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起伏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高堂梁柱,一律沉水香木,便是池塘和花臺,亦以黃金砌成。 收刮民脂民膏的暴發戶,真他娘的奢靡逾禁。成長在鐘鳴鼎食的大金皇子進入節度使府,也不禁驚訝地腹誹。 花廳內絲竹悠揚,舞姿翩翩,葉家杭到時,皇帝的養子和親兒都已在場,鏤花嵌玉的梨花木大案上,擺滿了百餘碟水果,乾果,香花,蜜餞,酸鹹小吃及臘味醃製品。 一番禮貌客氣的問候完畢,葉家杭被安排在貴賓位,趙懿和珠瑤則分坐在他左右。 小公主直到落座,也未從極度震驚中恢復: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竟是金國最受寵愛的皇子。 餘光打量著眉目軒朗,談笑自若的少年,心中又升起隱隱的期盼:他無論如何喜歡錦娘,也娶不得她。我既與他不期重逢,又門當戶對,此生必定有緣。 她阿娘本為趙構側室,是以她雖金枝玉葉,卻不象秦樂樂受父母影響,在婚姻大事期盼著男方的忠貞。 觥籌交錯,張子正殷切地將一盤砌香萱花柳兒端到諸皇子和公主麵前,滿麵笑容地介紹:“各位請嘗,此乃我府獨門製作,以珍貴花草混合,再加萱花汁攪拌,浸入蜜糖而成。” 葉家杭依言嘗得一枚:“香氣清淡,卻有萱花之甜,靈芝之素,玉曇之凈,綠竹之清,並禪蓮之空靈,讓人回味無窮。” “六大王說得不錯,這道蜜餞的確美味。”趙懿皮笑肉不笑地附合,記起他倆初見時喝茶比劍,共懲貪官的往事,暗想:小子八麵玲瓏,不知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趙昚和趙璩也紛紛誇贊,平素最活潑的小公主,卻心事重重,沉默地挑選自己喜愛的吃。 張子正受到鼓勵,又將十來種小座吃食的產地,風味,製作方法一一介紹。 “我看張公子的用度享受,比你們皇家更加精致奢華。”葉家杭忽然轉頭,對珠瑤和趙懿低笑道。 這明目張膽的挑撥離間,讓小公主明白了他對節度使府的態度,當即發聲責問曾經的好友:“張子正,你前日欺負的雨荷是我和樂樂在民間的姐妹,晚些你得隨我去陪禮道歉。” 她知曉意中人和秦樂樂有過硬的交情,話裡話外都站在那人的立場,偷眼看向少年,果見他目中幾許贊賞。 “一場誤會而已,我本是慕他幾人風采,想結交來著。席後我與你同去,解釋清楚便是。”張子正麵不改色地說謊話,眼見珠瑤明顯不信,補充道:“三辰為證,一言不欺。” 不學無術,敢做不敢當的慫貨。葉家杭實在控製不住,輕笑出聲,譏諷之意溢於言表。 距此二百年前,後唐皇帝莊宗李存勖滅蜀,曾下詔給蜀主王衍:固當裂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他才以日月星三辰發誓,墨跡未乾,誓言猶在,卻派人誅殺王衍及與之同行的宗族,後妃,大臣和宮人,連後唐的樞密使也看不過去,悄悄地將一行改為一族,救得千餘性命。 資治通鑒曾評價:誓之以三辰而終殺之,非信也。 張子正大概不知從何處聽過此話,卻不解其詳,此時借來粉飾自己惡行,便顯得極為荒謬和可笑。 三位趙姓皇子讀過史書,正覺尷尬,張俊領著皇帝及幾位大臣進得花廳,眾人紛紛肅然,起立,施禮。 趙構曾在崇政殿正式會過葉家杭母子,所以此次在私人場合隻問候幾句,隨及被引向垂拱門後的宴席,留下一眾年輕人繼續海闊天空地談天說地。 仆人魚貫而入,撤走碟盞碗箸,川流不息地上了第二輪餐前小吃:果子切片,時鮮水果和果子製品,共約七十餘盤。 葉家杭趁機提議以詩詞猜果名的遊戲:輪流出題,輸一次便贈一件贏者想要的物什。 珠瑤率先拍掌贊同:意中人說的不好也是好。趙昚和趙懿素來同情嶽氏,趙璩則怨怪節度使窮奢極欲得令人發指,此時見金國皇子意在奪取張氏財物,無不順水推舟地想趁火打劫。 “我先拋磚引玉,金穀風露涼,綠珠醉初醒。珠帳夜不收,月明墮清影。請問張公子,此是何種水果?”葉家杭一馬當先,首先發難。 張子正自小厭惡文課,此時敵眾我寡,來勢洶洶,腦中一片空白,訥訥半晌,終以輸陣仗不輸氣勢的姿態道:“好,你要何物?不信我府拿不出。” 葉家杭悠然一笑,直奔張俊豐厚私庫:“天下皆知節度使富可敵國,小王自然不疑貴府信譽,公子才說要帶我等參看藏品,且先記下如何?” “如此甚好。”珠瑤笑盈盈地接話:“我來,張子正接招,王母階前種幾株,水晶簾內看如無。隻應漢武金盤上,瀉得珊珊白露珠。此為何種水果?你說。” 張子正不知戀愛中的少女腦子發熱,為了情郎甚至可與家人決裂,眼見對他向來友善的小公主改變立場,驚懼交加,更是半天說不出話,又輸得一場。 三位趙氏皇子趁勢痛打落水狗,連番出題,當第一道下酒菜上案時,張子正已輸了二十次。 葉家杭神情愉快地拿起玉箸品菜:“這道花炊鵪子燴荔枝白腰子灑以薔露,散以冰腦,倒也別出心裁。” 張子正卻毫無食欲,隻想著如何將敗局挽回,眼見場上舞伎們裊裊娜娜,千姿百態,腦中靈光一閃:“我們來詠贊美女,順座往下接,接不上的算輸。” 不等眾郎君答復,已得意洋洋地曼聲吟道:“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橫接眼波來。” 他常年流連煙花巷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偎紅倚翠,為討美人歡心,在情色艷詞上很下了一番功夫。 此時輸得急眼,便想葉家杭年紀還小,趙懿一介武夫,另兩位素來假正經,定然在這方麵落後於他,便不管不顧地起了頭。 “鬢垂香頸雲遮藕,粉著蘭胸雪”趙璩作為男人,顯然讀過《香奩集》,加之習慣了宴飲時吟詩度曲,下意識地便續了上去。 眼光瞟過義妹珠瑤,又連忙改口:“酒後胡言上不得臺麵,適才我等猜詩,接下來不如投壺?” 投壺比技藝不比才情,張子正滿口答應,但他未曾想到的是,這一項他竟然輸得更慘,原因是除了葉家杭,趙懿也是個中高手,兩人根本不玩倚竿,而是次次貫耳。 風從庭外起,拂麵不寒,染就柳黃,吹暖寒江,鶯啼燕呢的春天,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降臨。 節度使的小公子卻覺得背心泛起涼意:不怕別的,就怕又要他爹最喜歡的嶽飛遺物,為了還清安定郡王府的債,他已經偷偷地順出過幾件。 當然,他不知道,葉家杭正是奔著這個來的。 —————— 注 1,關於張俊宴請高宗的事,有興趣的親們可以自己去查歷史,一頓飯擺出來的上等酒,食,果子便多達幾百種,進獻之物包括金器三千兩,珠子近七萬顆,外加大批玉器,古玩,書畫,綾羅緞綿。 2,投壺從六藝中的射禮演變而來,後來成為宴席上的遊戲。它起自春秋,鼎盛於唐宋。投壺時,箭身靠在壺口叫“倚竿”,箭插在兩邊的空心圓柱裡叫“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