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蔓玫瑰跟在冬雪的身後,穿過外庭,轉入回廊,一路向內堂走去。 在團長大人的身畔,傀女正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一口一個姐姐,難以想象就在片刻之前,雙方還差一點生死相見。那鐵塔般的傀儡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們身後,每踏一步,都震得地板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雖然明知有獠牙在前,自己安全無虞,但是玫瑰的心裡還是極為忐忑,她有心想要甩開傀女的手,卻又害怕惹惱了這位強者。 幸好到內堂的路途並不遙遠,冬雪來到大門前站定,率先取下隨身佩戴的牙劍,遞給了一旁的侍衛,望著玫瑰:“內堂重地,不能攜帶兵器。”玫瑰點了點頭,當即取下“落飛花”,交給侍衛保管。冬雪又看了看傀女:“你的‘鐵奴’也得留下!” “就你們狼團的規矩多!”傀女瞪了他一眼,手腕微抖,將傀線收回,原本威風八麵的鐵傀儡頓時委頓下來,不再動彈。雖然對傀女心有芥蒂,玫瑰卻還是忍不住贊嘆:“傀儡術當真神奇,區區幾根絲線,便能操控這般巨大的鐵偶,真是神乎其技!” “咯咯咯,姐姐若是喜歡,奴家之後可以教你呀。”傀女將玫瑰摟得更緊了,媚眼掃過獠牙:“姐姐若是學會了,等以後你們成婚了,這臭牙要是不聽話,就等他睡著了偷偷用傀線困住他,保管讓他下跪就下跪,讓他抽大嘴巴子就絕不帶聽的,比什麼都聽話管用。”聽著傀女的教唆,冬雪的頭皮一陣陣發麻,更讓他心驚的是,自己的未婚妻竟然在那微微點頭,似乎頗為意動。 “別再鬧了!”副團長大人一臉的正色,“領主和大祭司都在等著呢,快進去吧!” 內堂四麵環壁,皆以青石堆砌,八根巨大的圓柱撐起屋頂,每根柱子下都擱著半人高的火爐,熊熊烈焰驅散了孟冬的酷寒,讓玫瑰感到一絲久違的暖意。 數十盞銅燈鑲嵌在墻柱之上,內堂中央的石板上,鋪著一麵巨大的掛毯。 掛毯的正前方,擺放著兩張石案,兩位長者正端坐於其後。 坐在右首的長者約莫五十來歲,體態雄壯,雙目炯炯,顎下短髭濃密,顧盼間盡顯威儀,正是北地領主冬陽。 勇烈先王一輩,共有兄弟三人。 大兄冬日,雄才大略,驍勇無雙,以一介遊俠開邦立國,被天下傭兵尊之為王。 次弟冬無霜,督鎮鷹山,久經沙場,多年前在與牧國的征戰中不幸陣亡,遺下二子,便是如今狼團的冬氏兄弟。 三弟冬陽,追隨先王平定北地,鎮守邊陲,一晃已是二十載。 三人入堂時,冬陽正在與左側的長者交談。 那長者須發皆白,身穿一襲素色的神官袍,手捧《神典》,慈眉善目,正對著玫瑰等人微笑頷首。玫瑰心跳加速,她已隱約猜到了長者的身份,而傀女的聲音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諾水導師,”傀女一改方才的嫵媚妖嬈,鬆開了玫瑰的胳膊,趨步來到諾水麵前,畢恭畢敬地行禮,“奴家向老師請安了。” 果然是他! 賢者諾水,北國大祭司,北地傭兵公會會長,冰之團的初代創始者,冰妖諾冰寒的大伯,北地啟蒙之父,強者榜上排名第四的英雄。 北地的傭兵們普遍認為,以諾水的真實實力,恐難以占據這般高位。他的真實戰力,隻怕還比不上獠牙冬雪和黑蝙蝠佐倫,隻是諸多榜上強者的尊崇和維護,才讓賢者能一直保持第四的排名。 諾水自幼虔誠聰慧,少年時前往神殿學習,被認為是難得的俊才,二十三歲時,便成為了神殿祭司,以精通《神典》,博聞廣識而聞名。四十七歲時,諾水被冊封為北國大祭司,掌管北方教務。傭兵王北伐時,諾水隨軍出征,獻計獻策,履立戰功,被先王倚為智囊,極受重用。 驅逐北蠻後,大祭司並未返回霸都,而是選擇留在北地,傳播神祗的信仰和慈悲。 他建設神廟,雲遊四方,醫治世人; 他歷經血戰,統馭諸強,抵禦北蠻; 他募集傭兵,挖路修道,讓南北得以暢行; 他耗盡家財,開設鄉校,傳授眾生學識和技藝…… 眾生感其恩德,皆尊稱其為賢者。當今北地最著名的那些強者,多半都曾受過諾水的教誨和提攜,但凡相見,無不尊稱一聲導師。 賢者的年紀雖然不小,精神卻仍是極佳,笑著對傀女說道:“你這丫頭,又到哪裡去惹事了?這般晚才趕來,快去見過冬陽領主。” 傀女對著領主行過禮,隨後便緊靠著賢者身畔坐下,如孫女般挽著諾水的胳膊,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冬雪對著賢者與領主唱過喏,便在右手側的座位坐下。 玫瑰站在下方,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 內堂之中,以冬陽和諾水的坐席為首,其左右兩側,各安置著一列坐席,平日裡有資格入堂就座的,隻有那些強者榜上馳名的英雄,以及各大傭兵團的團長。“不知什麼時候,白蔓也能在此占一個席位呢?”此刻席間除了傀女和冬雪之外,還零散地坐著三個人。 此三人玫瑰都曾識得,俱是北地赫赫有名的人物:血蝠傭兵團團長、“死神的右翼”黑蝙蝠佐倫;彩虹傭兵團團長,七彩的紫雨;覆海傭兵團副團長雲山。 黑蝙蝠佐倫的坐席緊靠著獠牙冬雪,他愜意地倚著靠背,一雙眸子肆無忌憚地輪番在傀女和玫瑰身上打轉,不時發出“嘖嘖嘖”的贊嘆聲。 紫雨和雲山坐在靠近門廳的位置,坐姿皆極為端正。 此二人是近年來新晉的強者,與鐵血丹心一起被譽為最為潛力沖擊十大傭兵的黑馬。二人不但武藝高強,且智勇雙全,有勇有謀,頗受賢者諾水的器重。 紫雨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長相頗為儒雅,於三年創建彩虹傭兵團,由於酷愛色彩絢麗的衣甲和裝飾,故被稱為“七彩的紫雨”。彩虹傭兵最為擅長攻防戰,在近幾屆血戰中都肩負守城護寨的重任。如今鐵血覆滅,川北防線全麵失守,北望城的防禦已是重中之重,正要倚靠彩虹團的戰力。 比起紫雨,雲山要年輕得多,他的兄長,便是赫赫有名的“百煉”雲覆海。自從鳳凰山一役後,雲覆海便在北地消聲滅跡,據說他獨自前往南方歷練,將團內大大小小的事務都交給了雲山來處理。論勇武,雲山自然是不及百煉強者,但要說帶兵打仗的本事,卻尤在百煉之上。這些年覆海團在他的率領下,非但沒有衰弱,反而日漸興旺。 在座列席的皆是名震一方的豪傑,光是十大強者就到了四位,玫瑰強壓下心中的緊張和激動,深吸了一口氣,上前行禮:“白蔓荊棘之女玫瑰,見過領主,見過大祭司。” 冬陽頷首:“白蔓,我記得你的父親,對於他的犧牲,我深表遺憾。他是個勇敢的戰士,有著高貴的靈魂。” 玫瑰垂首:“為了勇氣和榮譽,家父死得其所!” 領主大人的眼中露出一絲贊賞,對於自己這個未來的侄媳,他頗為滿意:“聽說你親眼目睹了鐵血團覆滅的經過,能否將詳情給我們說說?” 玫瑰稍稍理了下思緒,將當時的情形一一陳述,當提到紅袍老者時,在座諸人皆麵露憎惡之色。白蔓敘說完畢後,領主和大祭司又針對其中的細節作出詢問,包括那老者的詳細著裝和樣貌,野蠻人的確切人數,作戰的局部,進攻的順序和方式……玫瑰憑著記憶一一作答。眼見了解得差不多了,冬陽點頭道:“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川北防線崩壞的這幾日,我這侄兒急得飯都吃不下,嗬嗬,幸好你平安歸來,再晚上些時候,隻怕他就按捺不住去找你了。” 玫瑰兩頰羞得通紅,偷偷瞄了冬雪一眼,隻見獠牙危襟正坐,看似麵不改色,頸項處卻已然泛紅。白蔓心中暗自歡喜,對著領主和賢者深深一揖,轉身出了內堂。 待玫瑰離去後,冬陽環顧眾人:“你們怎麼看?” “長得也還過得去,就是皮膚糙了點,女人啊,不保養可不行。”傀女一本正經地說著,瞥了冬雪一眼,“這臭牙平時不聲不響的,撩姑娘的本事可不小!” “好啦,沒人問你這個!”領主冬陽頗有些哭笑不得。 傀女的母親與他是袍澤,交情匪淺,隻因事務繁忙,便將女兒托付給冬陽照顧。傀女自幼在領主府長大,之後又追隨諾水學習,因此與冬氏、諾氏皆極為熟稔,言語間更是毫無顧忌。領主大人咳嗽了幾聲,正色道:“那個赤袍老者,恐怕是這次血戰的關鍵。” 冬雪贊同道:“野蠻人的戰力本就極強,再加上有人在背後出謀劃策,就更難對付了。根據玫瑰方才的描述,那老頭的詭計雖然簡單,卻很有效。先是詐敗引誘鐵血傭兵追擊,打亂其陣型,再派出伏兵兩麵夾擊……鐵血丹心實在是太輕敵了!” 領主嘆道:“也不能都怨他,畢竟誰都想不到,隻會以蠻力取勝的野蠻人居然也會使詐。” 傀女輕托粉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道:“咯咯咯……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還是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奴家入城時,可是聽見各種謠言四起,話說現在的局勢究竟怎樣了?” 獠牙冬雪望了一眼諾水,待賢者點頭後,方道:“很不妙……川北防線已經全麵失守,鐵血、山魈等主戰兵團幾乎全軍覆滅。戰死、失蹤的弟兄不計其數,城內如今人心惶惶,士氣低落。根據前方的消息,野蠻人已徹底占據了川北,人數之多,聲勢之浩大,遠超歷屆血戰,家兄正帶著狼團精銳與其隔川對峙。” “這太危險了!”領主擔憂道,“野蠻人驍勇,紅袍詭計多端!狼團是北地最重要的戰力,阿雪更是北地的擎天支柱,要是他萬一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家兄也知道憑這點人馬擋不住野蠻人,隻是希望阻擾他們的行動,為北望城爭取時間。” 傀女蹙顰:“隻是人多勢眾倒也罷了,那紅袍老頭卻是心腹大患。有他在,蠻族便不再是一團散沙,我們想要取勝,那可是難上加難。那紅袍究竟從哪冒出來的?難道就一點音訊都沒有嗎?” 賢者從袖袍中抽出一卷羊皮,遞給傀女:“昨日夜間,有人偷偷將這卷羊皮放在神廟的階梯上,你念出來給大夥聽聽吧。” 傀女接過,朗聲讀道:“敬呈吾兄諾氏水階前,神殿一別,數十載春秋更迭,遙想昔日翩翩少年,如今皆已遲暮白頭。兄之風采英姿,無時敢忘,每每念起,夜不能寐。今特與諸星攜北鬥群雄,前來拜會,當與吾兄共狩於北望,彼時相見,必有所報。弟陽拜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