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幻夢1場(1 / 1)

絕境通知 MetFish 3341 字 2024-03-23

江默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眼前的場景很熟悉,大學畢業後租住了五年的公寓,時間應該是下午。   這棟公寓在京城北三環邊上,江默住在朝北的一側。每天黃昏前的一小段時間,狹小的房間會迎來短暫的夕照。此刻正有陽光從窗臺溜進來,穿過空氣中懸浮的微塵,在墻上打下幾塊暗淡的光斑。   江默沒有任何動作,靜靜地躺在床上,直到太陽徹底下班,房間內的光線肉眼可見地變暗,窗外開始出現零星的燈光。   他恍惚了好幾分鐘,又似乎隻是一瞬間,晝夜就完成了交替。   夢還沒有醒。   嘆了口氣,摸索著找了下手機,沒有找到。江默起身坐在床邊,又發呆了好一會,決定去洗漱。   夢境是很難記住的,除非重復做同一個夢。   童年時印象深刻的夢都是在早晨,將醒未醒之際,身體積極地想上廁所,但心理依然頑固而懶惰,往往心一橫就站在床上解決,結果無一例外是尿床。   青少年時總是夢到從高處跌落,隨著江默從家鄉小鎮來到京城,見過更高的高樓,夢中的高處也變得越來越高。夢境總是映射現實。夢中那種令人心悸的失重感,讓江默患上嚴重的恐高癥。不僅如此,在他第一次乘坐飛機,恐高癥狀出現的同時,他發現自己還有輕微的空間幽閉癥。   大學時江默反復夢到高考,這完全可以理解。連續幾年單調枯燥的封閉生活,以尺量、以公斤計的各種試卷,外部加內心的沉重壓力……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應激反應。在夢中,江默總是麵對最後一題,那是篇作文——《假如記憶可以移植》,他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所以在醒來的時候,江默總會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還有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從京城回家要從江城中轉,有一段路要坐長途客車經輪渡過江。在車上打盹時,江默總會做一個在大湖裡潛泳的夢,但事實上,他一直就沒學會遊泳。   之後就沒有能記住的夢了。   在黑暗中洗漱完畢,身體感受到輕微的愉悅,江默摸索著回到床邊,有點茫然,但並不太緊張,或者說,他不知道應該緊張什麼。   幾個小時前——或者某個未知的時間刻度前——他還在家鄉的縣城陪護住院的父親。父親因肺部感染入院,這是冬季——也許是疫情之後?——的常見病,但在發病初期比較危險。父親感到呼吸困難,因為本來就身負心臟病、高血壓等諸多老年基礎常見病,江默的姐姐第一時間通知他盡快回來。之後是兩班倒的陪床生活,姐姐負責白天,江默負責晚上,母親留守家中做飯。醫院和家兩點一線,除了睡不好,並不覺得很辛苦。   兩周之後,同一層的病人陸續被抬走了幾個,當然他們的病都不是肺炎。父親倒是基本好轉,消炎藥已經停了,醫生復查後也說沒有問題,隨時可以出院。江默昨晚和妻子視頻時,樂觀地表示兩三天後就能返京。   現在,他似乎確定無疑地回到了京城,一個過去了的京城。   江默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混亂,時間線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了一起。對自己重要的人和事似乎還歷歷在目,但細節如迷霧般一片模糊。他努力回想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得到的結果乏善可陳,盡是些重復的生活片段:三餐一眠,上下班,早晚高峰,諸如此類。這讓他發現一個一直被忽略的事實:除去幾個人的名字、某些選擇和這些選擇導致的後果,人最後留在記憶裡的大多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記性不算好。   也有可能是時間這個朋友,刻意幫他隱藏了一些不願回顧的記憶。   和大多數人一樣,平凡普通地活過。   小鎮做題家出身;考入京城一所還算知名的大學,在校期間成績平平;本科畢業後在某門戶網站乾了幾年;然後是一段不算成功的合夥創業;再然後混了幾年……算是金融行業;最後自己單乾,成為一名資深的賭徒……不對,韭菜……還不對,交易者;數次爆倉又卷土重來,直至自詡達到了八風不動、坐看風雲的圓滿境界。   感情經歷按一般標準來說還算豐富,短期長期全算上,交往過的女朋友雙手勉強可數。不乏刻骨銘心的,但大多數——從事後看——應該是走腎不走心。到最後一任沈思楠,可能是因為年齡差距帶來的彼此寬容,也可能是江默終於掌握了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兩個人像初涉愛河的少男少女,過家家一般生活,幾年之後依然如膠似漆。   音樂聲突兀響起。   是Metallica的《Fade To 》前奏中的一段吉他,江默心中了然,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尋找著聲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音樂持續了十幾秒,停頓後又重復響起,很快江默就發現了它。   靠墻的寫字桌上有一臺筆記本電腦,顯示器沒有合上,一部看上去很袖珍的手機就放在電腦後麵。此時手機屏幕大亮,江默拿起來瞇著眼睛看,不禁感嘆:這分辨率也太低了。   嗯,一個叫寶貝的人來電。   寶貝是個通用詞匯,非常適合新舊交替時的代稱,能有效避免叫錯名字的尷尬場麵。江默怔了幾秒,手指在肌肉記憶的驅使下按下某個按鍵,電話接通了。   “寶貝,怎麼了?”   江默決定先發製人。   對麵一言不發,應該是在某個封閉的空間,非常安靜,但隱約能聽見風聲。江默突然醒悟,這是有人在呼吸。   十幾秒後,聽到一個似乎很熟悉的聲音。   “吃飯了嗎?”   好問題,江默立刻感受到了饑餓。   “沒呢,這就去。”   對麵又停頓了好一會兒。   “開始找工作了嗎?”   江默努力檢索自己所處的時間段,但大腦好像宕機了,回答脫口而出。   “找著呢,這幾天都有麵試。”   接下來的對白毫無營養,幾句注意身體的廢話。然後又是一段尷尬的沉默。在掛斷電話前,對麵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語速緩慢地說了最後一句話。   “以後……不要再叫寶貝,我們已經分手了。”   手機屏幕逐漸變暗,又被下意識地按亮。江默瞇了瞇眼,仔細看向屏幕。   2008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