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長風歌行 思存齋主人 4394 字 2024-03-23

宗長風被劉玄之喊住,轉身問道:“玄郎從哪裡來?”劉玄之來到跟前,喘著氣答道:“我從鄉署忙完事務,剛到家就聽聞你家出了事,知道了我母親正在幫著處置。”宗長風道:“多虧嬸子幫襯,已將長雲交付給嬸子了。”說罷急轉身要走。   “大郎!聽我一言”,玄之急忙道。   “玄郎,這幾年多得你接濟,嬸子又常幫襯母親。我如今隻能深謝!你我朋友之誼,長風死也不忘!”言罷長揖。   這時,劉嬸子領著宗長雲走了出來。劉玄之隨即對母親說道:“母親可先帶二郎回家,我與大郎說幾句話。”長雲急忙丟開劉嬸子的手,跑到宗長風跟前,問道:“哥哥你要去哪?”   宗長風拍著弟弟的頭說:“母親歿了,我和你劉大哥去找一處可供埋葬的地方,你就跟劉嬸子待在一起。長雲,你已經懂事了,以後要學著做事,不要再想著淘氣玩鬧,記下了嗎?”長雲認真地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跟劉嬸子回家去了。   長風望著弟弟瘦小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劉玄之看在眼裡,他對宗長風說道:“大郎,你的打算我已料到,可是你就不考慮,事有那麼容易做成嗎?即使你做得成,也是生死難料。你就舍得棄下長雲?”宗長風痛苦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劉玄之繼續說道:“不如先至縣丞署狀告,看事情如何,那時再決意行事。我與縣署獄吏相識,可托他通融此事。”   宗長風冷笑道:“玄郎你太天真了。那孫家是縣望,親族中又有在太守府任事的,縣丞尚且小心承奉,一縣事務孫家無不插手。到縣署狀告?那豈不是讓他們自己審自己!”   “那馬腿兒隻是孫家的一個差仆,孫家畢竟是士族門第,不至包庇一個下人而自壞門風。”   宗長風道:“如何不包庇?鄰裡眾人未散時,我已聽見議論說:那潑皮如今頗得孫家公子眷顧,那孫公子本就有些妄為,如今馬腿兒為求討好,更是引得那公子乾些下賤勾當。馬腿兒若受拘捕,那孫公子豈會坐視不顧?玄郎,我的性情,你是最知道的,殺母之仇,我必須報!不必再說了,更不必攔我。”宗長風言罷,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此時,正是夕陽普照。宗長風恰是向西走,劉玄之怔怔地望著那漸遠的背影。不論是宗長風方大的骨架,還是劉玄之略顯瘦弱的身板,他們的影子都被夕陽拉得長長的。橘黃的陽光照著劉玄之憂痛的麵龐,微風拂拭著他的眼眶。他佇立良久,輕輕地說了聲:   “千萬保重!”   宗長風離村落漸遠,天也完全黑了下來。月明星稠,偶爾能聽到幾聲喜鵲的嘶啞。風有些涼涼的,使得空氣中彌漫著麥秸的香。廣闊的大平原上,隻有他孑然的身影。有時候走得太急,宗長風會四處張望一圈,依稀看到遠處有一片烏黑的影團,那正是黑夜下的村落。宗長風並不會停下腳步,隻是望著遠處使勁咽幾口唾沫。他的頭上滲出了大顆的汗珠,麻布衣裳浸透了。   實際上,宗長風已走了一半路程。戶縣城在他家西南一百裡餘,他步子大,走得急,自然不到子時就能走到。可是,他卻暫未考慮一個問題:天黑城門即閉,就算趕到也無處歇腳。   果不其然,等他一看見縣城的土磚墻,就即刻窘迫起來:這後半夜可怎麼度過呢?城四處不遠皆是農田,已經被收割得光禿禿了。他略一思索,便奔向田地中,遍處找殘剩的麥秸稈。可嘆費了許多氣力,也隻撿得一抱許多,不過宗長風很滿足了,他已足以好好安歇了。   宗長風選了一處土埂,將麥秸鋪排開來,躺了下去。腳上的草鞋底已經被磨穿了,腳掌上幾處血泡,有的被磨爛的地方,將鞋底浸出點點血斑。不過這都顧不得了,因為他剛一躺下,就熟睡過去了。   天色剛有些發亮,麻雀就嘰嘰喳喳地叫起來了,宗長風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來。他沒有立刻坐起來,而是躺望著天空發了會兒呆。然後他翻身爬上土埂,張望不遠處的城門。城門已開,能見到許多擔水背柴、挾雞抱鵝、挎籃裹席的人入城。城門口外,一個盤詢兵倚靠著墻打瞌睡。城墻上站著一個哨兵,身上背個弓,拄著個旗槍在那哈欠連天。   宗長風起身拍了拍土、搓了搓臉,就甩著膀子向城門走去。進到城內,他就四處逛蕩。連排的樓舍屋宇,讓他有些迷失方向。飯館茶肆接二連三地開了門,行人漸多起來,叫賣吆喝聲也逐漸地此起彼伏起來。宗長風逛了好大一圈終於回到了主街道上,現在他基本上搞清了方位和大略的城內布置。   宗長風沿著南北向的主道一直往前走,身後正是他進來的正南門。漸漸地,他看見了兩座拔尖的建築,它們之間相距幾百步。長風繼續走,來到了與東西向大道相交而成的十字道口。兩座建築正是在東西道北側,南北道兩側。他張望了一下,往西走去,來到了西側建築前。原來這建築是在一進大深院裡。朱紅色的院門緊閉,透過垣墻可看到有茂密的竹子。   宗長風正想找人問問,就見院門開啟,走出來一個婆子,緊接著後麵又走出來一個瘦條男子。宗長風猛地一顫:   “馬腿兒!!!”   宗長風強行鎮定,躲在對麵一個僻處死死地盯著。隻見那馬腿兒歪斜著身子跟那婆子說話,然後又湊到耳朵前,用手掩著嘴,最後又向那婆子臀上捏了一把,那婆子羞著臉去了,馬腿兒轉身進去合了門。宗長風看在眼裡,牙咬得咯咯響,雙眼都是血絲。心中暗想:“須是靜待時機,暗下殺了此人。不然,驚動起來,非但殺不得他,自己反先死了。還談什麼報仇!眼下,須是找得一把刀來才能做事。”想到此,宗長風有些犯愁:身無分文,連飯食尚顧不上,去哪找殺人刀來?正犯難處,聽見一陣鬧嚷傳來。   宗長風抬頭東看,見幾十步遠處,三個人正賣力地撂倒一頭豬。那豬死命扭動,一下子掙起身亂拱。虧得一條後蹄被繩子套著,其中一個人急忙拉起繩子向後拽,把繩子繃得直直的。就這樣一豬一人,扯著繩子轉起圈來了,剩下兩個人在那乾瞪眼,不知所措。宗長風忽然看見乾瞪眼的倆人中,一個腰背上別著把尖刀。宗長風快速沖過去,經過帶刀的那人身後,利索地抓住刀柄抽在手中。宗長風弓起身子,盯緊了那豬,猛地瞅見機會沖過去,一刀插進豬咽喉裡,緊接著順手一旋刀子,猛然拔出,跳身閃過一邊站定。那豬霎時倒地,隻挺了兩挺,就不動了。把那三人都看愣了。   宗長風手握著尖刀,弓著身子喘息,他感覺有點眩暈,渾身發軟。那三人緩過神來,紛紛稱謝,贊嘆不已。宗長風笑問道:“三位壯士,能不能舍我頓飯食?”三人笑道:“這個容易!”於是共請宗長風進了一家酒肆,幾人四下坐定,要了些大餅、菜蔬,又要來了四大碗麵。長風早已餓得撐不住,先卷了四五張大餅墊底,又吸吸溜溜地把一碗麵吃盡。那三人問道:“壯士從哪裡來?來此處做什麼?”   宗長風又夾了兩口菜,這才答道:“我從南邊來,到這裡來尋親戚,沒想到他們一家子搬去了別處。”   左手邊那人道:“這親戚忒不會做事,搬家又不給個消息告訴。”   宗長風道:“原是遠門親戚,所以少有走動。早聽聞他家在貴縣落根,因我家中艱難,不得不厚著臉麵來投靠,想在此謀個生計,誰知道竟落魄在這裡。”   和宗長風對臉坐的,正是和豬轉圈的人,此人道:“看壯士做事頗有手段,無妨!不如就委屈在我們幾個這裡,雖說不能讓壯士日進鬥金,卻足以衣食安穩了。”言罷,笑望著宗長風。宗長風也望著說話這人。但見此人長得劍眉鷹眼,臉廓長方,且看他年歲與自己相當,身量雖較自己窄些,卻頗為精壯。宗長風笑問道:“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此人答道;“某姓趙,名光世。這是大家兄,名文世”,宗長風左看一眼笑著點了下頭,“這是二家兄,名武世”,宗長風右看一眼笑著點了下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光世繼續道:“父母早逝,多虧大哥靠著屠宰扶持,後來二哥也幫著做事。虧得兩位兄長,才能不愁用度,得以在一位老先生處受學三年。如今無所事事,也學著乾這營生。壯士如何稱呼?年齡多少?”   宗長風答道:“我今年二十。”   趙光世拍手道:“與我同歲!幾月生人?”   “二月生人。”   趙光世笑道:“又是一位兄長!我是九月生人。兄姓名是什麼?”   宗長風答:“魯懷商”,邊說邊拿著筷子在案子上筆劃。   趙光世又問道:“兄可願意留在這裡?”宗長風直身拱手道:“多謝多謝!隻是家中還有母親一人,我離家有三四日了,放心不下。盛情難卻,我也須先至家中告訴母親,然後才能再來。”趙光世隨即拍手道:“好好好!我們家中還有一間空屋,你直接將你母親接來!”宗長風聽了,心中感動不已。四人又說了幾句,便出了酒肆,宗長風與三人辭別。他隻走了幾步,看到那三人轉了彎,便立刻折回酒肆,從方才吃飯處的乾草坐墊下,取出尖刀,快速離去。   原來宗長風一開始趁著忙亂,左手攥著刀柄,把尖刀藏在了左袖裡,又在吃飯時,趁不注意塞在了墊子下。   宗長風穿走於坊舍間的小巷,最後繞到了東西向的那條主道上,而趙光世弟兄的屠宰鋪在東邊好幾百步遠。宗長風又找了一處隱蔽位置蹲著,恰好能看到東邊的孫家院門。宗長風看著尖刀,雙眼通紅,眼淚不覺得流了下來:   “母親在天有靈,助我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