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願醒的美夢(1 / 1)

2023年,3月10日。   噩夢,依舊被包裹於謊言中。   “小雪,夜晚是怎麼被殺死的呢?”   清晨,瑞文翹著二郎腿坐在電視機前,詢問他的妹妹。   “開什麼玩笑呢,哥,夜晚會死?你應該好好重溫一下哥白尼學說,別把小學常識都還回去。”   妹妹瑞雪抱著一疊醫用參考書,窩在了對麵的小沙發裡,一頭光滑的黑發在椅背上蓬鬆地散開。咖啡壺正歡快地叫著,飄出陣陣苦澀的香氣。   “即便我懂得這些,我也會想把它們忘掉。”   “你有毛病吧?那可是太陽係!”瑞雪瞪大了烏溜溜的雙眼。   “這與我何關呢?你說咱們是繞著太陽轉的,但是即便咱們是繞著月亮轉,這對於我和我的工作都沒什麼區別。”   瑞文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妹妹似乎正在重現一段偵探小說裡極其有名的對話。   那個故事的名字叫做什麼來著?他記不清了。   是《血字的研究》呢,還是《綠字的研究》呢?   思緒宛如一根根細小的觸手盤繞而上,將他的記憶擾亂,模糊。   他感覺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腦海中憑空浮現的筆畫和部首支配著自己毫無自主的思維。   是《綠字的研究》吧,一定是這樣,綠字......   “現在插播一則新聞,花園街再度發生一起惡性交通事故,為本月第三起同性質事故,司機撞傷一名16歲少女,肇事逃逸。據記者了解,該名少女為......”晨間新聞的美女主播記者不帶感情地陳述道。   “好啦,哥,快吃完早點,你去上班,我去上課。”伴隨著一聲悅耳的“叮!”,瑞雪起身走向廚房,端上來一盤熱氣騰騰的牛油吐司。   “謝了,每天都得麻煩你做早餐。”瑞文用食指戳了戳麵包片,被燙得打了個哆嗦。   “你是不知道,家裡養一個不會做飯的哥哥有多難,連微波爐都能搞炸。”瑞雪把包裝袋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精致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哥!我說了好多次,不準把外麵的飲料杯拿回家裡扔!”   她指著垃圾桶裡的空卡布奇諾杯。瑞文每天下班後都會在路邊的小咖啡館獎勵自己一杯熱氣騰騰的卡布奇諾,少奶,少甜,而且老是忘記在路上把空杯扔掉。   “抱歉,卡梅隆,拿在手裡老是忘。”   “卡梅隆是誰?你翻譯小說看多了吧,還是交了外國女朋友,嗯?”瑞雪揚起一邊嘴角,饒有興味地詢問道。   卡梅隆是誰,這個問題問得好......   “哥,你怎麼了,魂不守舍的,總不能是男朋友吧?”瑞雪一臉壞笑地看向自己的哥哥,目光突然一滯:“哥,這些,是什麼?”   卡梅隆到底是誰,到底是誰......瑞文閉上眼睛,夜晚般的黑暗中,仿佛有混沌的尖叫擾亂著他的思考。   可是,夜晚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被殺死了,死於一場精心密謀,慘無人道的謀殺。   現在隻有太陽,隻有烈日,烈日支配了一切。   “哥,你,你怎麼......”   他的耳邊充斥著褻瀆的囈語。   有人在我頸後的陰影裡講述著,那本《綠字的研究》,綠,綠......我,我到底是誰,我在剛才那段對話裡究竟扮演了什麼?是偵探,還是......   兇手?   瑞雪一臉驚恐地看著他的肚皮,就好像他得了什麼大病。   “哥,說話啊,為什麼你要在肚皮上縫......”   無數血紅的眼珠,自空無中注視著他。   不,被注視的不是自己。   是背光處一個陌生的白衣女孩。   “……哥!”   瑞文猛然驚醒,電表的計數手指在眼瞼下晃悠,日歷上鮮紅的數字泛起重影。   烈日155年,3月10日。   窗外是鮮黃色的天空,滿布著暗紅的“血絲”,就像有隻無殼的雞蛋正在空中靜靜孵化著,向整座奧貝倫城展現著成形的全過程。   熱浪在眼前翻滾著,模糊了他的視線,汗水不斷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下來,滲入口中,又鹹又腥,汗珠在他的鼻尖化作絲絲絕望的蒸汽,近乎要將他的眼球烤乾。   “嘖,原來隻是個夢......”   眼前怪誕而殘酷的一切,無疑才是現實。   偵探瑞文在晨昏時分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踏入了一個美麗的異世界。在那裡,天空是藍的,形狀各異的白雲撫慰著心靈中最渺小的疑慮。   在那個異世界,清晨和黃昏並不相連,也並非夾帶血絲的黃色。   河水清澈透明,而非冒著大泡的紅黑稠液。   那個世界的花朵繽紛艷麗,讓人挪不開眼睛。一種美麗的生物在花叢間飛舞,它們的名字叫做“蝴蝶”,和花朵一樣色彩繽紛,形狀上和現實中的夜蛾類似,但夜蛾是灰黑色的,翅膀末端生長著兩顆恐怖的眼球,朝不同方向轉動。   在那個異世界,他的名字也叫瑞文,和二十三歲的妹妹瑞雪住在一起。   那個世界是如此的美妙,如果能夠永遠留在那個夢裡,瑞文願意付出他所擁有的全部。   可他卻不得不回到現實,回到這座被永恒烈日支配的,名為奧貝倫的絕望都市。   所幸他的後腦還殘留有一點夢裡的輕鬆與愉悅。   “卡梅隆,幾點了,唔......”瑞文揉搓雙眼,卻感到腰腹一陣隱隱作痛,像是有一百顆尖銳的牙齒在同時啃噬著他的內臟。   疼......就像肝臟、脾臟或其他什麼東西正在被無情地蛀蝕,由內而外,像要把他生生撕裂。   瑞文掙紮著,伸手摸向腰腹,顫抖地揪下了一顆通體漆黑的藤壺,一圈米粒般大的利齒一張一合,被染成了鮮艷的紅色。   而他的腹部還參差不齊地鑲嵌著七顆同樣的,血珠正從它們的齒縫間一顆顆地往外滲出。   其中一枚藤壺張開了黑色的殼,吐出一顆滿布血絲的紅色眼珠。   他年輕的助手卡梅隆推開了房門,迎接他的是偵探一張苦悶的臭臉。   “晨昏好,大偵探!”   他隨即看見了偵探指縫間滲出的一顆顆血點。   “怎麼了?唉,我提醒過你,不要往身上安遺產以外的東西。”卡梅隆無奈地搖了搖頭,遞給了瑞文一塊手帕。他已經二十多歲了,卻還長著一臉雀斑。一頭金發,臉曬得很黑,這在奧貝倫是再常見不過的臉孔。   最難能可貴的,是他臉上從不消失的燦爛笑容。   “嘶......幾點了?”瑞文把揪下的藤壺扔到地板上,接過手帕,往腰腹處一按,試圖讓那些鬧騰卻盈滿無辜的紅色小眼珠平靜下來。   “晨昏九點。你睡過頭了,有個客戶在門口等你好久了。”卡梅隆笑吟吟地說道。   “有客戶?”   瑞文立刻一個鯉魚打挺,被疼得一哆嗦,險些沒跪在地上。他現在實在太缺錢了,房租水電剛交,助手工資剛發,錢包空空,非常需要一單委托來補救一下經濟。   “是的,鄰居多羅莉絲太太,你應該很熟了。”卡梅隆指了指門廳,一個傴僂的老太太坐在沙發上,身披黑色隔熱大衣,活像一隻巨大的黑色怪鳥。   瑞文臉上的喜悅瞬間凝固了。救命!怎麼又是您?   他強打精神,掛上職業笑容,整理好衣裝,從亂糟糟的臥房走進整齊的門廳。在老太太對麵的皮革安樂椅上坐下。她的皮膚皺皺巴巴的,耷拉下來,沒有一處不是贅皮,雙眼幽綠,幾乎被垂落的眼皮完全遮住,隻從眼縫裡流出一絲幽幽的熒光。   “原來是您啊!好久不見,多羅莉絲太太。恕我直言,請問您的貓又怎麼了?”   瑞文今年已經幫多羅莉絲太太找過三次貓了。   而且,毫不誇張地說,每一次都是在玩命,貨真價實的玩命。   “您已經見怪不怪了嗎,瑞文先生?對,她又走丟了。”多羅莉絲太太陷在沙發中,憂心忡忡地開口道:“而且,這次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   偵探在心中暗暗叫苦,每次幫多羅莉絲太太找貓,都是對他身心的一次雙重折磨。   她那隻大黑貓名叫瑪麗,是一隻老貓,喜歡往最危險的角落裡鉆。   第一次,她藏進了一大叢長滿倒刺的肉食花叢裡,他冒著被那些長著牙齒的血紅大花咬上十幾口的危險鉆進花叢,把她拽了出來。   第二次,她看上了街口那臺會吃人的自動糖果販賣機,蹲在上麵不肯下來。他冒著被帶鋸齒的出貨口嚼碎的危險爬上去,把她給抱了回來。   第三次最要命,他差一點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迎來正午。滾燙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險些沒讓他全身重度曬傷。   現實世界中除了晨昏,隻有正午,兩者互為彼此間隙。夢中世界裡有黑夜,剛開始的時候還把瑞文嚇了一跳,他不理解為什麼太陽會突然熄滅。   而正午的陽光是最難熬的,足以把一切暴露在外的普通生物蒸發,據說連市區的房子都被曬化過幾次。   唉,現在回味起來,黑夜多好啊!   瑞文在心中嘆了口氣,工作就是工作,拿錢辦事,就算死了也無妨,反正他也沒有花不出去的錢。   但是,在心底的某處,他還是極其希望瑪麗就此走丟,再也不回來。這貓是他的災星。   “唉,很抱歉聽見您的又一次遭遇,太太。我衷心希望能盡快幫您再次找回您的愛貓。”偵探口中吐出不由衷的安慰:“您剛才說這次不一樣,請問是哪方麵不一樣?”   多羅莉絲太太拿起卡梅隆端來的漆黑茶水,輕輕抿了一口,說道:“上一回,我聽從了您的囑咐,把她好好地關在了家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封上了門窗,除了隔熱板之外,我還加裝了一層牢固的鐵網。但是,我發現她有時候會在正午突然消失一小會,壓根不知道是從哪裡溜出去的。每天晨昏三點,她會準時回到門口,喵喵直叫。但前天正午,她在我熟睡的時候偷溜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您這次也能幫我把她找回來的,對嗎?我相信您一定能辦到。我這次還特地給您準備了一筆醫藥費,不論結果如何都不用退還,哪怕隻找到一點線索也好啊!”   恕我直言,您的貓在正午出門幾次,沒被曬死,本身已經是個奇跡了,瑞文在心中暗忖道。   真正讓他不安的是,多羅莉絲太太居然連醫藥費都事先準備了。   瑞文的頭皮不禁一陣發麻,他還記得上回,他全身的皮膚在陽光下滋滋作響,冒出一絲絲白煙,發紅卷曲,末端變得焦黑,到處都飄蕩著焦香味,燒烤自己的香味!   他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詢問道:“請問,您醒來後,有沒有在自家附近看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我找遍了家和院子,最後在墻角找到了這個。”多羅莉絲太太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小塊手帕:“這應該是瑪麗的毛發,上麵還沾著一些奇怪的東西。”   她把手帕慢慢地在偵探和助手眼前打開。   隻見手帕內部幾乎完全被某種強酸腐蝕,纖維變為了焦黑色,散發著淡淡的硫磺氣味。一灘寶石藍色的粘稠液體靜靜躺在其中,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動著,一刻不停地蠶食著手帕纖維,發出滋滋的恐怖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