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行至水窮處 一(1 / 1)

千秋誰與度 瀾若般若 3596 字 2024-03-25

趙懿這廂正悠哉遊哉地喝茶,眼見個麵目姣好的少女進得大堂,漫不經心的笑意還未達嘴角,便差點將口裡的茶湯噴將出來:格天府的小女娃。   幾步竄到她跟前,習慣性地去拎她的後襟領子,未料她並不如往常那般敏捷地躲,反而安靜地抬起密長的眼睫,看他:“趙家哥哥,你怎到了此地?”   趙懿的大手停在空中,緩緩放下,上下打量著眼前之人:依舊是那欺霜賽雪的容顏,卻有些憔悴,似乎曾度過無數的不眠之夜,那雙靈動得溢彩流光的明目,也似乎籠上了淡淡的憂傷之色。   半年餘不見,這小女娃竟然長大了,從頭發絲到腳尖,都散發出一種讓人憐惜的哀愁和美麗。   愣得半刻才皺起眉頭,問:“樂樂,怎扮成如此模樣?你翁翁看不見,折騰不了他的。”   他倆在家庭內部與長輩的對抗上是同類,他向來與阿爹和皇後暗中較勁,她則因太師不肯道出她阿爹離府的原由,找著機會折騰老頭子。   “你阿爹有時不也穿著粗布衣去親耕麼?”秦樂樂隨他行到案幾旁,反問。   她有意的,她明知他對高高在上的親爹一年中當半天農人的事呲之以鼻,認為他不過是在裝模作樣。   事實上他對自己的親爹一直沒看明白,當年的他文武聰明,勇敢果絕,甚至能挽弓至一石五鬥。諸臣也贊他資性朗悟,博學強記,在靖康元年的國難中,眾人失色驚慌,他卻慷慨請行去與金人交涉,副使少宰張邦昌恐懼得鼻涕眼淚齊流,他卻極冷靜,與金人比射箭三矢連中,以至金庭疑他非皇子而出自將門。   後來的他一意求和,半壁偏安,究竟是因為厭倦了那段內憂外患,愴惶輾轉的日子,還是為求生存懼怕二聖歸來,或者,不敢太過得罪金庭,畢竟諸位至親還被質在北地,隨時可成刀下魚肉,劍下亡魂。   或許,都有?他搖搖頭,看秦樂樂眼中毫不掩示的譏諷,咬了咬後牙: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她先是警戒且奇怪地待他,後來則常常話裡話外地刺他。   但這不僅不是他的錯,還搞得他好長時間心裡有陰影。算了,男人不跟女子講道理,講也講不通,等她出嫁後明白倫常了,自然會改變對他的態度。   “老頭子讓我去舊都祭祖,順路暗查一下官場和民情,再便是想辦法把你弄回格天府。”趙懿回答她的問題後又把球踢將回去:“可要跟我一路走?”   秦樂樂偷偷出府時並沒有通知趙懿,知他總拿她當小女娃,此時也不接他的話,隻漫笑盈盈地說:“你阿爹對老頭子可真謂體恤呢。”   她雖然時不時地折騰太師,但從來還是喚他為翁翁的,現在居然和自己一樣了?趙懿忽然覺得,小女娃的刺這次不是針對他,而是轉向了兩個老頭子。   心裡微妙地歡喜起來。因為他對她溫潤儒雅,權傾天下的翁翁總是敬而遠之的。老頭子便如現在的阿爹及他領養的同宗兄弟們一樣,與他趙懿是活在不同的世界的。   他們總是衣冠楚楚,談吐文雅,要麼遊走在聖賢的文字,要麼慷慨在治國的廟堂,而他作為皇帝的親生兒子,卻陰差陽錯地,注定流著汗,淌著血,罵著娘,提戟掄槍,在刀光劍影的戰場,或黃沙彌漫的演武場。   “好樂樂。”眼前的人仿佛又是多年前那個明眸善睞,左一句趙家哥哥,右一句趙家哥哥的天真女娃,他極是喜歡:“你若不願回府,捎封信回去也行,太師因牽掛你都病倒了。”   未料得到的回復竟白開水一般地淡:“他年紀大了,傷風感冒常有的事,未必是因我之故。”   這次,趙懿收起笑意,開始認真地打量她:娟娟靜美的容顏,一雙明眸如水洗過般的清凈。   沉靜,她的神情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沉靜。   何事讓她改變這許多?他未來得及細想,又聽她問:“你出來可有帶陳猛他們?”   陳猛,以前常與他乾架的那夥少年的頭,後來雙方不打不相識,握手言和,一邦人便在個破落的祠堂開起了武學,專門訓練流浪少年,等他們長大,再進入他的軍隊謀前途。   他的月錢遠不夠花,秦樂樂曾不餘遺力地以首飾珠寶支持過他,當然,也用他的人,在格天府內大搞破壞活動,弄得府內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想到那寬闊破舊的石墻,以及兩側的雕梁畫棟,奇花異石,唯中間百米土埂衰敗,荒草叢生。他便忍不住想笑:左右的大戶人家誰也不問津他的武學,當然是心有默契,任這一方天地,隔斷家長裡短,流言蜚語,各自家裡也就有了隱私。   名門望族啊,越高越大就越需要一塊遮羞的布,生在天下第一大戶的他,太懂其中的道理。   就如小女娃那曾隱在深宅的阿爹,那樣一個謫仙般的人,卻是太師最喜愛卻又最不願為人知的嫡長子。   “你要用人?”瞧著她眼裡一閃而過的幽光,他問。這小女娃時不時會被精怪附體,搞些怪動作來戲弄人間,這次,她又要做甚?   她不回答,自言自語:“你難得遠行,陳猛一定跟著。嗯,此去北地幾月,再來到湖州郡,你便沒有生出什麼想法?”將茶盞推過去:“好歹我烹出來的,知你不在意,也別浪費了。”   趙懿分不出她的口吻是嘲諷還是無奈,將茶湯一氣喝到盞見底,答:“有甚想法?辦好差事便是。”   “你不覺得,很多人有充足的理由來恨你我?”秦樂樂猶豫半晌,終於將心事委婉地問將出來。   趙懿的手再次在空中頓了頓,北地多州被劃給金庭,義軍活躍。湖州因嶽三公子在此,嶽帥舊部紛紛聚集前來,當地人上至知府周致深下到底層百姓,都對主戰派特別是嶽帥一家報有普遍的同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放下茶盞,眼神變得陰沉,冷笑:“兩個老頭子吃的飯,讓你我去跑茅廁,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再說,我姓趙的不也有齊安郡王這號人麼?秦氏還有你阿爹。”   他忽然打住,看對方黯然哀傷的眼神,嘆口氣,放緩語意:“我說過多次,我真的,不知道詳情。”   ——————   注:   1,齊安郡王趙士?[niǎo],(1084—1153)字立之,郇康孝王仲禦之四子。有大誌,好學,擅文章。歷任寧遠軍承宣使,權同知大宗正事等位。按輩份是趙構的叔父,是他向孟太後請求讓趙構繼承皇位並得諸多支持。齊安郡王為人正直,做過不少救濟國難,憐憫百姓的事。當嶽飛蒙冤,他入宮找趙構理論,以全家百口擔保嶽帥無罪,結果反被萬俟卨(嶽飛案的第二個主審)彈劾,終被革職,逐出臨安,貶死地方。   2,孟皇後,昭慈聖獻皇後(1073年—1131年)宋哲宗的第一位皇後,曾二度被廢二度復位,並兩次於國勢危急之下垂簾聽政,扶持趙構上位。   3,青年時代的趙構的確文武雙全,1126年靖康難之前,他因出使金國表現良好,他爹徽宗升他任節度使和幾州牧,後來他哥欽宗也拜他為兵馬大元帥,募兵勤王,但不久後舊都破,徽欽二帝及百官都被金人所擄,特別是他在次年登基以後,估計他的心態就發生了微妙變化,畢竟,二聖歸,構何存啊。畢竟後世的土木堡之變證明了,哥哥回來了,弟弟隻好死了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