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星樓是四大名樓之一,與光明都萬象齋相較毫不遜色,又略勝於精巧。其樓高九層,遠看去形如圓柱,外樓緣掛著鑄工精巧的小銅鈴,風過留聲。越是向上,鈴聲愈清亮,每層音色清濁又各有不同,人在樓中隻覺得琳瑯之聲不絕於耳。樓內構造更是繁復錯落,別具匠心。每層之間設有升梯,供貴客移動,九樓八梯,各取一處方位,樓外側鏤空雕花,一程下來,滿城景致盡收眼底。 晟衍太子在莫少城主的陪同下踏入冼星樓第九層,宴席繞樓而設,內外兩圈。席正中一株紫萱木,有丈餘,樹乾微斜,長枝如矛,短枝如劍,葉如垂針,葉間隱隱可見嬰兒拳頭大的紫色乳花含苞待放。紫萱花是莫氏族花,雖為族花,因水土不服,莫心城中並不能得見,城中也隻有冼星樓這一株,族人為保此木花開,以溫泉之水並少許海鹽製成特殊水肥,每日澆灌,方成就這三年一遇的紫萱待放之姿。 莫釗引晟衍太子到東方主席入座。晟衍太子輕輕一掃席間便大概知道今日來客的淵源,四島世家自然到齊,就是平日對莫氏一族不太友好的朝中重臣也都派遣了代表。自開元大帝頒布新製以來,四島之人入朝為官必先去舊姓。一些在族中地位並不顯赫的族人有不少選擇做官,姓雖改換了,血緣卻不變,在座賓客當中不少彼此還有些親戚關係。 晟衍太子撇了一眼坐在左側的華瀚崇笑到:“西邊席間坐的,可不是你三叔爺家的小孫子?” 這華瀚崇是連雲堡堡主的三公子,自六歲入京便常與太子玩耍。連雲堡是海西四島西島島主所創,西島曾是光明國軍事主力,當年四島族人渡九曲墨玉之時,正是島主華嚴在鎖龍峽西南落羽森林埋伏了薛逝大軍,為四島占據鎖龍峽創造了時機。華氏一族雖然戰功不菲,但依光明國製並不能世襲連雲山城,故而幾代家主與族人一直都居住在曠世峰連雲堡內。華三公子從小體弱多病,因曠世峰寒氣過重,他父親便把他送到光明都,這些年來他都是與奶母阿緩一起生活。好在晟衍太子的母親他的姑母對他十分憐惜,常把他接到宮中居住些時日,故而他倒也不乏親情陪伴。因這層關係,他與太子名為君臣卻實為兄弟。太子對他,言辭間自然也無所忌避。 “當年因為小叔爺的事情,三叔爺盛怒之下離開連雲堡。誰家沒有幾件這樣的陳年舊事呢。” 他說的小叔爺正是四十年前登頂光明武榜的華風燭。據說他年輕時喜歡上了一位古族姑娘,世家正統與異族通婚乃世間所不齒,他三叔爺對此極為反對,然而老堡主卻默許了這門婚事,條件是華風燭必須為家族拿回烽火連雲山的軍權,而通往這至高軍權的最短途徑就是在光明武榜上力壓群雄一鳴驚人。 “不說這個了。你瞧持觀小和尚那邊,吃著是素,笑的卻葷。”華風燭對太子有授業解惑之恩,而這位太子的半師一生卻頗為坎坷。他不想在這種場合跟華翰崇談論老先生,便有意把注意引到坐在莫淵行右側的小和尚身上。 持觀小和尚知道太子在打趣的是坐在他身邊的霍奇通。這霍奇通本是葬星穀出身,其祖父早年離穀到南麵海天際闖蕩,不久便因手段毒辣闖出了些名氣。霍家是海天際第一大勢力,借著海天際的金銀礦場,如今可謂富可敵國。霍家人仍舊自傲為葬星穀後人,平日三餐兩素,隻是他們吃飯的手裡攥著的全是銅錢。 “說到茶,這鳳尾璿果真是茶中極品。本寺住持倒也藏了一些,隻是平時不舍得拿出來給我們吃。今得莫城主慷慨,持觀以茶代酒,代住持恭賀懸橋大成。”小和尚不過十幾歲,講話卻十分伶俐。 莫淵行對這小和尚十分恭敬:“東緣寺乃我光明國國寺,我知寺中高修不介俗務,能得持觀大師親來,實感榮幸。老朽便主隨客便了。” 品源寺格式極高,除光明都外在莫心城,烽火連雲山,東陵,海天際設有分寺。寺中僧人多出自皇室。歷代皇子,除少數在都中掌管軍務政務外,成年後多入品源寺修行,因個人心性悟性,所修內容可精可雜,島族典籍之外,對古族之術法禮俗亦多有研究。品源寺可謂皇室之腦,皇室之眼,便是眼前這位持觀小和尚,按輩分論其實是晟衍太子的叔叔,前代第十一皇子。 “公子,這酒木氣重易引心火,快把這丸子吃下去。” 女子聲音溫婉卻頗有威勢。聲音從華三公子左側席間傳來,想必應該是葬星穀的人。晟衍太子與布家後人並不太熟悉,今日也是初見。葬星穀坐落在東陵深處,海西四島西島島主布安鬆對國家政事無甚興趣,他平生最愛花草木植,便找了一處中土大陸最幽靜的所在安置了族人。自其後,西島族人少在朝中任職,除卻少數舉國盛事,布氏一族鮮少在都中露麵。 “不知道葬星穀布眄穹穀主是你的什麼人?”晟衍太子舉杯向那人問到。 “正是家兄。” 年輕人舉杯回敬,頓了下,又說:“穀中人起居平易,不太懂席間禮數。有不周之處還望太子海涵。”他料想應是湖兒的話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算來我們也是同輩,世兄無需多慮。久聞葬星穀養生之術出神入化,穀中人容顏常駐,不老不病。今日一聞姑娘所言,便知名不虛傳。莫城主家的酒,釀造之法與他酒並無甚不同,但儲存所用的木桶卻頗為特殊。木頭是落羽森林南麵讓那海風侵蝕多年的黑鬆木,木質堅而木精醇,年歲一久,一邊酒侵木,一邊木熏酒,激發出了鬱鬱木氣。這種細微之事知者不多,這位姑娘卻是一語中的。”晟衍太子語氣平淡,心中對這位湖兒姑娘的辨物之力卻是大為贊嘆。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一股子木頭味呢。”湖兒姑娘卻不等自家公子開口。 “就不該帶你出穀,太子在前,真沒半點禮數!”布眄山叱責湖兒時,自己已是兩麵羞色。 莫釗正代其父在席間穿梭與諸人寒暄,恰好聽到太子與葬星穀人談起自家的海木巽,便從翳王府大管家那邊挪了過來。 “太子當真見識不凡。原木正是取自落羽森林,從南邊運回來的,隻是路途艱難,總共也不過留下了約莫三四個短桶的分量。” 莫淵行略有些不悅,一麵卻笑道:“讓太子見笑了。不過是先父一時興起砍了棵落羽森林邊上的老鬆,用來弄些存酒的小玩意罷了。” 晟衍太子聽這話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莫淵行或許不知道,晟衍太子此行的目的正是調查落羽森林。晟衍太子兩個月前暗中派出潛龍策搜尋莫氏一族用以驅動極心術的血祭來源,卻一直無甚結果。從駱巡那裡聽到風起一支的潛龍士去探林後音訊全無,他難免不懷疑林裡或許隱藏著什麼見不得人東西。但他也並不確定,因這落羽森林是一片了無邊際的攀天巨木,毒蟲異蛇棲居其間,世間流傳著“落羽落羽,人入不歸,鳥落無回”的老話,潛龍士雖然個個本領卓絕,但也難保他們不是被這有點邪氣的林子困住了。 那一邊,持觀小和尚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長的瞥了他一眼,又繼續喝茶。 晟衍太子有些恍神之間,四位裹著輕紗的婀娜女子忽然從天而降,樓內霎時鈴聲環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如流水之聲。這是近日光明城內頗為流行的舞曲“水雲裳”,作曲之人據說是來自海天際的古族人,一個月前萬象齋內一夜成名,如今是王城炙手可熱的紅人。女子纖細的胳膊抖動著長袖,輕紗如煙,宴席中心的紫萱木若隱若現,那紫色的花苞似乎被這“水雲裳”感染,緩緩的綻放開來,嫩紫色的花瓣在燈火輝映下默默散著攝人心魄的幽光。 眾賓客連聲道好。莫淵行在這一片稱贊中嘴角也不免漏出一絲笑意。 布眄山身後的湖兒姑娘,卻突感不適,臉頰亦瞬間紅的像個燈籠。她立刻從腰間荷包裡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玉壺,玉壺周身五孔,她對著玉壺猛的嗅了嗅,麵色方稍稍平和下來。 她低聲問布眄山:“這是什麼花?怎麼好像在牽引我的心頭血。” 布眄山不知道紫萱木花正是莫氏一族喂食給血祭們的一味藥引,他猜測或許這紫色花朵的氣息裡有沸血丹一類的成分。湖兒若不是天生氣血不足,也不會反應如此強烈,湖兒難過的樣子讓他對這紫萱木有了幾分厭惡,此時他主仆二人已無心酒宴,隻想趕快離這有點邪氣的木頭遠一點。 幾場歌舞過後,天色已晚,主人謝客,眾人也慢慢散去。宴席不在,冼星樓燈火依舊,一身輝煌,與不遠處風鑼巷上空的煙火遙相呼應。今天是莫心城的好日子,左右扇臺山上歡聲四起,愉悅的夜色感染著城中的老老少少。 晟衍太子離開冼星樓前特別叫駱巡給持觀小和尚帶話說他明日清早要去品源寺焚香。持觀小和尚聞得點頭不語,躍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