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可以叫我西蒙。”我說道,隨後我看了看他的打扮,又道:“你穿這身病號服可不行,好在我的行李箱裡還有幾套用於換洗的衣服,我去給你拿來。” 他一聽這話,當即激動的幾乎快要跪下來給我頂禮膜拜了,忙說道:“啊,您真是大好人,知道麼,西蒙老兄,我還從未遇到有人對我這麼好過,您讓我看見了人性的光輝,您讓我明白了什麼叫作良善!您簡直是我心目中的太陽!今天若是沒有您,真不知我還要在那瘋人院裡受盡多少折磨!” 我表示自己也隻是舉手之勞,盡力而為,大可不必那麼客氣。於是我為他拿來了一身中規中矩的衣服,他穿著,竟然意外的合身,隻是袖子略顯長了些,他看著自己身上的那身衣服,興奮的看了又看,聞了又聞,並滿是驚喜的表示道:“我已經太久沒穿過這樣好看的衣服了,瞧這柔軟細膩的質感,您看看這袖子,就連上麵的每一顆紐扣都像深邃寶石一樣奪目!我太喜歡了,西蒙老兄,我到底該怎麼報答您呢!噢,我到底該如何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看著他的模樣,使我多少有點忍俊不禁,他莫名的自來熟,長得也是翩翩君子的模樣,很討人喜歡,並且異常的謙卑,這使我不得不為他做點什麼了,我便又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難道您還要給我吃的?噢!真是太感謝了,老兄!您知道嗎,我早已經饑腸轆轆,我已經有些營養不良的癥狀了!您應該知道羅斯瘋人院的飯菜有多麼的難以下咽,那裡的食物根本就是喂豬的泔水,我已經快忘記麵包和糖的味道了!”他十指緊扣在胸前激動的說道。 於是我又為他買了麵包和濃湯,他用麵包沾著濃湯,吃的狼吞虎咽,表現得就像個十分可憐的孩子,但事實上,他應該與我差不多大,看著比我略微小上那麼一兩歲的樣子吧。 我第一次仔細的打量他,他看上去長相清秀,眼神間透著一股子少年才有的天真無邪,甚至看起來還有點柔弱,似乎屬於那種逆來順受的老好人,就連聲音聽上去,也顯得有些陰柔。 他把食物吃的很乾凈,連桌上的麵包屑都不放過,還把湯碗舔了個乾凈,他表示自己吃飽了,這才抹抹嘴,意猶未盡的靠在座椅上,還打了個飽嗝。 隨後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般,趴倒在桌上痛哭失聲起來:“噢,我的愛麗絲,我對不起你,都怪我無能!” 我輕拍他的背,安慰他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羅哲抬起頭來,已是哭得淚眼朦朧,他緊咬牙關,發狠似的道:“我必須回去解救愛麗絲,我才是她的未婚夫,我要把她搶回來,我必須復仇!” 看見這麼個可憐人,我打心底裡想幫他,於是我問道:“你打算去哪?” “當然是回鎮子上!” “哪個鎮子?” “拉文頓市,肖申克獵莊。” “雅麗斯安納州的拉文頓?” “是呀!” 我當即眉毛一挑,頗感意外的道:“你知道嗎,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拉文頓市,我們恰好同路,這實在太碰巧了。” 羅哲滿臉不可思議,當即站起來,高興的手舞足蹈的道:“看吧!看吧!我就說了我們是一類人,我們竟如此有緣分,老兄,這一路上有您陪伴,真是我莫大的榮幸!承蒙照顧了!” 他對著我連連鞠躬,連連鞠躬,竟顯得有些俏皮起來。 我忍俊不禁的兀自搖頭,心想這趟旅途,應該不至於太枯燥無味了,羅哲的出現,在另一種層麵上緩解了我內心的焦慮,他最大的作用,便是將我從對菲蒂亞的憂慮中暫時的抽離出來。 我幫羅哲補了車票,讓他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他便很老實的恭恭敬敬的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肖恩夫婦疑惑我怎麼才離開一會,便又帶個人回來,我耐心的向他們解釋了原由,他們聽後上下打量了羅哲幾眼,似乎仍對他的身份有所疑慮。 我知道,無論我如何去解釋,他們也一定會對從瘋人院裡逃出來的人,心懷偏見,但隻有我清楚羅斯瘋人院是個怎樣的存在,那裡完全可以媲美監牢,被困在裡麵的病人,也並非全都有病,那裡總是把真正的瘋子變成溫馴的動物,又把頭腦清醒的正常人,變成一反常態的瘋子。 在羅斯瘋人院,注射鎮定藥物是最常見的治療手段,隻要注射了那藥物,整個人的身心,都將化作一片死寂,就像一具活著的屍體那般安詳,哪怕是吃人的雄獅注射了那藥物,也會在瞬間變得人畜無害起來。 有時候,為了一勞永逸,他們會切除病患的部分腦組織,使他們陷入永恒的平靜,那種平靜,幾乎等同於癡呆,等同於行屍走肉。 那裡的病房就如同一個個簡陋骯臟的籠子,充斥著病患的糞便與尿液,沒日沒夜的哀嚎聲、哭喊聲、打罵聲此起彼伏,使人難以入眠。 那裡的食物,都是發黴變質的廚餘垃圾,正如羅哲所說,那些食物連泔水都不如,他們甚至懶得將食物加熱,就這麼直接提桶,拿勺子勾起一勺,倒在病患的手上,若是惹得那廚子不高興,亦或者遇到他心情差的時候,他便會直接劈頭蓋臉的把那稀湯寡水的食物澆在病患的頭頂,這便是羅斯瘋人院,一個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瘋狂地帶,毫無人權可言。 我曾在裡麵受盡屈辱與折磨,人格被肆無忌憚的踐踏,要說仇恨,我此生隻對一人懷有恨意,那便是羅斯瘋人院的院長羅斯二世,他讓我見識到了獨裁者的可怕,也讓我見識到了這世上最虛偽的人性,我永遠忘不掉他那張陰鷙詭詐的臉孔!還記得,他總是以一種自認為優雅的低沉的口吻說道:“啊……要我說,這世上沒人比你更瘋的了,瞧啊,你已經瘋到連自己有病都無法察覺了!” 在我看來,羅斯瘋人院裡病的最重的,就是羅斯自己。 火車行駛在如水的夜色中,外麵雖然昏暗,但尚且還能看見遠方山巒的影子,這的山普遍不高,也並不尖聳,而是像被削去了山尖一樣,看著就像放大了成千上萬倍的樹樁,那裡山巒在白天時候通體發紅,這是由於其蘊含著豐富的鐵礦。 在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不少有趣的關於鏢客的故事。 我和肖恩夫婦閑聊了幾句,聊到子女方麵,他們提到他們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成天不務正業,還喜歡看天上的星星。我聽了他們的話後,知道上一代是很難理解下一代的,即便我也還算年輕,可對於比我更年輕的那些少年們,我也時常能感覺到代溝。 就比方說吉米瓊斯,他很聰明,但他的一些冒險的行為,在我看來卻簡直是在胡鬧,如果將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要是也像吉米瓊斯那樣,那麼恐怕我會整天提心吊膽的度日,根本放心不下。 我的父母是鼓勵我去冒險的,但凡事必須有個保障措施,我十二歲的時候就能單獨完成獵捕熊的任務了,但那也是在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進行的,家族當時給我派了兩名保障人員,他們不會限製我的任何行動,也不會為我提供任何援助,他們隻會在我麵臨生命危險的時刻出手,以保證我的安全。 總而言之,做任何事,得為自己留個後手,我也是在經歷了數次險境後,才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 我在車廂裡打了個盹,醒來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羅哲還在睡,睫毛微微顫動,好似在做夢,我心想,就讓他好好睡吧,他一定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肖恩夫婦早就醒了,他們表示他們還有兩個站就到目的地了,他們將在一個叫薔薇鎮的地方下車,蘇珊的娘家就在那。 “薔薇鎮有很多薔薇麼?”我詢問道。 正常人聽到這個名字,恐怕通常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以花命名的鎮子,說明那個鎮子很可能以花聞名。 “不,不是的。”蘇珊回道,作為土生土長的薔薇鎮人,她顯然最有發言權,她解釋道:“薔薇鎮所指的薔薇,不是真的薔薇花,而是一種形式薔薇的鐵荊棘,我們稱之為鐵薔薇。那是應用在戰場上的一種防禦網,類似於布滿刀片的鐵索。在歷史上,薔薇鎮為戰場提供了三分之二的鐵薔薇,因此命名為薔薇鎮,現在在鎮子上,依然有使用鐵薔薇裝飾圍墻的習慣。” “我剛認識蘇珊的時候,她就像鐵薔薇一樣難以接近。”肖恩笑道。 蘇珊沒好氣的道:“任誰見一個不懷好意的人,都會有所戒備的,何況還是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呢,我真受不了他當時直勾勾的眼神,像要吃了我似的。” 肖恩咧著嘴,朝我遞來一個得意的眼神,笑道:“鐵薔薇最後還是得在狼戟下敗陣的!” 說著說著,肖恩和蘇珊,似乎把話題引到他們的愛情故事上去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斷的點頭應付。 他們算是個很和諧的家庭了,至於鐵薔薇和狼戟,那的確是在戰場上被大量應有的武器,一個用於防禦,一個用於進攻,相同的一點是,它們都帶有利刃與尖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聽著他們聊起一些瑣碎之事,倒也覺得有趣,並非隻有那些神秘傳說能吸引到我,有些人的平凡人生在我看來,也很有趣。我正津津有味的聽著呢,便感覺身旁的羅哲的身體抽了一下,隨即他便醒了,他醒來的一瞬間,皺了皺眉頭,隨即整張臉似乎變得比窗外那輪升起的太陽還要紅,我問他怎麼了,他當即顯得手足無措,猶豫了好一陣子,才害羞的湊近我的耳朵,輕聲說道: “西蒙老兄,我,我好像尿褲子了。” 我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露出一個異樣的表情來,我看著他,接著順著他的臉,望向他的褲子,當我望見他褲腿的時候,發現上麵正往下滴水呢,他夾著雙腿,惶恐不安的四處張望,像個小姑娘似的滿臉的窘迫。 真的很難想象,像他這樣一個成年人,竟然還會尿褲子,要知道我早已記不清自己上次尿褲子是在什麼時候了,總之絕不超過三歲,因為我隻有三歲以後的記憶。 這實在很奇怪,不過我當即想到了另一方麵,找了個合理的解釋,或許是他在瘋人院的經歷,使他的膀胱失去了作用,這點完全說得通,長期被注射那些藥物,人的精神難免受損,那麼很可能是牽扯到膀胱的某條神經出了問題,令他感受不到尿意。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當然不會責怪他弄臟我給他的褲子,相反的,我很同情他的遭遇,於是我安慰他,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這根本沒什麼,這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事。” “可我,可我弄臟了你的褲子。”他難過的擦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