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倒在沙發上,閉著眼,深深的一聲嘆,來自疲憊也帶著幾分失落。 昏昏欲睡之時,馬桶沖水聲,把他又喚了回來。冷雪一瘸一拐得走出廁所,眼睛一直盯著外賣盒子,身上那件寬鬆男士上衣,竟然被穿出了裙子的效果。 吳鳴沒有去攙扶,自顧自的打開外賣,嘴裡還念叨著:“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走去哪?送死嗎?”冷雪坐下說。 “這才對嘛,聽人勸吃飽飯……你把腿蓋上點,別著涼。” 那雙大白腿,讓吳鳴覺得無所適從,為了避免尷尬,他把毯子塞進對冷雪懷裡。而對方卻不以為意,手裡的勺子始終沒停過,毯子則一直是團成個球。 “你先吃,我給你弄點熱水喝。”吳鳴端著杯子去接水,可沒走幾步臉色卻變了,“有別人來過?” “你怎麼知道?” “我在家裡安了監控,隨時隨地想看就看。” “撒謊。我用電子眼掃描過,根本沒有。”冷雪抿一口稀粥說。 “好吧。我聞到了一股煙味,你身上可沒有香煙。” 冷雪之前沒聞到,此時又特意仰起鼻子嗅了嗅,結果還是沒聞到,“你是狗鼻子嗎?” “來的人,是你同夥?” “嗯。你不吃嗎?”冷雪麵無表情地說,眼神裡還有種不真實的單純。 “吃啊,削完這個蘋果,我就吃。” 那一刻,吳鳴找到了一點李根附體的感覺。冷雪雖然一直素顏,但是卻好看又耐看,哪怕長發蓬亂,也讓人情不自禁多瞧兩眼。小屋溫馨,晚餐愜意,頗有種居家小兩口的即視感。吳鳴隨著心中暢想,去到了婚後哄娃的場景,可誰知畫風突變了,冷雪端著兩把沖鋒槍,和源源不斷的敵人瘋狂對射,吳鳴隻能護著孩子抱頭鼠竄。短暫的白日夢,嚇得他渾身戰栗,連蘋果都掉落了。 冷雪看見吳鳴額頭的冷汗,遞上紙巾問:“今天怎麼收費?” “啊?”吳鳴頓了頓道。 “穿了你的衣服,吃了你的飯,該怎麼算?” 事實上,吳鳴並不算貪財,他隻是所有底層人的一個縮影。習慣了精打細算,習慣了與世隔絕的生活,習慣了2129這個壓迫人的時代。 當吳鳴糾結要不要挽回印象自掏腰包時,房門被打開了。 “吳鳴,媽喊你……” 那一刻,三人呆住了,心內活動一個比一個復雜。 “這人誰呀?怎麼穿著吳鳴的衣服,還故意露著大腿,他交女朋友了?” “沒武器,沒有格鬥向機械假肢,沒有威脅。” “糟了,忘了吳晴有門禁這事了。麻煩了,該怎麼解釋呢?算了照實說吧,我可不想對家人撒謊。” 吳鳴箭步如飛,拽著吳晴躲進廁所裡。留下一臉若無其事的冷雪,低頭舀著碗裡的粥。 “你交女朋友,咱媽知道嗎?” “我沒有,那不是我女朋友。”吳鳴解釋道。 “穿成那樣坐你身邊吃飯,你還說不是……你被帶壞了,什麼女人都往回領。”吳晴把事情曲解了,想成了骯臟的交易。說話時的表情透著真正的憤怒,而不是埋怨。 “噓——,小點聲。我的姐姐呀,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不是,我該怎麼跟你說呢,她就是警察恨不得挖地三尺要找的人。她受了傷,我給她做的急救處理……” “什麼?她是那個刺客?”吳晴感到頭暈目眩,坐到馬桶蓋上六神無主的念叨:“完了,咱們這一家子完了,跟恐怖份子沾上關係,那可是死罪啊,吳鳴,你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啊?” “姐,別怕,這事隻有你知道,我們不會受牽連的。她就在這養兩天傷,我保證會風平浪靜。再說了,這麼多年用苛捐雜稅壓榨我們的是‘集團’,是它劃了身份等級,把最底層的人困在籠子裡掙紮,不是反抗組織。”吳鳴攥著姐姐的手,擦著她手心裡的汗並溫柔說道。 “你說的我都懂,我也不是不支持他們,隻是真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就沒法再考慮正義感了。” “別擔心,我一定把她藏得嚴嚴實實,不讓你和媽受連累,相信我。” “那好吧,事已至此,沒有別的辦法了。”吳晴望著眼前傻笑男人說。 “對了,剛才你說什麼?” 情緒平復後,吳晴發覺手被捏著,臉頰也泛起紅熱,於是起身拉開距離:“哦,正華叔叔和惜然來了,媽喊你過去吃飯。既然你吃過了,那我就回去了。” “別呀,我還沒吃呢,正好能跟華叔喝兩杯,我得去。” “那,她怎麼辦?” “她吃完就該休息了,夜生活不屬於受傷的人,多睡覺才能長身體。” 二人走出廁所時,冷雪正呆呆的望著他們。吳鳴本想找個借口讓她早點休息,可誰知,她隔著門都把竊竊私語給聽見了,“我知道,夜生活不屬於我,你去喝兩杯,我上床睡覺,早點養好早點離開。” 冷雪的話平淡自然,吳鳴姐弟倆卻尷尬到了極點,臉色像吃了蒼蠅般難看。 將其扶回床後,又在床頭備上水關了燈,吳鳴才敢離開。 活在二十二世紀,哪怕食物匱乏,人類照樣會想辦法讓菜肴美味些。餐桌前相聚,不光為吃喝,也為傾訴和關懷,為情緒能有宣泄之所。 “吳鳴哥,你是不是發財啦?連蘋果這麼貴的東西,你都買的起。” “哈哈,傻丫頭。”曹正華取笑完女兒,又盯著大快朵頤的吳鳴調侃說:“他養蟲子的工資還沒你多呢,發財哪有那麼容易啊。是吧?臭小子。” “吳鳴,買這麼奢侈的東西,你有沒有乖乖攢錢啊?”養母也好奇問道。 “不是,我沒亂花錢。我問你們,我在哪工作?” “分公司旗下農業基地。”吳晴說道。 “假如有個在果園上班的同事求我幫忙,我是不是可以接受他的感謝?” “幫的什麼忙啊?用一袋子蘋果做酬勞。”曹正華端著酒杯嚴肅問道。 當氛圍變尷尬,曹惜然這件小棉襖立馬發揮了作用,“爸,你乾嘛呀?跑到餐桌上來審自己人,再這樣我可不高興拉。” “哈哈,職業病犯了,別介意啊,嫂子。” 屋子被爽朗笑聲填滿了,曹惜然臉上的酒窩,簡直就是她爸的復刻版。 “沒事,你也是怕他走歪路。”養母微笑道。 “嗯,還是嫂子懂我。” “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他說想弄個譯解模塊,鼓搗智能玩具車。正好我在黑市有路子,就給他淘了一個,僅此而已。”吳鳴解釋道。 “你是成年人,利害關係自己考量。我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跟著你,守護你。小打小鬧我不管你,但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我希望你能多為家人考慮,別犯糊塗。在當今社會下生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沒準哪天就會萬劫不復。” 曹正華這番言語,猶如當頭棒喝,敲得吳鳴姐弟二人,內心直泛漣漪,忍不住相互對視,卻不言語。 養母為曹正華蓄滿酒杯,低聲補了句:“沒錯,如履薄冰啊。物價每天都在漲,高等教育的大門,隻為富人子女敞開。” 提到對地聯發集團的不滿,吳鳴最是憤青憎惡,“放眼各大城,公平這個東西,就從來沒存在過。新聞上說:聚變小太陽維護成本加劇,飛天的士漲價百分之十,居民用電也會漲,物價自然而然也會漲,就連房產稅也要出臺了。” “咱們隻是屋簷下的小人物,沒有發言權,更沒有主事權……對了,我聽內部消息說,咱們靖安區要拆遷,估計很快就會官宣。”曹正華壓低嗓音說道。 “這是好事啊!”曹惜然捏塊蘋果,繞著餐桌漫步:“拆了上世紀的改造舊樓,可以避免墜落事故,還能改善居民經濟。” “傻丫頭,還想著發大財呢?我聽說,集團不會給太理想的價格,而且還會找閑散人員協助交涉。老嫂子,如果能勉強保本的話,還是能忍則忍,咱們畢竟在底層,你說呢?” 曹正華雖然身穿警服,可說話的神情卻無奈至極,很明顯,他自己也在這底層之中。 “我明白。他叔,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我們的照顧。” “嫂子見外了不是,想當年……” “想當年你和吳伯伯叱吒風雲,破了無數大案要案,抓了無數悍匪罪犯。知道了,爸,您的往事很輝煌。可現在一把年紀了,還是得跟著封街巡邏,無償加班。”曹惜然知道話難聽,特意躲到吳鳴身後才說。 老父親不氣不惱,並非酒勁上頭反應遲鈍,原因隻是疼愛。 “閨女,你爹我不傻,自打變成外包合同工以後,我就隻把工作當工作啦。如果我想,哪怕不是封鎖狀態,我也能把犯人找出來。可我累了,讓集團那幫專門反恐的精英去加班吧。我呀,時常反問自己,如果你的本身就是一種邪惡,那你還能代表正義嗎?人生太難琢磨啦。” 曹正華話裡有話,還總盯著自己,吳鳴就算再笨心裡也該有點數了:看來華叔早就知道了,否則也不會拿話點我兩次。他明明沒進廁所,怎麼發現的呢?……唉,我真蠢,一個老警察的鼻子,哪怕是淡淡的血腥味也沒可能聞不出來。估計我已經讓他犯難了,得想辦法送冷雪離開才行啊。 “吳鳴哥,吳晴姐,你倆吃飽沒?要不咱打會網球吧?”曹惜然搭著二人肩膀問道。 “行啊,去天臺玩。不過要先散步,不能直接劇烈運動。”吳晴笑著說。 普通人的餐桌,炒盤蟲子都算過節。而上層人士的晚餐,美味珍饈琳瑯滿目,奢華程度難以想象。 “高管大人,外麵有個男人,要見劉明陽先生。”保鏢望著餐桌前的三男三女說。 “明陽,這人能見嗎?不會倒大家胃口吧?” “不會的,趙先生。我的合作夥伴是個體麵人,專員那件事,就是他辦的,請讓他進來吧。” “明陽,你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我沒興趣管,但你要掌握分寸,吃相別太難看。如果集團策略被你影響了,我這個高級管理者會很難做。咱們仨都快奔五的人了,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有些道理還不明白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上司訓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明陽自然態度誠懇,“是,您說的沒錯,我一定收斂。” “讓他進來吧。”趙繼承對保安說。 那人進門後,一言不發,立於餐桌五米開外的距離,衣著打扮很暴發戶,沒法跟西裝晚禮服相比。 “郭遠,事辦妥了嗎?”劉明陽問道。 “妥了。我給專員挑了塊寶地,身上的東西嘛,物盡其用。” 話音剛落,三名貴婦人相繼捂嘴嘔吐,惹得趙繼承大為不悅,眼看就要發飆了。 劉明陽為了讓高管消火,故意把話題轉到其在意的方麵:“不用說得那麼詳細,挑主要的說。刺客的消息,打聽到了嗎?” “目前還沒有。” “那你回吧,剩下的咱們單聊。” 郭遠離開後,趙繼承盯著手中餐刀低聲說:“明陽,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用餐被打擾,能做到嗎?” “我記住了,趙先生。” 當劉明陽低三下四,嚇成小綿羊時,一直在沉默的第三個男人,開口了,“明陽,你說你,怎麼範這麼低級的錯誤呢?趕緊自罰三杯。來,趙先生您消消氣,我也陪一個。” “是我不對,我罰三杯。” “專員死在我的轄區,結果兇手遲遲抓不到,還得靠集團直屬的反恐小隊來擦屁股。我辛辛苦苦樹立的威信蕩然無存。這人就這麼難抓嗎?難道憑空消失了不成?查理,往內城運大豆的事,你千萬別給我出紕漏,否則我就得鉆地縫了……明陽,靖安區拆遷的事,讓你馬仔參與進來,臟活還得臟人乾。”趙繼承發完牢騷又囑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