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掌聲響起來(1 / 1)

上海美琪大劇院。   今天,《茶館》將在這裡上演,人藝的上海演出,從這裡開始,也要從這裡結束。   就在上海演出敲定之後,於是之終於圓了站在上海這個大舞臺上的願望,他每日在家背臺詞,以致負荷太大、心情激動,犯了高血壓和心臟病住進醫院。   經過治療,他終於也在茶館開張前來到上海……   江潯上輩子也沒有見過還有這樣熱鬧的劇場,烏壓壓全是觀眾,因為觀看的觀眾遠遠超出座位數,即便開放了樂池做臨時觀眾席,演出票還是供不應求。   沒辦法,劇場就把擴音器接了出來,那些沒買到戲票,又不願離去的大學生,聚集在秋天的夜風中,在劇場門外“聽戲”。   開演前,劇場的工作人員正準備把一位沒票的觀眾“請出去”,那人卻尷尬地說:“我是英若誠……”   哦,此時他是文化部xxx,也是茶館裡的劉麻子……   ……   劇院門外已是人潮洶湧,後臺,於是之默默地對著鏡子化妝。   在江潯的眼中,這位六十一歲的老人,穿著普通的白襯衫,很平靜地坐在鏡子前上妝,和之前每一次演《茶館》上臺前的表現沒什麼區別。   江潯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由於是之變成茶館掌櫃王利發。   此時,後臺的老演員們正全力準備著接下來的演出,於是之一抬頭,藍天野與英若城過來了,“等會上臺了,你們多幫我兜著點,我怕身體不好,演得不好,對不住觀眾。”他對自己的身體還是不太放心。   藍天野、英若城兩人笑著都不說話。   “唉,茶館遲早要交到他們手裡。”於是之看看身旁的江潯。   “要不,你來演劉麻子?”英若誠笑著親昵地拍著小夥子的頭。   這樣一個英俊的小夥子飾演劉麻子?大家都笑了。   “還是讓他來演你的秦二爺……”於是之看看藍天野。   “那就要先做好報幕員,”藍天野伸手給江潯整理一下領帶,“去吧。”   此時,大幕還沒有拉開,劇場鈴聲還沒有響起,觀眾席不像從前那樣嘈雜,人們盡量壓低聲音小聲交談,等待著神聖時刻的到來。   江潯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上舞臺。   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溫暖在他的心裡。   嘩——   猝不及防,如潮的掌聲響起,瞬間,在這個上海的秋日的夜晚,江潯感覺自已的熱淚在眼框裡打轉……   “上海的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   “好了,該我們這些老家夥上場了。”看著臺上的江潯,於是之突然間就象變了個模樣。   他在臺上的氣場不是那種“我來了”的霸氣型,不怎麼張揚,也不顯山露水,隻在不經意間,把人物的神和氣帶出來,讓人記住、回味、難忘。   鈴鈴鈴——   劇場鈴聲響起,江潯快步走到幕後,全神貫注看著舞臺之上。   劇場的燈突然亮了,大幕緩緩拉開。   一個個清末民初的人物出現在舞臺上,喝茶嘮嗑,如一幅滾動的畫軸般,將觀眾帶到了老舍筆下的那些舊時光裡。   臺下,觀眾們都屏息以待,看王老板站在櫃臺前手腳麻利地擦著桌子,然後他給顧客添茶加水,給店小二訓話……   江潯一動不動,看著臺上的於是之,藍天野、鄭榕、林連坤……依次登場,這樣的機會,以後怕是不多了。   ……   秦二爺:沒事兒的時候,你可以跟那喝茶的人們當成個笑話談談,你說當初有那麼個不知好歹的秦某人,愛辦實業,辦了幾十年,結果……   你應當勸告大家,有錢就得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就是千萬別做好事。告訴他們,秦某人七十多了,還剩下口氣的時候,才明白過這點道理!   常四爺:……可是我自個呢,我,我愛咱們的國呀,可誰愛我呀!   這不是,碰見出殯的,我就撿下這麼些點紙錢,沒有棺材呀,沒有壽衣呀,隻好,給自己預備下點兒紙錢吧!   ……   漫天的紙錢揚起,王掌櫃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腰帶,返身走向後臺,一場悲劇就這樣結束了。   大幕緩緩拉上,天地間突然沒了聲響。   江潯耳邊還在回響著於是之在後臺的話,“我怕身體不好,演得不好,對不住觀眾……”   對不對得住觀眾江潯不知道,可是此時,全場一片寂靜,觀眾們好像還不知道演出已經結束了。   異樣的寂靜持續了一段時間,正當演員們不知所措時,觀眾席中爆發出了暴風雨般的掌聲,持續時間長達兩分多鐘。   江潯感覺一下子,好像憋了一晚上的觀眾忽然都醒過來了。   掌聲越來越大,夾雜著觀眾的喊聲,像是暴風雨般地把大家都淹沒了。   觀眾不是向劇院外走,而是湧向舞臺臺口,鼓著掌、喊著向作者和演員們致意。   所有的演員,還有報幕員同誌都在激動地向大家鞠躬還禮。   可是人越來越多,因為演出結束,劇場讓大學生們魚貫而入觀看謝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幫他們完成心願。   這樣的演出,可以讓江潯銘記一生。   這晚,沒人提前離開劇場,沒人關心末班公交車,他聽到觀眾席不斷傳來嘆息聲和哭聲。   臺下,孫道臨、袁雪芬等站了起來,很多觀眾已是淚流滿麵……江潯的淚水也流了出來。   掌聲是他前世從未體驗過的,就像是潮水,這是一個演員為之生存的時刻。   ……   沒有人說話。   回申江飯店的路上,大家好象都沉默了,直到下車,吳剛才忿忿不平道,“我剛才在後臺聽著了,於院,天野老師是想把茶館傳承給潯子。”   “我們是八五班的,他是八七班的,總有個先來後到!”吳剛示意丁誌誠,得跟他站在一條線上。   丁誌誠心情很好,也不理他,“哎,剛學了一首歌,伱跟著我唱啊……”   啊?   吳剛露出迷惑的神情,卻聽丁誌誠唱道,“阿門阿前有棵葡萄樹……”   “葡萄樹。”吳剛很自覺地打著節拍。   “阿嫩阿嫩綠的剛發芽,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等等,你的意思他是蝸牛我們是黃鸝鳥?”吳剛打斷丁誌誠。   “不,”丁誌誠擺擺手,“不是我們,是你,你還得把前麵兩個字去掉,你隻是一隻鳥……”   鳥?   吳剛突然就掐住丁誌誠的脖子,“你大爺的,神棍,你就是一根棍!”   “這不一樣嗎?”丁誌誠笑得直咳嗽,“就是能屈能伸的兩種狀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