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是由人管理的家畜,這種優勝劣汰和驅逐是通過人來完成的,每年春季前母羊下羔後,在羊長到近四十天時,會宰殺多餘的小公羊,留下優質的九道圈二毛子皮,小羊羔肉質鮮嫩,爆炒羊羔肉是一道名菜,皮子和肉的收入加起來,能頂一個半大的羊的價錢。若羊長大後,公羊的比例還高,引來雄性過剩的爭鬥,牧羊人會留下同類中體骼大的優秀種羊,把相對弱和劣的閹了,養成肉羊,長大後宰殺賣肉。羊的社會,母羊承擔生兒育女的責任,勞苦功高,能多活幾年,公羊這些公子哥們,悠手好閑,無所事事,也不要羨慕,大多短命,活不過四十天,剩餘的也是當公公的命,而且是養一身好肉即死的短命公公,剩下幾隻騷胡,那是燒高香了,僥幸多次逃過了高懸在頭上的刀口。 羊也有朋友圈,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羊有圈子,羯羊雖然閹割,但也象皇宮裡的太監,與宮女結成對食,羯羊在吃草,走路,回圈後,也會和自己喜歡的母羊待在一起,挨挨擠擠,耳鬢斯磨,打發時間。一隻母羊繁衍的後代,也會形成一個小團體,聚在一起,同齡的羊也喜歡湊熱鬧,小羊羔會聚在一起,蹦蹦跳跳,玩玩耍耍,惟獨騷胡,如一個槽裡的叫驢,一個見不得一個,打鬥,驅逐,拚個你死我活。 羊群中也有弱勢群體,失去母親的小羊羔,體弱多病的,身體受傷的,來自外部的不被群體接納的羊,我們牧的羊群裡就有這麼七隻,它們跟其它的同類不大一樣,體格小、瘦弱、毛發不光亮,它們總是很拘束地在羊群中行走或站立,一般落在後麵,不敢接近騷胡,大羯羊和美麗的母羊,一副謹小慎微的猥瑣模樣,惟恐稍有不慎,站錯了隊,跨越了位置,惹其它羊發怒,招來挨揍。在集體生活中,它們走路靠邊站,吃別的羊吃剩的草料或啃過的草茬,若冬季喂料,等別的羊吃過之後,它才敢走過去貼近食槽,眼睛警惕著四周,賊眉鼠眼,吃的動作也非常靦腆,大姑娘似的,或者偷偷搶上幾口。早晨飲水的時候,它也知道先來後到,先大到小的禮數和秩序,羊群全部喝飽離開後,它才擠擠巴巴喝點剩的,晚上歸圈休息,臟、亂、差和遭風雨的地方,是它們的棲息地。 相比較,人的世界比羊好多了,這就是文明,就是幾千年來,古代先賢和聖人,為我們製定了精神領域的宗教,社會領域的規則,生活領域的習慣,保障領域的法律等等,使人生而平等,各安天命,人人有生育、撫養、自由、治療、教育、生存、生活工作、結婚、成長、發展、老來被贍養、受保障等諸多的權利和空間。多麼的人性化,這是多麼好的社會,相對於動物世界,這就是天堂,人間樂土。 蛇狼對我說:“人牧羊,羊也在放人,是相互的,羊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諸如自然界好多淺顯易見的道理,在啟發人,羊也會讓人明白世界上的一些道理”。羊一撒出去,就心外無物,專心吃草,工作、生活都是吃草,簡潔、簡單;羊最會走路,別看它智商低,低能動物,可它選的沙漠、戈壁、陡坡、山脊、山澤,所過之處的羊腸小道,都是最理想、安穩的路,比人選的好,羊也有責任和愛心,騷胡帶隊護群,抵禦外來侵害,母羊有舔犢之情,小羊有跪乳之恩。羔羊似乎懂得母親的艱辛與不易,所以吃奶時是跪著的。過去中國有一種“送羊勸孝”的風俗,也是羊影響中國古人品行和民風的最直接反映。史料記載,“送羊勸孝”一般在每年陰歷六七月間進行,外祖父、舅舅要給外孫、外甥送隻羊。原來傳說中,有一個小孩不孝敬爹娘,放牧的舅舅便將外甥領到羊群邊。外甥看到羔羊跪在母羊麵前吃奶,一下子明白了舅舅的用意:羔羊尚知孝敬母親,何況人呢?舅舅於是送給他一隻羊羔,讓他抱回家。羔羊的跪乳被人們賦予了“至孝”和“知禮”的意義。反麵講,屬羊的命不濟,羊眼裡常汪著淚蛋子,因為羊隻有一個胃,地大草廣,遍地好草,吃了這搭顧不了那搭,吃了上麵顧不了下麵,山外有山,草外有草,羊拿遍地的草沒辦法,正象狼要吃天,無法下爪,很無奈,人生也是這樣,愛離別,恨不得,有不夠,這山望著那山高。蛇狼給我說:“年輕時,你爺和我一樣,都是窮苦人,給人家打長工,跑腿,你爺不認自己的苦命,愛學習,半輩子熬了個帳房先生,解放前,別人低價甩地,他用半生積蓄買了幾畝地,不識時方,解放後定成分,被劃成了地主,害了自己,害了一家人。” 9月,銀川平原上一片金黃,碩果累累,我的家鄉塞上江南的中衛水澆地,把“天下黃河富寧夏”表現得實實在在,莊稼已經一塊接一塊地成熟了。稻田金黃,高梁在同一刻變成了紅色,紅得像彩霞一片,像舉著一桿桿耀眼的旗幟,包穀上黃下綠,地裡的青豆成熟了,蘿卜長大了,白菜也不小了。 我們牧羊的綠洲,在沙漠裡,氣候比平原更豐富,催生著植物五顏六色的變化著。連綿的黃褐色沙丘上,沙棗金黃,帶動著胡楊葉子也黃了,紅柳的紫皮中掩映著野枸杞紅燦燦的,成片的野生蘆葦舉著狗尾巴似的頭,張揚著絲絲縷縷的萬千白發隨風搖拽,芨芨草由綠變青,青中帶著枯萎的黃白色,赤橙紅藍青綠紫,好像上帝的調色板,一片一片單色調,或混合著,又演繹出更復雜尖變的自然色,充填其間,仿佛一幅圖畫。 這個節氣,我們牧人是最繁忙的,起早貪黑,牧羊、打草,讓羊吃得飽飽的,讓過冬的草場壘得高高的。 剛來時,看見牛羊糞就捂鼻子,聞到那氣味就惡心的想嘔,慢慢的適應了,在羊群裡或者放牧的路上,跟在羊屁股後麵,不時有羊拉糞蛋蛋,我也不覺得牛羊糞的味道不那麼惡心了。我覺得自己身上也有了羊毛氣味,修練成真正好牧羊人了。可是這幾天,除了羊糞的臭味外,有多了一種濃重的騷味,原來這期間,幾個騷胡荷爾蒙分泌過剩,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雄性騷味,一路上騷氣難聞,怪不得叫“騷胡”。 接下來的幾周,我跟他們學習打草、鍘草、清圈。我覺得這活沒有放羊好玩,跟我在學校放假後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差不多,出力流汗,重復機械,沒啥趣味,但也有不同。 我不出去牧羊了,在院子等著和他們去割草,望東方看,天邊開始紅了,初秋的晨陽也透著成熟的味道,先是一抹淺桔紅,像黃土高原的少女有著的高原紅,漸漸地,天空的邊緣把雲彩染出了一暈玫瑰色,接著巨大的太陽帶著金黃色的皇冠冒出了地麵,天和沙漠交相成輝,我分明看到了金秋+月一浪強似一浪的稻浪。大漠醒了,萬物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晨霧漸漸散了,螞蚱羽翅上的露水早已被太陽曬乾,身子又恢復了夏日的輕盈,稍聽到些響動,就展開翅膀朝遠處飛去。我們就開始勞動了。打草就是割草,生產隊收麥割稻用短把鐮刀,要彎腰,一手抓禾苗,一手揮鐮,齊根刷過去,割的一棵不剩,整整齊齊。我也用它割田梗地畔的草,牧羊人打草用的是長達一米多的長把鐮刀,人站著揮鐮掃割,動作像打,怪不得叫打草,動作原始初野,速度快,效率高,但割過的地像牲口啃過遭塌過的一樣,有的倒了,有的立著,草根參差不齊。今年雨水充裕,沙漠綠洲青草雖不茂密,但長得高,麵積大。我揮舞鐮刀,象拿著大掃帚掃地一樣,劃著大字,身後一溜青草匍匐倒地,沙坡灘、戈壁地,如禿子的頭發,東一坨西一塊散布著芨芨,梭梭草,荊棘叢生,燈籠草、馬蓮花、狗尾巴之類的迎風晃動。草中夾雜著蒲公英、馬蘭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剛開始割草,我揮個長把鐮刀,覺得好玩,比賽似的奮力劃拉,爭先恐後地往地前頭趕,真的走到了前頭,看著我橫七豎八打倒的一片草,很有成就感。可我畢竟還是個娃娃,割著割著就沒耐性了,看鐮刀割過,斷口處流出綠色或白色的汁,透著淡淡的青草味,我張著嘴,捕捉空氣中能嗅到花粉的清香,聽蜜蜂嗡嗡叫著,我又尋覓它們,蝴蝶上下翻飛,飛來飛去,知了蹦蹦跳跳地死命叫著,還有些蚱蜢被驚得跳起一人多高,老鼠和沙漠蜥蜴拚命地四散逃逸,我就逮和捉他們一些不知名的鳥雀在草地上空低低地飛翔,掠食被我們驚起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