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鮮血……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血。 馬匪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人血和馬血混在一起,染紅了乾枯的大地,生命的氣息在殺戮中迅速地枯萎、凋零。負傷墜馬的人們倒在塵埃之中,神情間滿是痛苦和恐懼,他們對著同伴們伸手哀嚎,渴望能有人來搭救。 可在這生死關頭,哪有人有心思來管他們? 馬蹄在戰場上飛揚,來回踐踏,傷者們被踩得骨斷筋折,哀嚎聲此起彼伏,慘不忍睹。這些馬蹄中固然有“不死者”和“雙頭隼”所為,更多的卻是來自於驚慌失措的馬匪。 一名被宿未眠挑下馬的匪徒僥幸未死,他緊捂著腹腔的傷口,顧不得疼痛,跌跌撞撞地想要逃離戰場,卻慌不擇路地走錯了方向,來到了梧桐的身畔。當他意識到危險時,焚星者已一劍向他砍來。馬賊驚恐之下舉起右手去擋,“焚星”毫無阻礙地切下了他的手臂,熊熊烈焰霎時間在其斷臂處燃燒起來。 “啊啊啊!” 淒厲的叫聲直沖雲霄,即便隔著老遠,小公主仍然能感受到那來自靈魂最深處的痛苦吶喊,讓她心神皆顫,仿若置身於煉獄。 然而在場的戰士們卻沒有一個去理會那人,始作俑者的焚星者看都多不看一眼,提著他的火劍,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烈焰順著斷臂急速蔓延,數息間便攀至肩頭。 馬賊拚命地在地上翻滾撲打,想要撲滅烈焰,然而任他如何掙紮,始終都無法將其熄滅。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神啊!救救我!” 平日裡殺人如麻的悍匪跪倒在地上,不斷哀求,卻依然無法阻止烈火焚身,哀求聲變作了哭嚎聲,一個人形火球在荒漠中發出厲鬼般的淒嚎,聽得人毛骨悚然。 修羅殺場,人間煉獄。 恐懼如汪洋、似深淵,在公主的心頭彌漫,一點一點地將其吞噬。 她還記得,在宮廷詩者的吟唱中,戰爭總是那麼地詩情畫意,如史詩般波瀾壯闊。她未曾想過,真正的戰爭居然是這般血腥,喪心病狂,令人作嘔。 冬心回想起在北國王宮時,偶爾她也會陪伴著王姐處理政務。 每當各地呈報傭兵的傷亡時,王姐的眼中都會浮現出哀傷之色。當時的她對此頗為不屑,認為王者本該心靜如止水,唯有這樣才能冷靜地做出判斷,在她看來,那成百上千的傷亡不過是一串數字,一串冷冰冰的數字。 可是望著眼前的殺戮場,冬心忽然明白了那些數字背後的意義。 那是生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鮮活的生命! 對於北國傭兵來說,與上百號馬匪間的廝殺,不過就是一場小打小鬧。 但對於公主殿下來說,卻是那麼的恐怖、慘烈。 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直麵生命的屠戮與湮滅,血與火的旋律一點也不優美,那是一場噩夢,一場可怕的噩夢! 公主想要逃避這一切,可是她做不到。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震撼,視線內盡是血色斑斕,她想要躲回帳篷裡去,卻連眨一下眼睛都無法控製。 “不要殺了,不要殺了……”公主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吶喊著,但是嗓子裡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掐著她的喉嚨,她感覺自己就快要瘋了。 終於,在默念到第七十三遍的時候,被壓抑的聲音終於突破了桎梏,如洪水決堤:“不要殺了!” 水祭司心中一驚。她方才一直關注著戰事,竟而忘了照看公主的情緒。 “殿下,”水祭司摟住公主的肩膀,“先回帳裡去歇息吧。” 冬心麵色慘白,一把拽住了水祭司:“阿月姐姐,叫他們不要殺了,不要再殺了!” “殿下,請冷靜!”女祭司心知公主受驚過度,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不再麵對著戰場,竭力想要讓她冷靜下來。可是公主顯然已陷入了歇斯底裡的狀態,絲毫聽不進勸解,隻是在反復高喊著:“不要殺了,不要再殺了……” 亦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公主喊得喉嚨嘶啞,再無力氣的時候,才發現戰事已悄然結束。 龍階強者們聚攏在主帳前,升龍身上濺滿鮮血,踏前一步:“殿下,沒事吧?” 公主望著他身上的血漬,不禁一個哆嗦,顫聲道:“結束了嗎?” “結束了。”升龍回道,“我們一共殲滅了六十七名馬匪,剩下的被他們逃了。此戰共有六人負傷,所幸傷勢都無大礙。經此一戰,想必賊人已嚇破了膽,不會再輕易招惹我們了。” 冬心略定了定神:“你們平日作戰,都是這般、這般慘烈嗎?” “這不過是些毛賊罷了,”梧桐在一旁不屑道,“和牧國狂虎的精銳部隊比起來,簡直就是綿羊。殿下以後有機會可以去姆河流域看下,那裡才是北國的第一殺戮場!” “不對!不對!”沙迦搖頭道,“北國的第一殺場應該是北望才是!和那些堪比兇獸的野蠻人比起來,狂虎軍團根本算不得什麼!” “那些蠻夷怎能與狂虎相比?第一殺場非姆河莫屬!” “是北望!” “是姆河!” 眼見詩者和焚星者爭得麵紅耳赤,水祭司急忙扯開話題:“殿下,既然有馬匪逃亡,我們的行蹤想必很快會泄露。如今天色也快要亮了,我們還是抓緊趕路吧。” 目睹了這番殺戮後,公主的脾氣多少收斂了一些,她默默地與水祭司一起上了馬車,透過珠簾,猶自看見那些傭兵在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方才的戰鬥,好似他們方才殺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羊。 “阿月姐姐,”冬心秀眉微蹙,“這些人,為什麼能肆無忌憚地殺人呢?” 水祭司望著那秀麗的臉龐,沉吟道:“這些傭兵都是經歷過屍山血海的戰士,對他們來說,早已見慣了生死,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為什麼一定要殺人呢?人與人之間,難道就不能和善相處嗎?” 諾月微微仰起頭:“殿下宅心仁厚,其實這困惑,在五百多年前,神子恕也曾經為之煩惱過。” 公主奇道:“神子不是天父之子,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怎麼連祂也會困惑?” “神子的血脈雖傳承於父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但在升天之前,卻仍是肉身凡胎,自然會受這塵世間的困惑。”水祭司悠然道:“神子降生時,諸神隕滅,黃金時代正式終結,天道的教誨被世人所遺忘……那是一個沒有任何道義、信仰和約束的時代。國與國之間為了利益彼此征戰,血流成河;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肉弱強食。正是為了消弭人間的戰爭和苦難,神子才創建了父神殿,希望得以重拾天道的信仰,開創一個人皆向善,鑄劍為犁的太平盛世。” 冬心喜道:“原來我和神子想到一處去了,祂最後成功了嗎?” 諾月苦笑道:“若說不成功,父神殿如何能信徒遍於天下,歷經數百年而不衰?若說是成功,這世上又怎會還有那麼多的戰爭。” “在最初的那段時光,神殿的威望如日中天,各國無不心悅誠服,邦國但有紛爭,都由神殿裁決,戰爭為之消弭,確實讓眾生過上了一段好日子。可惜這世上的事,盛極則衰,即便是信仰也不例外。”水祭司不無遺憾道,“隨著太平日久,世人漸漸沉溺於享樂,變得自私貪婪,漸漸迷失了信仰,甚至連神殿的聖職人員都開始墮落。” “神殿的威望漸漸淪喪,戰爭再次興起。一百五十年前,牧戎鐵騎橫掃中土,馬踏神峰,末代教宗倉皇出逃,最終死於姑射山下,神殿的聲譽自此一落千丈。” “所幸數百年來,天道的信仰已經深入人心,經過信徒們的不懈努力,神殿得以重生,重續天道,卻已無力再阻止大陸的紛爭,隻能坐視牧戎橫掃寰宇,不斷開疆拓土,最終成為當世第一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