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何一輩子也不會忘掉那一天的。 那一天,忙活完的魏何還沒走到家裡,就看到村裡的一幫孩子在他那個小黑屋外邊繞了一圈。看見他的影子之後,李林從那群人裡麵沖了過來,到了他的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我爹……把那……女的……女的給接過來了,現在……就在你那屋裡,你趕緊去看看吧。” 聽完李林的話,不知怎地魏何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來,好像自己的耳朵就貼到了自己的胸膛上麵,那心跳聲震的自己一陣耳鳴。 那群年輕人也看到了他,都跑到這裡來,有推的有拉的把他拽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的李四笑映映地看著自己,張了張嘴,好像對自己說了什麼。可是他一句話也沒聽清,就那麼近,一句也沒聽清,那天他的臉一點特別紅。 炕頭上坐著一個女孩,黃昏下的陽光通過那扇已經拿掉木板的窗戶,照到昏暗的屋子裡。讓魏何能看清她的長相,她並不漂亮,甚至還有點邋遢。一頭黃色的、雜亂的、還稍微有點腥氣的頭發,神情疲憊,麵容憔悴。但不知怎麼回事,他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她,那麼熟悉。 那個女孩也在看著他,打量著這個屋子的主人。“他那麼年輕。”但下一刻小女孩害羞的情緒就沖進了她的心裡,把頭扭了過去。 “你喝水吧?”他從鍋裡舀出一瓢水遞到了她的麵前,“從縣城到這裡挺遠的,路上辛苦了。這水我燒過,就是現在涼了。”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水,“他還那體貼。”她想到,低下頭默默地把水喝完,身體好像也沒那麼累了。 屋外的李四笑瞇瞇地看著屋裡的二人,微微點了點頭。走進屋裡,“怎麼樣啊?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家了,雖說是窮了一點,但人年輕,能乾活。到時候把這屋子翻一下,再把院墻壘起來,也是一戶人家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又都望向了李四。 “明天,明天我給你們主婚,把咱們裡的人都叫過來,好好熱鬧熱鬧。咱們裡也好長時間沒有喜事了,一定給你好好辦一次。以後,你們就好好過吧!明年生個大胖小子!” “四叔!那麻煩你了。”魏何炕頭站起來對李四說道。 “麻煩啥啊,你成家了,我也算對你爹有個交待了,你好好對人家,啊。” 李四走到院子裡,看著年輕的兩位,對著院子裡的小孩子喊道,“都看什麼看,沒見過啊?” “爹,我還想看一會兒,哎呀,爹你輕點!”李四右手揪著李林的耳朵,把他拖走了。 其他的小孩子也都指著李林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娃子也都滾回去!” 那些小孩也吵吵鬧鬧地走,不一會兒院子裡的人都沒了。 “天快黑了,我找一下油燈,我一個人用的少,這會兒不知道放哪兒了。”魏何在屋子裡翻箱搗櫃的。 “你看看那個是不是?”那個女孩右手指向窗戶底下一相黑咕隆咚的東西。 “對,是那個油燈。”魏何緊張地把油燈撿起來,放到炕頭上,放了好幾次都沒擺正。 女孩看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到女孩笑的聲音,魏何更緊張了,不知所措,手和腳哪哪都放得不是地方。 “你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飯。”拿了屋裡的那口鍋放到院子上那個裂開的灶臺上,加上了水,放了一把高梁米。找到灶臺旁的一根木棍一塊木板,拿起木棍就在那塊木板上麵鉆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冒起了煙,再放一些乾草放上去,灶臺裡的樹枝就那樣燒了起來。 門口那個女孩靜靜地看著他生火做飯,有時他被煙嗆著了,她的臉上也會露出微笑,但那絕不是在嘲笑他。 魏何回頭看到門口的女孩,“你先進屋去吧,飯做好了,我給你盛過去。” 魏何從灶臺裡撿出一根燃燒的火棍,一邊護著那火苗,一邊嘴上還說著,“你讓開門口,我把油燈點著,給你照明!” 那女孩聽話地給給他讓開一個身子,魏何小心地從她身旁走過。她身上真好聞哪!黑暗將他的窘境掩蓋了起來。魏何小心地把油燈點著,放到了屋子裡一個四腳凳子上麵。 “你臉怎麼那麼紅啊,是不是生病了?” 就是這昏黃的油燈,就這一點點光亮就將他照的無所遁形,“我……我出去看看飯熟了沒。”魏何低著頭,那下麵沒有他可以鉆進去的地縫,還是那個沒有門的門口救了他一命。 “我這裡有一點肉,你放進去吧。這是我的嫁妝,本來還可以多拿點的。”女孩從包袱裡拿出那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嫁妝”,是幾塊豬肉和幾塊下水。從裡麵拿出一塊切好的豬肉,走到門口遞給了那個差點“逃出去”的魏何。魏何看了她一眼,接過那塊“嫁妝”,走到院子裡,用自己的小刀割成兩塊,扔到了已經在翻滾的鍋裡。 魏何盯著灶臺上的鍋,回頭看向在門口站著的女孩。女孩也慢慢走到魏何的旁邊,和他一起盯著那個灶臺上的鍋,還有裡麵翻滾的豬肉和高粱米。灶臺裡的火照著兩人的臉紅通通,熱乎乎的。 “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魏何一邊用木棍撥著灶臺裡的柴火,一邊說道。 “奴家鄭氏,小名二娘。”鄭二娘聽到他問自己姓名,低著頭說道。 “鄭二娘,好名字啊,我叫魏何。” “嗯。” “二娘,你爹怎麼舍得你嫁這麼遠呢?” “也不算太遠,不到半天就到了。” “你一個縣城家的女兒,你爹怎麼舍得把你扔到這窮鄉僻壤?” “你怎麼不說話了?” 魏何隻顧著自己問東問西的,卻沒想到戳了二娘的痛處。二娘聽到,還以為是魏何嫌棄自己,就低著頭在旁邊啜泣。 看到二娘哭了,他也不知道怎麼辦,“你要不願意講,就不要講了。” 魏何看著鍋裡的肉已經變色了,用筷子夾出一塊嘗了嘗,“咱們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其他的。” 魏何回到屋裡卻隻翻出一隻碗,也沒有勺子,就用他平常用的那個木板。從鍋裡把那些高粱米鏟到了碗裡,還把那塊比較大的豬肉挑到了碗裡,然後遞給了她。 “你先回屋裡吃吧。” 鄭二娘呆呆地年著他,“那你呢?” “我就著鍋就行了。”魏何說著,把手中的木板搖了搖。 “咱們就在外邊一塊吃吧。” 就這樣一個拿著碗,一個就著鍋把這一頓高梁米飯吃完了,魏何從來沒覺得高梁米會這麼好吃。 “你先進屋吧,我把鍋洗了。”魏何走進屋裡拿著一瓢水倒到鍋裡麵,之後又要回屋。 “讓我來吧,我在家常乾這事兒。”二娘奪過魏何手裡的瓢,進了屋子裡。出來時手裡還拿著一把高梁毛綁成的笤帚,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找到的。 二娘手裡拿著笤帚涮鍋裡,說道:“我娘死了。” “啊?”魏何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娘不是漢人,她是蒙古人。” “蒙古人也是大明人,先帝不是說了嗎,蒙古人,色目人,隻要肯服王化,都是大明的子民。”魏何搭腔道。 “鄭屠也不是我爹,我娘是帶著我改嫁的。”鄭二娘邊說著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邊把涮鍋水倒在了院子外麵。 魏何看著把涮鍋水倒掉拿著鍋回來的鄭二娘,從她手中一把把鍋拿在了自己右手中。左手拉上鄭二娘回到了屋裡,把鍋放到了那個小凳子上。 鄭二娘慢慢地在炕頭坐下,“我娘死後,他又娶了一個。本來他就看我不順眼,這下更變本加厲了。在他那裡我一天隻吃一頓飯,為了吃飽飯我才出去殺豬的……” 鄭二娘的眼睛也漸漸地紅了起來,魏何看著淚眼婆娑的鄭二娘。一種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感覺擊中了他,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他慢慢地移到鄭二娘身邊,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鄭二娘也沒有閃躲,一切都發生的那麼自然。 “那些到鄭屠家說親的人,鄭屠獅子大開口,沒幾家願意為了一個老婆出那麼多錢。出錢的一家,是為了家裡的病秧子沖喜!結果那病秧子身子弱,還沒進門就死了。回頭說是我克死了他,把彩禮錢都要了回去。那鄭屠為了報復我,就一分錢沒要把我給送到這裡來了。那幾塊豬肉都是我自己偷拿的,給我自己的嫁妝!” 鄭二娘一口氣把她這些年的委屈給魏何全盤托出,魏何撫摸著她的頭發,真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不!那些豬肉不是你偷拿的,那本來就是你的!”魏何憐愛地看著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鄭二娘也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能托付終身的人。 兩人就這樣坐在炕頭一直說著話,直到油燈裡油耗盡了也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