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打死你個龜兒孫(1 / 1)

江潯惱怒地轉過頭來,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子壯漢正一本正經地瞅著他,“老老實實實吃飯。”   他的樣子,就象上小學時的班主任老師,嚴肅認真,一絲不茍   江潯笑了,低頭吃飯,可是不時抬頭看看這壯漢,看著他的樣子,嗯,吃起飯來吧唧嘴,動不動還抽一下脖子……   他什麼樣子,江潯也學什麼樣子,他乾什麼他學什麼,看他看電視,看他玩籃球,看他走路,看他上廁所……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上午快吃飯的時候,壯漢卻突然引吭高歌,這嗓音,煙熏般的嗓子,夾雜著銅鑼般的味道,極有穿透力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這是崔健的歌,在八十年代末的這個季節,江潯很喜歡   可是壯漢卻突然蹬蹬走過來,惹得一幫醫生護士趕緊就趕過來,生怕他動手。   “打死你個龜兒孫……你老學我……”   哦,江潯笑了,“伱是豫南人……”   “你是豫南人……”對方也笑一,他屁股一扭,成功地把一位坐在板凳上吃飯的病友撅在地上,自已就坐在了江潯的對麵   “你別學我。”江潯樂嘍,自已是來體驗生活的,自已是來學習的,可是現在好嘛,有人學起他來了   “你別學我。”壯漢也樂嘍,他也學著江潯的樣子,吃一口饅頭,再看一眼他。   真特麼有意思,一個下午,江潯上廁所,對方跟著,江潯放風散步,他跟著,往後一瞅,走路姿勢都在模仿江潯……   江潯很苦惱,他抬頭看看藍天,這到底誰是來體驗生活的……   也罷,壯漢模仿他,他又模仿對方,嗯,兩人真的象是在左右互搏……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壯漢就跟他較上勁了,江潯感覺自已快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   進來的時候,脫下了全身的衣服,換上了病號服。   現在,作為一個新手,他要詢問新手的問題。   “大夫,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呢?”他展露出伯邑考一樣的笑容,麵對著一個臉上長滿雀斑的護士。   護士則是微微一笑,“不是還沒到日子嗎?”這個大學生很帥氣,還演過廣告,平時哪能見到這樣的病人,她想留他多住些日子   江潯哪知道她的心思?   哦,當你已經進入住院部的時候,你就會明白,積極配合才能爭取早日出院……   他無奈地看著周圍,終於看到一位大夫,可是這位不是前幾天的那位大夫。   江潯感覺自己格外正常,這幾天也是這裡的好學生,“好學生”當然要爭取“減刑”,早日釋放,“大夫,我是體驗生活的……”   他又一次給大夫說道,可是他低估了醫生的職業素養,醫生看著他,滿臉嚴肅,他沒有對江潯說,而是對護士說道,“我觀察他兩天了……”   哦?   江潯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妙,“我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忽然就充滿不安,“我是演員,是桑樹坪紀事裡的演員,我在裡麵演一個瘋子,我是來體驗生活的我……”   醫生不再理他,轉身出去。   江潯一下急了,可是鐵門與鐵鎖攔住了他,他隻聽到醫生跟另一位護士說,“我懷疑他有雙向情感障礙的可能性,他跟劉典剛學,劉典剛也跟他學……”   哎喲,我去!   江潯轉頭看一眼那壯漢,那壯漢看他用雙手捶打著自已的腦袋,也馬上握拳捶打自已的腦袋   哦,江潯快要崩潰了。   這還沒到一個禮拜?朱彤老師怎麼還不來?   他恨不得抓住朱老師的手,跟著他回中戲。   “朱老師,你個瓜兮兮,我丟你老母,先人板板,你這個彪子——”   一個禮拜了,朱彤沒有來。   江潯隻能無數遍問候朱老師的家人,可能他最終還是感覺不過癮,終於沖著鐵門又喊道,“朱彤,你大爺的!”   “朱彤,你大爺的!”那壯漢一起跟著喊起來,旁邊一群病友嘻嘻直笑。   江潯默然了,他現在感覺,是不是自已是瘋子,那壯漢真的是來體驗生活的?   “哦,真的有雙向情感障礙,我可以保證,”醫生從門外看著他,“……家屬呢,沒來看他……怎麼沒給他開過藥?”   這名護士終於把那個雀斑護士喊了過來,一聽大夫要給江潯開藥,她也急了,“他是中戲的,是來體驗生活的。”   “不是……他絕對有問題……”大夫很堅信自已的判斷。   “他還過廣告……”   “哦,那也不能保證他沒有問題……”大夫已經提筆寫著藥方,護士一臉無語……   她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原來的大夫休假,這位劉大夫是剛剛休假回來的,哦,院長肯定知道這事啊。   當回龍觀醫院的院長匆匆趕來,後麵跟著同樣氣喘籲籲的朱彤,江潯長嘆一聲,“朱老師你怎麼才來啊……”   “朱老師你怎麼才來啊……”後麵的壯漢一聲高喊,把個朱彤都弄愣了。   “院長,我以為是真的精神有問題,他不用體驗啊,我感覺他就是……”這位姓劉的大夫一本正經地跟院長說著,據理力爭著   特麼地,江潯想罵人了,這是表揚嗎?作為普通人肯定不是。   特麼地,他還是想罵人,這不是表揚嗎?作為一名戲劇演員肯定是。   ……   從醫院出來,後麵那個壯漢還在學他,嗯,他學他,江潯也學他,他的表情動作好似都印記在了江潯心裡。   “走吧,給你接風……洗洗澡,再請你吃飯,這一個禮拜可憋壞了吧……”朱彤看著一臉灰暗的江潯,這孩子這一個禮拜可遭罪了。   “朱老師,先帶我去醫院……”   啊?   朱彤的嘴差點合不上。   “還去啊?你是有癮是怎麼著?”   “不是,送我去牙科醫院或有牙科的醫院……”   江潯最終來到一年就近的的醫院,弄了兩幅牙套,嗯,那壯漢說話含糊,對,瘋子說話哪有那麼清晰,要含糊些,那就戴著牙套先練一段時間……   “停車……”在距離中戲不遠的胡同裡,江潯又一次叫了停車。   幾張椅子上,幾個老頭聊得正歡實,此時,這樣的街頭理發店,北平胡同裡常常可以看到。   “小夥子,來,輪到你了,”理發的大爺一招手,他瞅著江潯,手動推子哢哢作響,“小夥帥氣,說吧,想理平頭還是分頭,二八分還是三七分?”   “我想理一茶壺蓋。”江潯盯著大爺手裡的推子,這種手動推子經常夾扯頭發,一扯老疼了。   “等會兒?”朱彤老師揮手阻止了他,“江潯,不至於吧?有必要嗎?這還沒開始呢,就是想理這發型,那時候再理也不晚。”   演出來的東西就是沒有親身經歷好,“朱老師,您別攔我,最起碼我得專注做這事,得把這個事做好。”   “茶壺蓋?”幾個老頭也不扯了,全都盯著江潯看,這麼帥氣的小夥子想理這麼一發型?   “小夥子,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大爺說說,幸許我們能給你拿個主意。”理發大爺憐憫地看著江潯,這小夥子怕是受什麼打擊了吧,不然的話,好人誰去理個茶壺蓋啊。   “這麼帥氣的小夥子,理茶壺蓋乾嘛,那不都是二傻子嗎?”一個大爺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江潯。   “我願意。”江潯把圍裙當空一甩,披在身上,大義凜然地坐在椅子上。   切——   幾個大爺鄙夷地發出幾聲鼻音。   “小夥子,你這歲數正是找對象的時候,茶壺蓋多不象話,你還找什麼對象,誰能看得上你?”理發大爺乾脆拿起剃刀,“說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嘿,這小夥子,幾位大爺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要是自己家的小子非得拿腳踹他不可。   “大爺,您就動手吧,”江潯一臉悲壯,“勞駕問一句,我象精神病嗎?”   刷——   一縷青絲飄落塵埃,大爺卻不答話,待到一個茶壺蓋頂在腦袋上,周圍的頭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時,大爺才說,“你自已說呢,正常人誰理這個……”   ……   戴了兩幅牙套,頂著一茶壺蓋,江潯回到宿舍的時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何冰正趴在桌上寫小品。   門開了,他還以為是王斑回來了,他讓王斑給他帶飯呢,可是門口站著的並不是王斑,他瞅一眼就又低下頭寫小品   “走錯門了吧,你是中戲的嗎你,別到處溜達,再讓人給你送保衛科去……嗯,別傻愣愣地瞅著我……潯子?”   “支書……”江潯含糊地喊了一聲。   這一聲,模糊但又帶著感情,差點把何寡的淚喊出來,“潯子,蘇民老師說你又去體驗生活去了,不是去陜北嗎,怎麼這麼幅模樣回來了……”   電視廣告裡那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去哪了?這回來的是就是一二傻子嘛。   “哎,你說話這是怎麼了,這嘴怎麼了?”江潯的臺詞功底大家都知道啊,這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嗎?   何冰正要上前瞅瞅,冷不丁就聽到了一句,“打死你個龜兒孫!”   ……   這一個月,江潯又一次成了中戲的名人。   上一次是因為穿大褂,上一次是因為小品大賽,上一次是因為電視廣告……可是這次是因為牙套與茶壺蓋。   中戲的女同學很痛心,北電也有好事的女同學來“參觀”,也都是一臉失望地離開。。   “你說,潯子會不會真的走火入魔了?”那個曾經白衣飄飄的少年,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何冰都不願跟他在一塊走路。   沒別的,光那些眼光他就受不了……   可是他不知道,樓上正有兩道眼光盯著這位他身邊的二傻子,跟陳子度老師說,“這出話劇,現在可以定下演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