他來說也是必然要納的,隻在看合適的機會。   他不想像始皇帝那樣弄出二、三十個子女,更不想在這個年紀就喜當爹:“十三有喜十四當爹,這玩意兒也太嚇人了點兒。”   這時代兒童夭折的比率很高,他想過這個問題。他覺得有幾方麵的原因。醫療條件差是原因之一,也可以說是主因,但女子結婚生育太早,容易出現難產和嬰兒的先天不足,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所以他想享受帝王的後宮佳麗,但卻不想過早的喜當爹。但要後妃人數多起來,這就很難說了。   所以這要有個辦法才行。   _   就在胡亥滿腦子後宮的時候,李由的二弟李厲,一路風塵趕到了雒陽。   五天趕路千裡,比李由兩日千裡要慢了許多,但日行二百裡、連續五日,也是一個極高的速度,所有人都已經疲憊不堪。   雒陽,周八百年都城。   公元前215年,始皇帝詔令毀天下城郭及六國邊塞城堡,而雒陽早在前256年秦昭王時,即已納入秦國版圖,置三川郡,所以雒陽並不在始皇帝詔令所毀的城郭範圍內。   三川郡郡治的所在,就如胡亥的歲數一樣在史書中有兩個答案,一說在滎陽,一說在雒陽,本故事取在雒陽的說法。   遠遠望去,雒陽城墻高大而堅固。“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十裡,南係於雒水,北因於郟山”,其中郛為外城郭的意思,郟山則指北邙山。如果按此描述,內城約為單邊長1公裡見方(麵積1平方公裡),外城則為單邊長7.3公裡左右見方(麵積約50平方公裡),這裡的“城方”按周長計算。在實際的考古發現中,內城(宮城)要比記載的略大,宮城麵積約1.56平方公裡,而外城(郭城)則比記載的要小很多,約12.45平方公裡。秦滅周後,雒陽雖不再是都城,但宮城仍舊保留,作為了秦王/秦皇的離宮。   雒陽城有九門,門內為九車可並行的大道,劃城為九區。李厲入城後,先命人去通報郡丞自己的到來,再讓其他親衛帶著所有馬匹,去李由做郡守時購置的私宅略作打理休息一晚,自己則由兩名親衛駕車,向位於宮城東側的郡治府衙所在馳去。   郡府門前,郡丞已在等候,並命皂役清理了郡府周邊的閑雜人等。李厲遠遠地就看到郡丞迎門而立,所以車一到門前就立即一躍而下,拱手一揖:“可是郡丞延?怎好煩勞門外迎候。”   這個郡丞,就是剛被提拔起來沒多少時日的姬延。   說起這次提拔,姬延也是一頭霧水。老父帶著友子去了鹹陽,然後回來後啥也沒說。但前幾日,丞相府就行文提拔他做了郡丞,接著又說在新郡守李超未到前,由其假郡守之職。   這些,姬延還能用郡守李由升任廷尉後或許幫自己說了什麼來解釋,但隨即老父又得了皇帝五百鎰金賞賜,跟他商量著換宅。   都說了這時代的人並不傻,單獨升自己的官倒不算什麼,同時皇帝賞了老父這麼多鎰金,兩件事兒加一起就不尋常了。   或許,自己升官根本就與李由無關,而與那個“友子”更有關係。   他也曾旁敲側擊的想問問老父,那個所謂的“友子”是何等人物,隻是帶去了鹹陽,就得皇帝的重賞。姬夷仁卻王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予回答。做官吏也有年頭了,見老父如此,賞賜又來自皇帝而說明此“友子”必與皇家相關,皇室之事動輒血腥,他也就知道這事兒不能再打聽,甚至跟任何人都最好不要提及此事。   還是認真做好郡丞之事,不要讓老父丟臉吧。   _   聽到李厲的客套,姬延也行了個平揖禮,笑道:“郡尉厲,何須如此客套,延為尊兄屬吏多時,現能又聽尊駕指教,延之幸也。”   李厲再次拱手,“豈不敢言教,還望郡丞多指點。”   姬延也不客套,先向李厲身後跟著的老熟人親衛李直點頭致意,然後笑著拉住李厲的胳膊,兩人把臂一同走入了郡衙。   李厲見姬延豪放,甚合自己的脾胃,心中高興。   到了郡丞的公房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分賓主坐下。   姬延頗有感慨的說:“郡尉在祭奠蒙恬將軍途中的輿圖兵演一事,延已聞知。太師文采卓著,卻不想你兄弟還武事精擅。你李門一家,實大秦棟梁啊。”   李厲先拱手謝過姬延的誇贊,然後略帶疑惑的問道:“厲自蒙恬將軍奠禮後幾乎馬不停蹄趕來三川,不知又是何人竟能將此消息在厲之前傳至郡丞耳中?”   姬延沒有立即回答李厲,而是很感興趣的仔細問起了輿圖兵演的情況。李厲因為在這次兵演中算得上很出彩,所以也略帶得色的詳細介紹了一番。   “郡尉,不知你想過沒有,陛下這次圖上兵演,實際是有所指?”姬延遲疑了一陣,放低了聲音:“雖然郡尉說這是陛下以六國征戰的名義為背景,但現在山東的情況確實不樂觀,或許兵演這種場景還真可能在趙地出現,比如各國舊族會趁亂而起復六國。也沒準,就真有大將軍離伐趙地反叛者而出現兵演設定的這種場景。”   李厲聽了姬延的話也有些猶豫了。   從自己兄長李由的口中,他聽說胡亥一直認為山東會亂到讓大秦撤回關中暫時放棄山東的程度,那麼這個兵演……難道是皇帝真的按照可能出現的情況設定的背景?   可皇帝其實不昏聵這事兒隻局限在鹹陽不大的公卿小圈子內知曉,所以他也隻能笑了笑:“那豈不是說陛下能知未來之事?陛下不是術士,應該不會卜筮。先始皇帝坑數百術士後,相信陛下也不會再對這等事上心。”   姬延也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到了公務話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