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頭呢,也確實有一些我現在想起來,依舊感覺到心裡發寒的怪僻! 比如在石廟後的屋簷下,掛滿了鳥獸的屍體,田鼠,兔子,山雞,麻雀,烏鴉…… 黃帝墳周圍啊,經年籠罩著一股似腐非腐的臭味兒。 這都是他的食物,風乾之後,吃的時候也不煮熟,他就是直接生吃…… 再比如呢,一個村子裡的人呢,都是姓王的,關係再說遠也遠不到哪兒去,所以呢,村裡各家人都經常給他送點兒吃的。如果直接送到廟裡的,他就會直接扔出來。 他卻每天晚上都去翻垃圾堆,所以呢,後來村裡的人,就把送他的吃食,放在垃圾堆旁邊,他也就拿走了。 再比如啊,他一年四季晚上睡覺,都是在廟後麵挖的一個土洞裡,脫的光禿禿的把自己栽在裡麵,隻露個腦袋在上麵。 所有的這些怪僻啊,都讓當時還是孩子的我覺得,這個瘋老頭了,不是個人,而是鬼怪之類的東西…… 因為這種種原因吧,皇帝墳伏魔廟,我們孩子是絕不去的,連從山下麵路過,都是繞的遠遠的! 但有九二年的廟會,三月初一的夜裡和初四的夜裡,我卻在那裡麵住了兩夜! 現在廟會已經隻剩下做生意的了,我小時候,特別是九二年以前,那時候的廟會,是很盛大的,有很多規矩儀式…… 九二年,那一年發生了一些事情,也是最後一次廟祭! 九二年之後,雖然還有三月三日的廟會,但已經沒有廟祭儀式了。 廟祭的各種繁瑣的儀式,我已經記不太清了,隻記得一個大概的過程:三月初一的晚上,去伏魔宮供神(或者叫做是奉神?) 初二一早,太陽升起之前,把伏魔神請到娘娘廟,初二,初三,初四,在娘娘廟門前的舞樓上唱三天大戲。 初四的晚上,把伏魔神送回伏魔廟,還要再在伏魔宮裡奉一夜的神。 到初五的早上,廟會才會正式結束。 其中用到我們孩子的地方,就是初一和初四的晚上,去伏魔宮供神! 供神的過程呢,是這樣的:在十裡八鄉的村子裡,找六個五到十歲的孩子,三男三女,打扮成仙女仙童的模樣,坐在大木盤中,由兩個大漢抬著,初一的晚上,從娘娘廟開始遊行,在村子裡轉一圈,最後送到伏魔宮中。 這六個孩子呢,要在伏魔宮中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啊,這六個孩子的差事兒就結束了。 到了初四的晚上啊,還要另外再找六個五到十歲的孩子,好像其中有一個特別的規矩就是,不能用原來那六個孩子。然後還是同樣的章程,從娘娘廟,抬到伏魔宮,孩子們在伏魔宮裡住一夜,一直到初五清早,社首,會事之類在廟會中有差事的人,排著隊在伏魔宮裡磕一個頭,這年的廟會呢,才算真正結束了。 我父母是從來不準我去扮仙童的! 其實呢,幾乎所有的父母,都不準自己的孩子們去扮仙童,說是呢,不吉利。 小時候,我們也不懂為什麼不吉利。 後來長大了,知道的多了,才大概明白:仙童奉神這個儀式啊,所象征的那個意義,挺殘忍的! 所謂仙童奉神啊,把扮成仙童的孩子盛在大盤子裡奉給神靈,再明白的說呢,就是把孩子當成祭品,祭獻給神明…… 在遠古蒙昧的時候,或許真的是要把孩子殺死的。 現在呢,人的自信力漸漸壓住了對神明的恐懼,這個童子奉神的儀式,當然也就隻剩下一個像征的形式了。 其實啊,各地廟會裡的古代遺傳下來的祭神儀式,隻要往深處推究,都是恐怖的,殘忍的,究其原因呢,古代人心孱弱,生存艱難,為了求得神明的庇佑,於是他們就把自己認為最珍貴的東西——孩子,奉獻給神明。 忘記了從哪本書裡看過這樣一種議論,說是呢,人類對神明的態度,證明著人類的成長過程,人類蒙昧的時期,是人類的孩幼階段,孱弱無力,所以用一種對自己而言是殘酷的行為來對向神明表達虔誠,就是把自己覺得最美的最珍貴的東西奉獻給神明。 而隨著人類漸漸成長起來,漸漸有了力量,對神明的依賴,或者說畏懼也就減小了,那種殘酷的虔誠祭神儀式,也就變成了一種糊弄神的象征儀式。 到了近現代呢,人類徹底成長了起來,人的自信力戰勝了對神明的迷信力,於是也就連糊弄也懶得糊弄了,連這種象征的儀式也沒有了…… 最後他總結說,人類意識經過幾千年的成長,終於戰勝了神,成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王臺鋪子的廟會,最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種殘酷的祭祀,因為沒有文字記載下來嘛。我記憶裡的廟會嘛,雖然各種規矩很繁瑣,但是呢,也就是那個議論裡麵所說的,糊弄神的象征儀式。 到了九二年之後嘛,連這種儀式也消失了,廟會就隻剩下做生意的了。 倒是和那本書裡的議論挺符合的。 但是九十年代以前呢,村子裡麵還有封建的殘留,雖然明知道孩子扮仙童做祭品是假的,但父母呢,還是覺得不吉利,所以不允許我們去參加。 我是比較老實的孩子,雖然心裡也挺羨慕那些扮仙童的孩子的,但是父母不允許,我也就不敢偷著去參加。 一直到了九二年,那一年我八歲,因為……怎麼說呢,按老人的說法,我是沾惹了邪祟,為了驅除邪祟,我第一次扮仙童,也是最後一次,因為九二年之後廟會,就不再舉行祭祀儀式了。 那一年的廟會之前呢,也就是三月初一那天,我的小夥伴王良一早拉我出去玩。 說實話啊,那時候的我心裡並不喜歡良兒。我爸跟他爸從小是夥伴,年青的時候又一起參軍,是一個團的戰友,復員之後他們倆的關係就更好了,我和良兒自然也成了天注定的夥伴,但是呢,他活潑機靈,嘴甜懂禮貌會哄大人開心,我呢,相比較就顯的木訥笨拙,所以呢,連我爸媽也喜歡良兒多一些。 我呢,妒忌也好,逆反心理也好,總之心底裡是不喜歡他的,這種不喜歡呢,隨著年齡越大,也就越來越強烈。隻是呢,我比較木訥,沒有什麼朋友,也就隻能跟他玩,這種不喜歡他的情緒呢,也就一直被我埋在心底裡。 良兒喊我出去玩,那時候我們雖然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但我們村裡的小學在廟會的時間是放五天假的,從初一到初五。我們孩子們是覺得,廟會是跟過年一樣高興的。 出了門就直奔娘娘廟了,廟前街上已經熱鬧起來了,全是賣各種好吃的,各種臘肉,各種鹵煮,燒雞,燒鵝等等,都是給村裡人款待客人預備宴席用的。 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一姓的本家,遇見了正好在買肉的爺爺奶奶叔伯長輩,總能被塞兩口豬耳朵或者豬臉肉吃,所以,我們出來玩,自然是直奔這條街上。 即便是沒有遇見自家長輩,娘娘廟裡麵的老奶,這幾天也是最喜歡孩子們的,孩子們隻要進到廟裡,就能吃到平時難得吃上的稀罕的水果點心。 良兒呢,又是我們這些小夥伴裡,嘴最甜,最會哄老奶開心的,老奶給他的吃食,比給我們的多的多。所以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廟裡出來的時候,我們最多是衣服上的小兜兜裡塞些吃食,良兒呢,卻是要用上衣褂子的前襟,兜一大兜的零食出來。 現在想到這些事兒呢,我心裡總是熱辣辣的愧的慌,我對良兒的妒忌和不喜歡一直伴隨著我長到成年,但他對我卻是真誠愛護的很,別的事兒不說,就這一件事上說,他從老奶那裡哄來的吃食,倒有一大半會落到我的肚子裡。 那時候我是真沒出息,被嘴讒這種低級的欲望支配著,天大地大,好吃的東西最大! 良兒呢,卻已經有了更高級的境界了,他心裡最高興的事兒,似乎是哄我高興,哄我爸媽高興,哄他爸媽高興……或者說,就是別人的喜歡和誇獎。 在娘娘廟右側的小巷子裡,這是條死胡同,一直往前走,走到廟後麵,就是我們的學校的高墻,這條胡同也就被學校的白色的高墻堵死了。 因為是死胡同嘛,所以沒有人往這裡麵走,我們就坐在娘娘廟的紅墻下麵的石階上,分吃著老奶給我們的零食。 “承兒,老奶兒不高興……“良兒突然說。 我的名字叫王承,小名叫做承兒。 “嗯……“我專心致致的啃著一塊柿餅,隨便應了一聲。 那時候的我啊,還是個小沒良心的,既沒發覺老奶不高興,也不覺得她高興不高興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去問問……“良兒突然放下半個蘋果,飛跑著走了。 我沒有在意,心裡還暗喜,要趁他不在,趕緊多吃幾口…… 沒想到他這一去,卻是很長時間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