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哢.哢.哢.” 依然在趙國王宮裡,鞋尖墊著鐵片的皮靴踩過土灰夯成的道路,腰間的鋼劍和鎧甲金屬片隨著穩健的步伐有節奏地發出細碎的交擊聲,結實有力的手捧著竹簡,有聲音念道: “白馬非馬,可乎?” “曰:可。” “曰:何哉?” “曰: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馬非馬....” “大王。”下屬的匯報打斷了他的溫習,“都搜完了。” 陸大古抬起頭,看到喜和怒帶著上百士卒走近,他們剛剛領著五百士兵搜索整座趙國王宮的各個角落,找出所有書籍、錢糧、人員,進行最後的清掃工作,他聽完他們的匯報,頷首,然後收起手裡的竹簡遞給他們: “這是一篇很有意思的辯論,你們等下都可以看看。” 這篇白馬非馬之辯出自名家的《公孫龍子》,它將“白馬”從馬的概念裡脫離出來,說它不屬於“馬”,以此構成一卷經典的詭辯術名篇。 “王上,我讀過這篇文章。” 怒小心地接過竹簡,展開掃了眼,合上,再轉遞給喜:“隻是我不太能讀懂,您又是怎麼看待這篇文章的呢?” “這是篇很典型的詭辯。”陸大古說,“閉上眼睛去摸馬的軀體,難道馬的顏色會因為人閉上眼睛而改變嗎?馬會因為人閉上眼睛就不存在了嗎?這就說明,物質是意識的基礎,客觀存在的事物不會因為人的意識發生變更。” “再者,事物的普遍性往往包含在特殊性之中,這正是共性和個性的聯係,二者就像銅錢的兩麵,而這篇文章裡的公孫龍,他企圖通過將事物的普遍性和特殊性割裂開,誇大共性和個性的差別,以達到混淆是非的目的。” 他頓了頓,評價道: “作為詭辯來說,真是精巧的心思。” 在這個公元前幾百年的時代,公孫龍可謂當之無愧的邏輯學家和哲學家。 言畢,陸大古收撿身旁拖車上另外幾張展開的竹簡,喜若有所思,他長時間以來的言傳身教總歸有點效果。 怒則捧起本子記錄大古的言語,他聽得兩眼放光,下筆很快。 這讓陸大古多看了眼怒,心底多了些欣慰,他不知道的是,不止這些將領,現在很多人都有在和他交談過後記錄對話的習慣,怒隻不過偶爾擺到明麵而已。 這是很正常的事,在這個時代,弟子們往往會記錄老師的言行,並整理成冊,將之作為老師一生思想的精髓傳至後世,像《論語》、《孟子》等,就是這麼來的,本質上,這些典籍是孔子、孟子等先哲的弟子所做的學習筆記。 到目前為止,大古的“弟子”已經為他整理出《論法》、《格物》、《大一統》等幾篇文章。 而除開陸大古在農業、工業、科學、律法、治理天下的看法之外,“弟子”們還需要整理他從“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以桀亡。”的樸素唯物論逐漸走到“意識是物質的延伸,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於物質。”的辯證唯物論的過程.....等陸大古作為“陸古”的三十年結束以後,“弟子”們恐怕要花不少精力。 讓後世的學生多掉幾根頭發。 幾百年後被要求背誦它們的學生恐怕有不少會討厭他。 “喀喇。” 竹簡放回原位。 載著竹簡的拖車行進起來。 五百多名士卒護送著三十幾倆馬車的車隊,竹簡在車上堆成一座座麻布蓋上的小山,陸大古目送這長長的車隊上路。 它們都將被轉譯為漢字,作為文化基石的一部分留存。 將來,大古打算為本歷史線的“戰國七雄”分別修史,然後將七國以前的夏商周整理出完整脈絡,再從“定於一”的新篇開始,書寫漢國的歷史,連同諸子百家的典籍一起,為後世多留些文化遺產。 竹簡車隊後麵是糧食車隊。 趙國國庫裡留存的糧食,加上趙國貴族豪強們的存糧為數不少。 以至道路因運糧車隊顯得有些擁擠,車也有些裝不下。 陸大古指揮調度車隊的同時,扛起一袋粟。 “大王?!”見到他扛粟的車隊千人長驚慌地幫他扶米袋,“您是統領我們的人,怎麼能做這樣微末的小事呢?” “我從農民開始,鄉民擁護我,我才能走到今天,饑民還在等待我們,我怎麼能忘記根本呢?”大古冷硬地板起臉,拿出王者的威嚴命令道,“立刻前進,耽誤了時辰,餓死一個饑民,拿你是問!” “諾!” 喜和怒跟在後麵,見怪不怪的樣子,聽令和他分散開,到別的區域去執行發糧任務。 很快地,因民眾四處躲藏顯得冷清的街道上多了幾分生氣。 漢卒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是否有人。 大多人家害怕得閉門不出,零星幾個開門的,也多是老頭老太太,既恐慌又警惕從門縫裡向外探視。 待漢卒溫和地笑著說:“老鄉,發粟米了,快把你們家的容器拿出來吧。” 才半信半疑地敞開屋門。 接著老人們顫巍巍地捧來陶罐,漢卒敞開米袋給他們的陶罐裡倒上了米,他們終於喜笑顏開。 漢卒再請這些老人幫忙向那些不敢出來的人家喊門。 “出來吧,出來吧,有人給我們粟米!”“都出來吧,他們不會害我們!” 越來越多人這才戰戰兢兢地走出來。 等真切地從陸大古率領的部曲手裡收到分發的粟米,人們終於對他們多了些信任,大人驚詫又好奇地從不遠處觀望,小孩或躲在大人後麵,或悄悄在院墻之類較近的地方觀察,看著他們挨家挨戶分發糧食,把路邊攤販散落、丟下的貨物架子扶起來、貨物整理好放回原處,清掃路麵的血跡和垃圾,一時間,街道變得煥然一新。 偶爾還有人向趙民宣告貴族、墨吏某某某犯了什麼事,被處死了。 人們很驚訝,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軍隊。 慢慢地,天色漸晚。 陸大古考慮到士卒疲勞,把攻陷的王宮留給大部隊修整,為了不擾民,他和剩下的缺少駐地的士卒們一起睡大街。 於是當擔驚受怕了一整夜的趙地平民們悄悄開門,往外觀察的時候,看到了這樣一幅奇景: 成排的士兵蜷縮在地上睡覺,從街道的一頭睡到另一頭。 身材高大勻稱,身著鎧甲,抱著長戟,像是將軍的男人也睡在士兵堆裡。 當那個人睜開眼爬起來,人們先是下意識地後退,然後他們聽見那人命令地上的士兵都起來,列隊,有人吆喝他們過去領糧食。 如此,漢軍攻入趙國國都第二天,曾經的趙民就變得不怎麼害怕他們了。 下午,陸大古還聽到相信了他們的宣講的人同他們告狀: 耕牛之類的生產工具在耕作的季節按理來說是要借給他們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許多官吏扣押耕牛,不肯借給他們,平民們隻能通過賄賂求來耕牛,那些窮苦的人家實在拿不出賄賂,隻能讓自己的妻子、女兒去服侍官吏,換來耕牛、農具,換來維持生存的種子。 他按流程為他們主持了公審。 幾天以後,分發完糧食,將下發糧種、農具、耕牛的任務交給專責恢復秩序的後續部隊,陸大古留部分兵力輔助維持當地治安,自己率隊回程,路上不時有平民的笑聲,孩子追逐嬉戲著唱起歌謠: “七國本同根,奈何相攻伐;諸國不止戰,列王不停息;天下惡乎定?唯有定於一;重整舊山河,萬民享太平。” “蒼天死,黃天立;歲在一世,天下大吉!” “大王還是和當年一樣啊。” 正看著來自魏地的戰報,跟隨他回程的喜樂嗬嗬地說: “剛見到大王的時候,我也沒飯吃,還是您把糧食發到我手裡,我才能捱過去。” “是啊。”怒也說,“沒有您給的那袋米,我那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大古合上戰報。 這是封捷報,攻魏的十餘萬漢軍由老將樂帶領,並有許多漢國講武堂一、二、三期畢業軍官,依靠比攻趙大軍更多的火藥武器,他們非常順利地完成了對魏國的滅國戰,在魏國國都王宮插上漢旗。 “喜,怒,這正是我們不斷努力的原因。” 陸大古對他們說: “這天下挨餓的人還有很多啊。” 喜和怒愣了愣,對視一眼。 向他深深地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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