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古道瘦馬,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整個天地布滿了秋的蕭索,風起,葉亦起,如舞姿一般,似在祭奠曾經的青春。 大道上一男子牽著個女孩子,另一隻手牽著一匹瘦馬的馬韁緩緩而行,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說不出的寫意味道。 “師傅,聽聞‘文聖’杜向橋曾於暮年登雁回山,在天脈峰之巔望江悲嘆,是嗎?” “他老人家原為楚國大學士,胸懷江海之誌,一心想要輔佐楚陵王成為一代聖主,隻可惜天意弄人,一代鴻儒仍逃不了亡國之運,投奔夏朝後卻被李慈溪閑置一旁不受重用,十年抑鬱而不得誌,後重返楚國故地,觸景傷情,‘倀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臺豈夢思。最是楚宮具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聞者莫不潸然淚下,身不逢時啊,若早生三百年又何愁不使天地伏於腳下!” 他頓了一下,對著小女孩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不管你是何等的聰慧,總是要長大了經歷過才會懂的!” “那鳳凰兒寧願不要長大!” 醉仙樓裡的那個玲瓏女孩一臉堅決地說道,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袖口,生怕她師傅會丟下她馬上溜走似的。 “鳳凰兒永遠都不要長大,不要!” 最後她竟然痛哭開來,粉嫩小臉上一時布滿了晶瑩的淚花,讓人心碎不已。 他蹲下來正視著鳳凰的淚眼,溫柔的問道:“哦?為什麼呢?要知道人都是要長大的,而且很多人也都盼著長大,向我小的時候就渴望能夠馬上長大,因為那樣子我就有力氣拿起那與差不多與我身高相等的刀劍去沙場殺敵了……” 他似乎被勾起了無限的遐想,沉醉於自己回憶的那片天空。 “‘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獨生馬蹄下,有來輕七尺。黃雲隴底白雲飛,未得報恩不得歸。’那個時候師傅就想啊,隻要長大了就不會有被人催著睡覺被逼著捧書這些天大的煩惱了。” 鳳凰用手背擦了擦淚水,抽泣著說:“長大了後,師傅就不會陪鳳凰兒捉蛐蛐了,不會給鳳凰兒講上下五千年的故事了,也不會給鳳凰買糖葫蘆吃了!” 說著說著她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嗚嗚嗚,師傅就不會再抱鳳凰了!師傅會不要鳳凰的!” 他一臉的苦笑,早知道就不說這個話題了。 “傻丫頭,師傅怎麼會不要鳳凰呢,鳳凰這麼可愛而且又聽話,是師傅的開心果,鳳凰不是說師傅是最聰明的嗎,不要的話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了!” “師傅不騙人?”鳳凰歪著頭看著他問道,他趕緊點點頭表示確定如此,他可不想讓自己覺得自己的良心應該受到最大的譴責。 鳳凰將如蔥玉指抵在嘴上,眨巴著眼睛問道:“那等鳳凰兒長大了師傅還會抱鳳凰兒嗎?” 他頓時一陣頭大,讓一直自詡為“敵軍圍我千萬重,我自巋然不動”的他也感到心虛不已。 見他這麼猶豫,鳳凰眼中的淚水又開始聚集,大有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之勢,他哪吃得消這遠比“劍七”厲害百倍的招式,立馬投降,“抱,當然抱!”說完心中不由一陣嘆息,看著小臉洋溢著幸福的她,不禁有一種自己把自己賣了的感覺。 繼而又釋然,想到鳳凰終究還是個孩子,這些話應該會很快就忘的。孰不知在鳳凰幼小的心裡早已將這句話死死記下,伴她一生,永不泯滅。當然這是後話。 孩子的快樂和憂傷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是每一個大人所羨慕不已的。 不久鳳凰在路旁折下一根樹枝,追起蝴蝶來,自得其樂,嘴裡也閑不住得唱起師傅教她的江南小調,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端的清脆無比。 那黃色小蝶似乎也被她的曼妙歌聲所打動,隻是圍在鳳凰身邊翩翩起舞,更是惹得她一陣嬌笑。 他就那樣緩緩走在她的背後,興許是來了興致,後來也清吟著,“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此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約有百來騎護衛著一輛精致而豪華的馬車於他們身邊緩緩駛來,當馬車經過仍在吟詩的他身邊時,簾子拉起一角,露出一個秀麗絕倫的瓜子臉來,漆黑頭發隻用一根淡藍寶石簪子,淡雅至極卻不失高貴之氣,隻見她徑直瞧向那牽著那匹老馬的他。 他似乎是感覺到了那女子的視線,他對那女子點頭燦爛一笑,又朗聲吟道:“羨美人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態度兮,鳳舞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披霜;。其靜若何,鬆生空穀;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生於孰地?降自何方?” 那女子何曾見過此等陣勢,冰冷俏臉破天荒的一紅,凝視他一番後便將簾子放了下去。 “師傅,他們不是一般人!”鳳凰的眼睛閃爍著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智慧光芒,注視著那一群人消失在路的盡頭。 “為什麼這麼說?不要告訴師傅是因為有太多的人保護一個弱女子!”他饒有興趣的問道。 “世上能有如此之多騎的剽悍護衛之人定不會是凡人,這近百人皆算得上江湖二流高手,足登天下五品甚至六品高手之列!尤其那個駕車老者更是深藏不露,如此崎嶇之路竟然能將馬車駕得如此平穩,內力定然不凡。還有馬車旁騎白馬的黑衫青年劍客,在那小姐拉起簾子時便已手按劍柄,凝神屏氣,暗中做好了將師父你擊倒擒獲的準備,此人必是護衛的頭領。如此年輕就有這種本領在江湖肯定是大大出名的。 如果不是聽她親口說出,又有誰會相信這番話竟是出自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口中,若有旁人,定會驚個目瞪口呆吧。 他倒是微笑不語,顯然是已經習慣她的驚人之舉,舉首望天淡淡道:“如果你是偷襲的一方,則必敗無疑!” 此時的鳳凰再無一點調皮之情,微皺眉頭,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你可曾發現他們每個人都暗藏短弩,放於馬鞍旁的包袱之內,第四十二個護衛的包袱內露出了短弩一角。這種短弩乃是千雪王朝軍隊所用,威力極大,百步之內絕對能穿透一般軟甲!這隊護衛實力最為雄厚的並非那老者和那青年劍手,而是看似普通的該隊最後一名中年騎士,他足可列當世一流高手,就算沒有進入天下九品高手之列,亦不遠矣!” 他摸著那老瘦之馬的鬃毛,不急不緩地說道:“還有,那車上的柔弱女子也會武功,至於深淺尚不得知,但任何小看她的人都會吃大虧的!” 他朝著已遠遠駛去的馬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瀟灑而醉人。 “此路是俺開,此樹是俺栽,要想從此過,拿出買命錢!今天俺心情好,隻要給俺三百兩銀子就行了,實在有困難的話二百兩也行,再少些我是沒意見啦,可這幫兄弟就不會同意了!”隻見一豹眼環須大漢立於大道中間,手持兩把比一般要重上一倍的開山斧,氣勢驚人,身後跟著三百來衣衫不整卻氣勢洶洶的持刀持棍者。 “嘿嘿,這句話可是上次我被別人打劫時學來的,有氣勢有魄力,我喜歡!”豹眼持斧大漢想到這心中不免一陣得意。隻是他不知道,此時這個笑容配上他的那“威武”形象顯得無比詭異,令人好不毛骨悚然。 被攔的正是那群護衛,正所謂樹大招風,這麼浩浩蕩蕩的隊伍被人搶劫是正常的,不被人搶劫反倒是不正常的了。 見此眾護衛並沒有一絲的恐慌,反而是滿目的不屑,顯然並不將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裡。 在他們看來,收拾這群廢物隻是拔刀收刀之間時間長短的問題,他們在等命令,一個展開屠殺的命令!敢將念頭動到他們頭上,簡直就是小鬼給鐘馗送禮嘛。 “且給他們四百兩銀子,莫要生事!林旭,小不忍則亂大謀。”馬車內傳來那女子清脆冷漠的聲音,平淡的言語裡有著不可抗拒的氣勢。 聞言那馬車旁的黑衫青年劍客鬆開已握緊劍柄的手,恭聲道:“是,少主!” “林旭,早就說過不要叫我少主,叫我名字就行了。”馬車中的女子略帶責怪味道的說道。 林歆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隨即就被一種無名的傷痛掩蓋,不再說話。 一護衛縱馬前行幾步將一袋銀幣扔了過去,被那持斧大漢接了住,掂量了一番,朗聲大笑道:“好,爽快!我們這一行有一句名言叫‘盜亦有道’!大爺我就聽這句話順耳,既然各位如此配合,那我們就此讓過給各位送行!” 說完他走向大路一旁,雙斧柱地含笑注視著眾護衛,其身後的近三百來人也分立兩旁,擺明是給他們讓路。 一眾護衛皆表露出極大的憎惡,隻是礙於主人的命令不得不忍氣吞聲,心中早已是怒火三丈,他們抬著高傲的頭顱從這些所謂的無恥匪類中緩緩而過,連正眼也欠奉。 馬隊最後的那位騎士見狀不由皺了皺眉頭,但也沒有說什麼。 他們沒有發現那持斧蠻漢眼中閃過一抹狡猾而殘酷的笑意,雙手已緊握那開山巨斧,眼中那嗜血的光芒就像是在等待著獵物掉入陷阱的那一刻的興奮。 當那非同一般的華麗馬車經過人群之間時,從那三百人間突然掠起數十身影沖向馬車,刀劍發出的光芒霎時織成一張耀目的大網罩向馬車,其他近三百人隨即蜂擁至護衛跟前,一場大規模的混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那些撲向馬車應該是想要擒賊先擒網的身影手中刀劍淩空而下,似乎是要將馬車生生撕開。 馬車旁的青年腰間長劍終於出鞘,一道淩厲的青色劍氣迎向刺客,像一陣清脆的龍吟,劃過充斥著殺戮的天空。 劍氣所到之處,三個刺客頓時被攔腰斬斷,從他們身體迸出的鮮血像妖艷的紅玫瑰,綻放在清冷的空氣中,掉落在地的殘軀連呻吟的機會也沒有,生命消失的是這麼迅速,毫無價值可言。 原本嚴密的攻勢被他撕開一個口子,其他人的攻勢一挫,立即展開新的一輪進攻,但青年手中沾著鮮血的利劍就像是死神之鐮刀散發黑暗的氣息,在向生命發出死亡的召喚。 他橫劍立在馬車前,就像是守護神般守護著自己在意的東西,不可抗拒,不容侵犯。 遭偷襲的馬隊護衛並沒有亂了陣腳,馬上訓練有素地擺開防禦陣勢,抵擋一波又一波的攻勢,雖然劫匪在數量上占了絕對優勢,但並不能從一百護衛那裡占到多少便宜,相反,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在了對方嚴密的防守下。 那持斧大漢在砍翻三個護衛後和青年有了正麵的交鋒,巨大的板斧帶著呼嘯聲劈向青年長劍,劍斧相交激出一陣火光後,壯漢眼神愈加瘋狂,手中巨斧如狂魔亂舞,毫無章法可言,簡單的沒有任何多餘的招式,但破壞力卻是驚人的大。 青年實力雖然高出他許多但也被他不要命的打法給纏住,一時間脫不開身去守護馬車。 不同於一般劫匪的黑衣人發動了第二輪攻勢,但被壯漢纏住的青年並沒有慌張,眼裡甚至有一種不屑的憐憫,看那些飛蛾撲火般朝馬車掠去的刺客就像看死人一般。 一直未動的駕車老者原本瞇著的眼睛猛然張開,冰冷的殺機在他身旁快速彌漫,隻見他雙手突然變得蒼白,再由毫無血色的灰白色轉為如玉般的亮白,眾人眼中蒼老無力的老人霎時變成了一個殺人易如反掌的高手。 接近馬車的人一個個像斷線的風箏被擊飛出去,躺在地上抽搐兩下便不再動彈,由此可見老者內力的深厚,輕揮衣袖便揚起一陣罡風,馬車成了一個無人能靠近的禁地。 廝殺漸入高潮,雙方都殺紅了眼,護衛的傷亡雖然不大,但一想到自己心目中像神一般的主子正處在危險當中,便像野獸般展開殺戮,尋找自己的食物。自己的性命遠遠沒有馬車中主人的一點安危重要,這是每個護衛共同的信念。 強盜在護衛的瘋狂反擊下已經死傷一半,但仍不肯退縮。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鐵衛隊削弱敵人攻勢,銀衛隊使用‘天弩’,射完一輪後,金衛隊跟上,務必將敵人數量減至百人!”馬車裡的女子無比鎮定的命令道,簡潔而堅定,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在女子的指揮下,強盜死傷慘重,持斧巨漢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個倒下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當初財迷心竅收下神秘人的巨額定金答應在這裡攔截馬隊,結果落得個有錢沒命花的地步;恨的是這群護衛手中的弓弩就像是吃豆腐般奪取兄弟的性命。 似乎一切已經毫無懸念。 “林中埋伏有弓箭手,人數不下百人!”一個溫醇卻有力的聲音響起,令馬隊中一直冷眼旁觀的中年負槍騎士臉色大變。 路的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一匹瘦馬,馬上坐著那位落拓文人般的男子,懷裡抱著叫鳳凰的小女孩,儒雅男子竟散發著萬軍叢中談笑風生的軍人氣質,小女孩麵對血肉模糊的殺戮,漂亮的藍色眸子愈加明亮。 中年騎士對那奇異男子感激地點頭,提韁縱馬前行,金色長槍劃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所到之處無一合之將,長槍翻騰如蛟龍入雲氣勢驚人,其軌跡天馬行空,無跡可循,槍法已經進入由實入虛虛實相間的玄妙境界。 他發出一陣長嘯,人從馬上躍起飛入林中,剛準備射箭的潛伏眾人隻見眼前仿佛升起一輪太陽,金色而璀璨,再就是喉嚨一熱,便再無知覺陷入永久的睡眠。 近百人的弓箭手不到片刻便被天下用槍絕對可以排進前五的中年人消滅殆盡,因為提醒的早,林中弓箭手隻射出一輪箭便再沒上箭的機會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護衛身上的軟甲足夠堅實,並無太大傷亡。 但那些倒黴的強盜就不一樣了,他們本來武功就不高,加上又站在外圍,在內外夾擊下幾乎一個個被射成了刺蝟。 “為什麼?為什麼連我們也要射?”身中近十箭的持斧壯漢眼中迷茫而悲哀,“我們不是同伴嗎?” 與虎謀皮,下場隻有一個――像祭品般可悲的獻上自己! 在死之前,壯漢終於用近三百條兄弟的生命和自己的一切為代價懂得了這個道理,手中巨斧摔落在地,揚起塵埃。 在女子的指揮子下護衛開始清理這塊被鮮血染紅的土地,我們稱之為戰場也不為過,有四百多生命永久的在這裡沉睡,甚至連悲哀的時間也沒有。 中年人縱馬至那男子麵前,抱拳道:“今日多謝兄臺示警!” 男子搖搖頭,看著提著金槍中年人眼中真誠的感激之情,微笑道:“我隻做我想做的事,若我有此遭遇,我想你也不會袖手旁觀!實不必言謝!” “兄臺往何處去?” “聽聞天下十大名茶有八皆在京城,故有意前往。” “沒想到你我還是同道中人,正好我們也要去京城,可否隨我們一同前往,也讓我們有報答的機會!” 顯然男子有些猶豫,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今朝有酒今朝醉,兄臺連讓我與恩人同醉的機會也不給嗎?酒和茶林某可是一樣也沒錯過。” “明日愁來明日愁”男子接道,嘴角泛起弧度。 兩人相視大笑,大有相見恨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