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三人離開,胡亥對馮劫說:“留下卿,是我心中不踏實,所以想要單獨征詢一下。想必太尉對軍謀臺的此番推演印象很深刻,而這一個多月來,我已推動了三次推演,每次都會得到一些教訓和啟發,所以每次我都讓你把推演過程和評述發給主要的將軍們。隻是我一直都有一個疑慮,畢竟推演不是實戰,大將軍離和大將軍邯等人,會不會在內心中並不重視這種推演,從而在實戰中犯下推演中出現的錯誤?” 馮劫有些遲疑:“陛下,大將軍離在第一次推演中慘敗,後其親衛在與郎中軍騎戰對決中又敗,按理說應對陛下所說之事有足夠的重視。大將軍邯的秦銳軍是陛下一手創建,第一次推演因不願與大將軍離沖突導致配合不善而敗,第二次推演他雖然不在場,但其屬長史欣又敗,想必也應很重視陛下對推演結果的看重吧。” 胡亥很擔心的搖搖頭:“推演就是推演,實戰中必然與推演不符,有時一個小事件就會導致大潰敗。我曾聽說一個戰例,隻因一隊斥侯摸進了敵軍的中軍,雖然未能刺殺主將,全隊也都被殺,但主將因此慌亂,竟導致全軍覆沒。” 胡亥說的其實是現代之事,是發生在某一次波及數省的大戰役中的一次小戰鬥。一個營的兵力撞到敵方的兵團總部駐地,雖然沒有接觸並殺傷到兵團指揮部人員,這個營本身也全都犧牲,但導致了那位敵方兵團司令的慌亂,結果這位將軍竟然在無線電中用明語發布作戰命令,被對手很容易的調配兵力將其全殲。 胡亥繼續說:“我就擔心將軍們會說,推演不是實戰,所以推演的結果也許有參考價值,但如果他們不重視就會不往心裡去,最終又犯下同樣的錯誤。就算王離和章邯會重視,他們屬下的將軍們在戰時均會獨領一軍,若不重視依舊會有潰敗拖累全軍的可能。” 馮劫想了想:“陛下,不如這樣,臣令太尉府把三次推演的過程及評述都再整理一遍,下發之時請陛下詔,若日後戰陣中再犯相同錯誤則嚴懲之,這樣將軍們想必就能至少把這幾次推演的教訓記住了。” “善,就依卿議,按此擬詔吧。”胡亥覺得這倒是個辦法,大秦軍將不會把詔令不當回事的。 “詔令中還要強調,每戰前,各軍內也必做至少一次推演,檢查本軍戰策中的疏漏之處。必須說明,推演過程不是必勝的保障,但可以找出會敗的漏洞,是以策萬全的方式。不以推演勝而能勝,但以推演敗而必敗。” “臣遵詔。” “你出去時叫欒布進來,以臣禮丹陛前十步麵君。” _ “臣,欒布,叩拜皇帝陛下。” “免禮,起來吧。”胡亥看著丹陛下的人,真是毫不起眼,換上幫傭的衣服還真的就是傭工的樣子。 等到欒布抬頭,感覺就不一樣了。看樣子也就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麵色因為常年奔波呈黝黑色,甚至已經有了些許皺紋,但精氣神很足,目光很清亮。 “欒布,你多大歲數?” “稟陛下,臣剛滿二十一歲。” “坐下說話。” “謝陛下。”欒布坐到幾案後,抬頭看著皇帝。 禦案後不過是一個小小少年,但那種舉手投足的威嚴卻不似強撐門麵裝出來的。皇帝並不板著臉做嚴肅狀,反而時不時的目光遊離一下,顯得很懶散,但就因為這樣反而讓欒布感覺到這個少年的自信。 史書中的欒布是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陽區)人,西漢政治家。因去為反叛罪被殺的彭越收屍、據理力爭而被漢高祖看重。漢景帝時吳楚七國之亂,欒布以擊齊之功,封鄃侯,出任燕相,中元五年逝世,燕、齊的鄉民祭拜欒布為土地神。 彭越曾經與欒布有交往,欒布家貧而替賣酒者為傭,後被人掠至燕地為奴。因替主家復仇得燕將臧荼看重,臧荼反秦為燕王時任欒布為將。待臧荼反漢,漢王攻燕俘欒布。彭越此時已為梁王,聽說後向漢王進言,贖欒布為梁國的大夫。 劉邦殺彭越後懸首城頭,明令有為彭越收屍者立捕。欒布於彭越首級下哭祭,被帶至劉邦駕前後又為彭越力爭,得劉邦看重,赦其罪並任為都尉。 在本書中,欒布沒有被人掠到燕地,卻被自家族兄掠到鹹陽來了。 欒布因二世皇帝大興徭役建宮築陵導致田間勞力不足,民間怨聲四起,因而對胡亥沒什麼好感。隻是在雒陽被族兄欒桓扣下還不停地給他洗腦,說現在的皇帝已經發現自身的問題了,這不徭役也停了,這一道一道的詔令都是於民有利的,自己跑出鹹陽也是替皇帝封閉宮室減少對民脂民膏的濫用……說的欒布心思已經不再那麼執拗。 昨日第一次入宮,皇帝直接把他打發到軍謀臺當起了反賊角色,他見到陳平、李由、馮劫等人的軍謀分析和行事手段後,馬上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有大能力的,可都甘為皇帝所用。尤其陳平並不是老秦舊臣,也是剛召入鹹陽沒幾日,卻受到格外重用。 在與陳平溝通推演之事時,也能看出陳平智計高絕,他很是敬服。自己年紀尚輕,想必皇帝不會像陳平那樣委以重任,但總是要比為人幫傭更能實現自己一直以來心中的抱負。 推演結束後,那幾位對他的客氣顯然出自真心,也讓他看到了自己能力的第一次展現的效果,從書卷中學到的東西和分析判斷及應變在推演中“準實戰”了一次,自信心有了很大的增強。剛剛太尉傳詔讓他以臣禮覲見,說明皇帝也看到了他的能力,已可入仕了。 “欒布。” “臣在。”皇帝的聲音把欒布從胡思亂想中拉回現實。 “我聽說,你認識昌邑彭越?” 欒布沒有特別驚訝,因為郎中令派來的人已把皇帝說彭越投靠大秦的話帶給他了,當時他可是大大的吃了一驚的。不過現在皇帝問出這個問題他還是有點兒不適應,彭越是大野澤匪盜,竟然願意投靠皇帝,皇帝居然也願意用,而且皇帝竟然知道他與彭越有交往…… “嗨。臣幫傭販酒經常經過大野澤一帶,由此與彭越相識並相交往,臣認為彭越豪俠之士,也願與其交往。”皇帝既然知道,索性攤開了說。 “這樣甚好。”胡亥笑得有點兒得意,“博士叔孫通向我舉薦彭越為大秦用,並已親自前往大野澤說服了他,還給他送去一個策士以及另一批豪傑。” “你從山東來,昨日還以亂民的角度協助了大秦平亂的推演,你當知道現在山東局勢不是很樂觀。”皇帝站了起來,還伸了個懶腰,“像彭越這樣的勇夫,如果在山東作反時能夠成為一股潛力量,在關鍵的時候助大秦一臂之力,你認為對我而言,他是不是盜匪還重要嗎?” “臣不敢妄評陛下,臣隻是驚異於陛下不似秦之各代君王。”欒布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嗯,朕的各代先王與先皇父,也並不都是一根筋的隻注重自身的權威,以第一代變法圖強的孝公而言,重用商君變法,對老秦的沖擊恐怕比我用反賊和盜匪來的更強烈。” 胡亥步下丹陛:“不過朕要用彭越之事知者甚少,三公九卿也並非全都知曉,你最好不要傳播。” “臣遵詔,臣決不亂言。” “陳平現為客卿,明日便是他與朕的育母成婚之日,我準備送份禮物給他,就是轉為上卿,假護軍都尉,專事與山東鎮亂相關的軍政事務。你呢,還年輕,對朝堂軍政從未接觸,我就任你為上卿府長史,秩六百石,先協助上卿平做事,借這個機會先熟悉一下,給你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然後與彭越有關的事務就交與你來協調。” 一個十三歲的小皇帝,說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還年輕”,可欒布一點都不覺得皇帝可笑。不是不敢,是真不覺得。 “臣謝陛下周到,臣不過販酒幫傭之輩,能得陛下器重,本也要向陛下請求先習學朝堂政務,陛下如此安排,臣欣然。” “好吧,那你就去向陳平報道,上卿之事暫且不要提,隻說是我派去協助他做事的。” “臣遵詔,臣謝陛下,臣告退。”欒布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拜禮,倒退幾步才轉身向殿外走去。 _ 大澤鄉亭前,一條不長的集市街。 天色陰沉,不過並未落雨。 兩個人正從街市的一頭向另一頭漫步著,臉色與天色一樣陰沉。 “明日無論雨晴,必行,否則失期當斬。”陳勝悶悶的念叨著,“叔,你知道秦律有這說法嗎?” “這邊泗水戍役屯長伍鄭,不是質問過縣尉說,秦律裡說的是因天氣誤期無罪嗎?那又如何,縣尉說已有新律,隻要明日不走,直接就地斬殺。”吳廣一臉無奈。 “走,就這陰雨不定的,走也未必不失期,要是知道向北的道路情況就好了。”陳勝越發情緒低沉。 “前麵有個術士似乎是從北麵來的。”吳廣突然拽了一下陳勝。 “你怎麼知道?”陳勝順著吳廣的目光向前一看,果然有個術士裝束的人在一輛軺車上正緩慢的駛來,馬腿和車輪上全都是厚厚的爛泥。 “這條街市是從西南向東北的,如果從南麵或者從咱們來的方向過來,應該從街市的這一頭咱們身後過來。從東北向這邊來,隻能走的是東北方向的道路。”吳廣肯定的說。 “那咱們去問問。” 那輛軺車走到街市中心偏北的地方不走了,那個老術士下了車,進到路邊一個酒肆中,軺車的禦者站在車旁等候。 陳勝和吳廣湊了過去,對著禦者拱了拱手:“敢問,你們是從哪邊來?” 禦者連忙回禮,然後嘆了口氣:“兩位大兄,我等本欲北行,然走不過十餘裡就斷路了,車陷深泥,差點兒拔不出來。這不,隻好回返。仆的主上說,要不就等待數日,或改道東行。” “北路沒有下雨嗎?”吳廣還抱著一絲希望。 “仆行經這十數裡未落雨,然北麵天際昏黑,偶可見雷閃。” 陳勝、吳廣施禮謝過,走到一旁十幾步外。 “斷路!”陳勝咬牙切齒,“那就是說,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吳廣趕緊四下望望,然後拉了拉陳勝製止了他,在身上摸了摸:“涉,去喝點酒。” 兩人走進那鄉亭街市上唯一的酒肆,看到那個老術士坐在最裡麵的角落裡,麵前擺著一盤煮豆菽,正在一顆豆子一口酒的慢慢飲著,肆中除了他們三人再無別人。於是兩人就走到的靠近門口和老術士對角的地方,叫出肆主,也要了盤豆菽和一壇酒,並排坐下。 肆主把豆盆和酒壇放在兩人中間的席上,就又回到裡麵去了。 一碗酒下肚,吳廣低聲說:“涉,有什麼都別在街市上說,誰知道有沒有暴秦的耳目。” “咱們陷在這裡了,走不走都是死,某實在是想……”陳勝抬眼看看老術士,見老頭盯著自己的豆酒吃喝,於是壓低聲音說:“不行就反了他大母的。” 吳廣並沒有顯出吃驚的樣子:“就憑現在這九百個役夫?就這些人也都未必跟我等一條心。就算都願意反,無論泗水郡還是陳郡的郡兵就足夠把這些人哢嚓了。” “那你說怎麼辦?就等著明日上路,後日都掉腦袋?”陳勝使勁一撴陶碗,聲音不由得就大了起來。 “噓~~~”吳廣看了看老術士,似乎沒有聽見這邊說話,於是在陳勝的手肘上輕輕拍了一下:“某曾聽一個術士說過,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某也想反。” 吳廣湊到陳勝的耳邊:“但是憑現在這九百人不行,除非,我們能把庶民都煽動起來。” 陳勝一拍後腦勺:“對啊。” 忽然意識到自己聲音又大了,連忙歉意的對吳廣笑了笑:“現在陽城那邊田地裡都沒有多少農人了,全靠某等這些閭左擁耕。陽城如此,想必天下也都如此。” 吳廣點點頭:“陽夏那邊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還有部分農人,但也是照顧不了那麼多的田禾。而且不知道你注意沒有,咱們這一路上,田中禾的狀態都不是很好。” “所以,”陳勝低聲說:“如果我們能想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登高振臂一呼,必能號召到很多庶民與我們一同起事,我已經想到一個理由,不,兩個理由。” 吳廣有些興奮了:“快說來聽聽。” 陳勝又看了一眼酒肆內外:“某聽說,當今秦帝不是始皇帝指定的繼承人,始皇帝是指定的大公子扶蘇,當今的二世皇帝把扶蘇殺了,自己篡位登基的,一般庶民並不知道這個事情。如果我們說當今秦帝篡位登基,還不善待天下庶民,橫征暴斂,你說是不是能讓庶民們憤而隨同我等起義?” 吳廣使勁的點頭:“不錯,這個理由不錯。” 陳勝受到了鼓勵,聲音也稍稍大了一些:“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我等都為楚人,現也身處楚地,大楚最有名的將軍就是出自項氏的大將軍燕。大將軍燕抵抗暴秦滅楚,立下過很多功績,而且對士卒很愛護,所以楚人都很敬仰。隻要我們先提秦帝得位不正,然後再以大將軍燕的名義號召楚人起事,推翻暴虐篡位的秦帝,某相信應該會有很多人響應。” 範增雖然離陳勝吳廣有段距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老頭的耳音相當的好,雖然那兩人壓低了嗓音,但多半的話還是被老頭聽到了。 範增表麵上不動聲色,內心裡卻暗暗點頭:“這個陳勝,不枉我把他的名字寫上帛絹,果然有些才智。別人造反也就造反了,偏偏這兩位想到了名分上的理由,而陳勝這個閭左,顯然是看過書習過字的。看來,老夫必須依照原來的想法,再給他們心中加把柴。” 他放下酒碗,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往腿前的席上一撒,嘴裡念念叨叨起來。 陳勝一聽銅錢的聲音馬上就被吸引了,這聲音太悅耳了。吳廣則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涉,這個老術士顯然會卜筮,不若我們去找他卜算一番?” 陳勝心裡一動。此番出來時,周文說卜算過,富貴皆在此行,難道……就是要造反才能獲得富貴嗎? 他對吳廣微微點頭,兩人一起起身,走到範增麵前施了一禮:“這位老先生,某等有禮了。” “啊。”範增好像被突然驚擾了似的,趕緊把銅錢歸攏了一下,回了一禮:“兩位豪俠,來尋老夫可有什麼事情?” 陳勝躬著腰滿臉堆笑:“某等看先生以錢卜筮,正好某等心中有事,所以想請先生也為某等卜算一下。” 範增笑了,抬手一指麵前的坐席:“既然如此,二位且請坐。” 兩人在範增對麵跪坐好。 “不知二位欲卜何等事?” “先生,”吳廣說:“吾等心中的事情實在粗陋,不便對人言。先生可否為吾等卜算一下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