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渡河(1 / 1)

日頭快要偏西,寬闊的句陵河麵上,偶有幾艘貨船正在悠悠的航行,幾隻水鳥鳴叫著,在貨船周圍上下翻飛,似乎在追逐著貨船尾跡裡的魚蝦。   一艘看上去很新的渡船,正從南岸的渡口,斜斜的往處於下遊的北岸渡口,航行而來。   在北岸渡口,後勤隊的百十來個營造兵丁,正在忙碌的搬運著各種物資。   在渡口畔的一塊石頭之上,石珪雙手柱著一把直刀端坐著,看著句陵河上晃晃悠悠往北岸而來的那艘渡船,沉聲開口問道:“這是最後一批了吧?”   “是最後一批了。”站在石珪身畔的唐震簡單的回道。   石珪身側兩旁,圍著後勤隊的一眾大小軍官,讓這裡儼然成為一處野外的現場臨時指揮所。   石珪聽到唐震的回答後,輕輕的點了點頭,用手輕輕的拍了拍,拄著手中的刀柄,然後看著河中的渡船,陷入了沉默。   就在幾日前,艮山營營部終於是下達了“全軍開拔,渡河北進”命令。   當這個說不上“突如其來”的命令,傳遍全營時,還是在營裡,引發了些許波瀾,一些留戀在酒色溫柔鄉裡的軍官們,很是不解,雖不至於違抗軍令,但拖拉推諉、偷奸耍滑等等事情,層出不窮。   這種情況最後鬧到了,營部不得不專門另出了一道軍令,要求全軍渡河作業時,所有軍官都必須親自在崗,親自帶隊執行任務,並且在此期間,不得飲酒宴客吃喝,一律統一吃軍糧。   這道嚴苛的軍令一下,這才讓艮山營裡一部分渾渾噩噩的軍官們,終於是在部隊渡河一線,帶隊執行任務時,慢慢的回過神來了。   畢竟桃林渡雖好,但終究不是艮山營的久留之地,整個桃林渡隻不過是,因為打不過艮山營,又瞧在艮山營終究很快就會走的形勢,才會對艮山營忍一時之氣罷了,如果艮山營真就要盤踞在此,那這些被動了根本利益的大小勢力們,絕對會使出全身解數,和艮山營來個魚死網破的。   當然,渡江北上的命令,終究還是讓桃林渡方麵的大大小小勢力們,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這條過江龍終於要走了,也不必再拚命了。   為了讓這條過江龍,趕緊渡河北去,桃林渡方麵也是異常的配合,對艮山營渡河行動的各種要求,簡直是有求必應,甚至可以說是千依百順,也不為過,為的就是求一個艮山營趕緊離開的效果。   麵對這樣的軍令,石珪卻是相當歡迎的。   雖然在桃林渡口發生的幾件事情,已經完全改變了石珪的人生軌跡,尤其是在玉波湖畔突破煉氣期,讓他成為了一名真正的修仙者,但他對這個長期被掠奪靈氣的地方,卻沒有絲毫留戀之意。   盡管,他自從晉級煉氣期以來,一再低調行事,默默修行,絲毫不敢泄露自己的一絲信息,但無論如何,就在本質上,他也與凡人不再相同,他最終需要的東西,終究已不再是凡人所求的東西。   這地方太缺乏靈氣,這讓石珪極度不適應。   雖然他不知道,修仙功法在靈氣稀少,甚至在缺少靈氣的情況之下,都可以修煉,隻不過那種修行速度,慢的比蝸牛爬還要慢,而在富含的靈氣修行環境中修行,又確實是能極大地加快修煉的進度,有時這種修行條件,甚至就是日後各人修仙境界高低不同的基礎。   所以,隻要是修仙者,誰又能拒絕一個具有豐富靈氣的環境呢?   如果是其他新晉練氣期的門派年輕修仙者,自然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倒也無妨,命好的,大不了就是求師門賜下幾顆丹藥,就能拉回大把的修行時間,如果沒有這些依憑,出了師門,也能憑著幾手法術,在人世間,享受一百來年的清福。   但石珪一個無門無派,年近半百的懵懂散修,還有沒有那麼多時間,那可就說不得了。   當然,對懵懵懂懂的石珪來說,這些事情,他根本就沒有概念,他隻是本能的不太喜歡,這種絲毫靈氣都沒有的環境,那種每天努力修行功法,但體內靈氣增長幾近於無的感覺,讓他有種極度恐慌的感覺,仿佛冥冥之中,總覺得這是自己生命的浪費。   但如今的整個桃林渡,表麵看上去繁華似錦,而整個環境中的靈氣,卻早就被抽取一空,就像流沙上的老舊高樓,乍看上去美輪美奐,但內裡早已是千瘡百孔了。   偌大的句陵河,所蘊含的靈氣,居然連石珪在平蒼縣家中的水井都不如,作為一名修仙者,竟然在周圍四五十裡地的範圍內,連一塊最基本的可供修行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曾經富含靈氣的玉波湖,石珪也曾再去探尋過,但如今那裡也隻是個普通的凹水塘而已,那些因為特殊地形,躲過了被抽取命運的靈氣,已經在他晉階煉氣期時消耗一空。   他在遺憾之餘,也隻好完全放棄了在玉波湖繼續修行,或是在桃林渡口另尋修行地的打算,因為在這句陵河周遭環境裡,在哪裡修行,都和在自己營帳裡修行一樣,起碼在自己營帳裡,還省了來回奔波的苦處。   等他帶著遺憾,正準備離開玉波湖時,一眼瞥見曾經打坐的光溜溜大石頭,終於是突然想起了,要在這裡留下“玉波湖”三個字,以紀念他在這裡經歷過的命運巨變,從此開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於是,石珪順手用靈力,運轉鬼門白骨爪的招式,用手在湖畔光溜溜的大石上,硬生生的抓出了,歪歪扭扭的“玉波湖”三個字後,也顧不得欣賞,便趁夜回了營帳。   等營部下達了渡河北上的命令後,他倒是有些隱隱的興奮,也按照營部裡的要求,一改往日偷懶躲閑的做派,親自帶著幾個旗頭,操持起具體軍務來。   到了現在,隻等最後一艘渡船過了句陵河,這全軍渡河的事情,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   也許是在這裡經歷過生死之間的大戰,也許是渡河之後離家更遠,又或是畏懼前途未卜的命運,後勤隊的上上下下,竟然在此刻,都有些異樣的心思飄過,就連迫切想離開此地的石珪,都有些沉默了。   說是渡河北上,但此去就是參戰,古來征戰刀兵兇悍,如今站在這裡的人,誰又能說的清,這當中還有幾人,能再次來到這裡,再次乘船渡河南下,回到家鄉?   船越飄越近,但思緒卻越來越惆悵。   但就在這時,站在另一邊的陳小刀,卻有些插科打諢的說道:“哎呀,可算是最後一批了,這幾天可沒把人給累死,天天就這麼乾站著,就算是個鐵打的,也站不住啊!”   此言一出,就攪亂了那惆悵的思緒,眾人都好像回過神來,紛紛刻意說笑起來,原先有些凝重的氣氛,頓時就活躍了起來。   石珪刻意把眼睛睜大,“狠狠”的瞪了陳小刀一眼,笑罵道:“閉嘴!就這麼幾天,你都站不住,是不是把全身力氣,都用到別的地方去了?!”   “哎喲!石老大,我這幾天,可是都是按時上卯的哇!”   陳小刀聽石珪的這話,立刻就曉得,石珪肯定又要把自己前幾日在求歡營裡,賴著不肯走的糗事,拿出來取笑,趕忙訕笑著連連求饒。   這時候,後勤隊的眾人,終於是哄堂大笑起來,連石珪也一時笑的,是前仰後合的。   陳小刀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頭,見其他幾個旗頭,都是一副笑嗬嗬的樣子,反而瞪起眼睛,揚起下巴,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眾人見狀更是樂不可支。   ………………………………………………………………   艮山營北大營,坐落在桃林渡北岸,距北岸的渡口大約三裡地,整個大營裡已經是燈火點點,一隊隊巡邏的軍士,已經手持火把開始巡邏。   後勤隊主營帳裡,兩隻從桃林渡倉庫順來的牛油大燭,照的整個不大的營帳亮晃晃的,營帳當中擺著一張小茶桌,臨時充作指揮案桌,石珪帶著幾個旗頭,正圍坐在一起,桌上鋪著一張能看清整個句陵河周邊地區的地圖,地圖上散亂的放著幾個碟子,顯然是充當了壓地圖的鎮紙。   碟子裡還有幾顆快被抓光的乾果,一隻碩大的茶壺隨意的擺在地上,幾隻隨意擺放在眾人腳下的茶杯裡,也隻有一小截已經喝的快要沒味道的茶水。   坐在主座上的石珪,挨著茶桌伏著身子看向地圖,一隻手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向坐在對麵的宋大成,問道:“大成,今天拆了的舊馬車,都已經按照營部的命令,完全藏在這裡了??”   宋大成點點頭,有些疲倦的說道:“舊的馬車,還有換裝下來的一些弓箭器械,都埋藏在這個點了。”   石珪隻是皺著眉頭,繼續問道:“那地方還能藏進多少東西去?”   宋大成想了想,然後有些慎重的說道:“那處地方是個小溶洞,剩下的地方,如果隻是兵甲一類不占地的物品,還是可以再放上百來十件箱子,但就怕是渡船一類的大件,東西不多,但太占地方了。”   石珪轉過頭來,問唐震:“我們還有多少東西要藏?!”   “現在還有將近一半換下來的器械,連新造的渡船,也還有兩艘沒有拆完,各戰兵隊這幾天,還在移交換裝下的甲衣和兵刃。”唐震沒有翻自己手中的撥測,而是很自信的說出了當前的現狀。   “這些是今天的送來的東西。”坐在在身畔的陳小刀拍了拍手中的簿冊,也插嘴說道。   石珪直起身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間,然後有些無奈的說道:“按照現在的這狀況,別說藏東西的地方不夠,就算是藏東西的地方夠,按照現在的進度,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別想做好所有的事情。”   見眾人都沉默不接話,石珪也隻得無奈的在心裡嘆了一聲氣,自己的公開抱怨,自己的下屬,的確不好接話。   他又繼續問唐震:“現在,這些埋藏的物資,移交給留守隊的進展如何啊?”   唐震毫不猶豫的回道:“除了今天新藏的這批物資,其他的東西已經完全移交了,移交的時候,是我帶著留守隊的人,親自現場驗視,對冊撿點清楚後,才簽字移交的。”   石珪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囑咐道:“等會吃完飯,大成你就辛苦點,和小唐趕緊清對,爭取明天,就把今天埋藏的東西,都移交到留守隊手裡。”   就在這時,營帳的門簾被人從外麵掀了起來,一個胖胖的身影,帶著幾個人影鉆了進來,一股飯菜的香味,也順著飄了進來。   石珪抬頭一看,正是主管夥食的旗頭常大山,他身後幾人都提著一個個竹製的食盒,而那股飯菜香正從那食盒中透出來。   常大山一進營帳,就往石珪身邊挪動,嘴裡還喊道:“石老大,我給您送飯來了。”   石珪笑著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幾個空碟,嘴中卻是笑道:“大山那,你可是救命的活神仙啊,你看看這些空碟子,要是你再不來,他們幾個,連這些空碟子都要啃咯!”   這時候,石珪身邊的包大力,看了常大山一眼,就站起身來,動手收拾起小茶桌來,幾個旗頭一看,也連忙站起身來跟著收拾。   常大山不顧正在起身收拾東西的幾個旗頭,硬是把自己胖胖的身軀,擠到石珪身邊,笑嘻嘻的回道:“怪我,怪我,這幾天,全營上上下下都吃軍糧夥食,前一陣子,這夥夫們都閑的忘了怎麼做飯了,這段時間,連拉帶拽的,才慢慢扭回來,但手腳還是慢的不行。”   常大山邊說,邊麻利的指揮著幾個夥頭軍,趕緊把食盒裡飯菜拿出來,擺放在剛剛收拾開的小茶桌上。   不一會,一桌略顯豐盛的菜肴,已經鋪滿了整個桌子,當中就有一道石珪最喜歡吃的清蒸白切雞。   等眾人重新落座,端起碗筷時,石珪第一個伸出筷子,夾了一隻雞腿後,眾人這才紛紛落筷,一時間稀裡嘩啦的吃飯聲才大了起來。   陳小刀嚼著一塊雞肉,嘴裡卻是含含糊糊的說道:“老常,你做的這雞肉,可柴的很那,半天都嚼不爛,你這不是把煮湯的老雞,撈出來做的白切雞吧?”   “嘿!老陳,你這是在求歡營裡,把嘴都吃叼了吧?老常這一天天的,領著人做三餐,能做出來,讓你填飽肚子,就不錯了,你還這麼多要求,啊!?”靜坐在旁邊的包大力,冷不丁的說了幾句。   陳小刀卻是不屑,搖頭晃腦的說道:“老包,你特娘的也別捂著,咱們這幾天都跟木頭似的,直愣愣的一杵,就是一天,這嘴裡簡直淡出鳥來,就這桃林渡的條件,老常要再不給做點好吃的,難道還要學前麵行軍時,乾啃窩頭不成?!”   石珪見眾人說的興起,也有些自嘲的開口說道:“特娘的,我今天才站了半天,就感覺腰酸背疼的,我這把老骨頭,可不禁不住折騰了。明天,大力,你可得提醒我,要帶把舒服點的椅子。小刀,你小子,特娘的給我跑勤點,省的我去費牛勁的。對了,大山,明天可真要記得,再搞幾個好菜來,讓大家夥解解饞啊!?!要不就這麼乾耗著,誰也耗不住啊!啊?!”   唐震聽見石珪的話頭,端著碗筷扒飯時,又拿眼睛瞅了瞅渾然不覺,依舊笑嘻嘻回應的常大山,心中也隻能暗暗嘆了一聲,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誰也幫不了誰一輩子。   其他幾個旗頭,聽見石珪如此自嘲,也都嘻嘻哈哈的說笑了幾聲,便埋頭吃飯。   原本這種細致的活計,都是唐震帶著人在乾,後勤隊的主官石珪隊正大人,一般是貓在營帳裡躲懶。但營部要求,這次全軍渡河,所有軍官都必須親自帶隊,所以,石珪隻好出來主持具體事務。   但石珪如今的性子,又怎麼耐得住那些瑣碎的事務折磨,還沒等全軍開拔北上,他就已經不耐煩的,想要將事務丟給唐震具體負責,但軍令之下,他又不好躲回營帳裡偷懶,隻好每天帶著眾旗頭,來到主營帳裡主持具體事務。   這每日裡,各種細碎的事務,攪得石珪精疲力竭,骨頭僵硬,雖然軍令明確不得吃喝,但石珪自持身份特殊,還是盼著能搞些好吃好喝的東西,來犒勞自己一番。   但這負責夥食的常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忙暈了頭,這幾日時常要到很晚,才將眾人的飯菜送來,而且這飯菜的質量也大不如前。   幾個精細的石珪身邊人,這才在眾旗頭麵前,敲打起常大山來,但這常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不懂幾個精細人的話,依舊我行我素,這才扯出了陳小刀和包大力,一唱一和之間的諷刺來。   如果是後勤隊裡的其他軍官,如此大喇喇的搞特殊,早就被眾人在背後戳斷了脊梁骨,小鞋和絆子都不知道要吃多少,但石珪算是後勤隊的定海神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人四海義氣,對隊裡的兵丁很是照顧,再加上手裡的功夫不弱,所以在隊裡威望很高。   更何況後勤隊裡的旗頭,都算是他一手提拔的親信,尤其是緊跟石珪的包大力,更是從石珪手中,學得了一身好武藝,如此一來,別說石珪隻是拉了幾個人,想在吃喝上搞點花樣,就是他真要公然搞點其他事情,後勤隊的眾人也隻會趕緊湊趣,絕不會有人說上一句。   如今這常大山的我行我素,在後勤隊的一眾旗頭眼裡,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吃裡爬外了,包大力的眼睛裡滿是冷然之意,陳小刀滿眼都是鄙夷,唐震則是一臉的憐憫,孫義事不關己,很淡然和一臉懵懂的宋大成,一起低頭吃飯。   石珪心裡明白,風花雪月和富貴繁華的桃林渡,不僅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常大山,如果是平日裡,石珪可能一笑而過,毫不在意。   但如今,自己既要憑借艮山營再上青雲路,這後勤隊,就是石珪在艮山營裡的根基所在,決不能讓其他人摻進沙子來。   更何況,艮山營裡還有個神秘莫測的征兵使者,讓石珪寢食難安,這後勤隊,就是石珪蟄伏隱藏之地,是石珪隱藏自己的最佳安全場所,事關石珪自身安危。   現在,誰要敢往後勤隊裡伸手,石珪必然就要斷然反擊。   所以,當石珪以這樣自嘲的口吻,一再提醒之下,常大山還要依舊我行我素,那也就不能怪石珪心狠手辣了!   石珪眼中寒芒一閃而過,笑嘻嘻的從碗中抓起那隻緊繃繃的雞腿,放在嘴裡,用力的撕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