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多年以後(1 / 1)

多年以後,當冰淇淋車悅耳的音樂響徹奧貝倫每一條主要街道時,男孩普魯托將會回想起從父親家跑出來後,第一次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晨昏。   那天,趴在威奇托101號窗臺草坪上乘涼的薑黃貓、花斑貓和藍色短毛貓都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搖晃尾巴,聆聽著壓縮機的噪音,吹氣扇葉嗡嗡的聲響。這座“魔法長屋”內似乎又有什麼神奇的事情正在發生。   頂著一頭微卷金發的普魯托拿著足球,就像那天一樣迎著絲絲涼風走到窗前,踮起腳觀看。窗戶掩映在一棵葉子長密了的火鬆樹的濃蔭裡,屋內有好些人,其中就包括那天屋頂上的“魔術師”,沒戴那頂黑帽子,身穿白襯衫和西裝背心,頭發比半個多月前稍長了些,末端有些小卷,就和《偉大的巫師們》係列童話書裡所描繪的鄰家巫師一樣。屋內的男女們一陣嘩然,拍著手,看著他從一個巨大櫃子的推拉趟門內取出一瓶瓶加糖的火鬆樹汁、威士忌、朗姆酒,瓶身上全都像施了魔法般飄動著絲絲白氣!   最後,是一方世界上最大的鉆石,不,是冰塊,裡麵含有無數晶瑩的氣泡和針芒,映照著金色的陽光,將它們破碎為一顆顆彩色的星辰。   男孩睜大了眼睛,扒在窗戶上,看著那塊巨大的冰,它的表麵在接觸空氣時滋滋作響,就像火燒一樣,很快就像自己的臉頰一樣泛起了許多細密的“汗珠”。   瑞文本不想在自家舉辦酒會,但冰箱試作機的誕生意味著他短期內將成為威奇托街上唯一一個能弄出冰鎮酒水飲料的人,人們一一觸碰那塊巨大的冰,像觸電一樣縮回手指,毫無保留地表示出驚嘆。冰塊在奧貝倫是個歷史名詞,烈日之下的人們曾嘗試過各種各樣讓酒水變冷的方法,包括在鐵桶裡加入大量的鹽,將酒瓶埋進沙土深處,製造電扇,通過空氣的快速流動吹涼酒水。   現在,人類有了冰箱,邦尼克文教授以內壁會結霜的特性為它起了“霜櫃”的別稱。它和空調一樣有一個大冷凝器,像半個圓形一樣在櫃門旁邊突起。瑞文不知道威奇托街的女士們已經給他的家起了個綽號,“貓屋”,一方麵是因為多羅莉絲婆婆的寵物和長期聚集在草坪上的那群貓,另一方麵,在地底大開拓年代,這個詞匯還衍生出了“妓院”的意思,但絕非貶義。   事實上,邦尼克文教授提議把涼爽環境能提高特殊方麵功能作為空調商業化的一大噱頭,在大多數文明人都在為生育率擔憂的現在,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宣發亮點。   對於這一提議,瑞文緊皺著眉頭拒絕了。他可一點都不想被歷史銘記為“雲雨之父”或“傘套大王”或“桃色產業開拓者”。   冰塊被敲打成了無數晶瑩的碎塊,在每個晶亮的杯子內都加入一點。人們欣賞著杯中鉆石般的輝光和流動的琥珀,用指尖在杯壁上凝結的霧霜間畫出一個個笑臉,歡笑不止。所有熟識的鄰居都收到了邀請,包括昨天剛請過自己的“貝朗夫婦”。瑞文給莫伊拉女士也送了邀請信,但沒得到回應。   他用上唇碰了碰那小塊在酒液中淘氣浮動的冰塊,仿佛某種魔幻儀式般全神貫注,那塊冰悠然地在他嘴邊撞來撞去,最後被他含化在了嘴裡,最後一點被臼齒壓出滋滋聲。從那一刻起,瑞文知道自己從此養成了嚼冰的習慣,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改。   他打算製造兩臺冰淇淋車。有關的合作邀請已經由奧貝倫工科院提前發給了傑爾克蘇打飲品店,在得到同意後立刻執行。可以想象,半個月到一個月之後,冰淇淋車和收屍隊的小卡車同時行駛在各條大路上,同時叮叮咚咚地奏出歡愉和死亡的樂聲。   臨街的馬爾托夫先生用那支他每天都練習一小時左右的薩克斯風吹奏了幾首美妙的復古音樂,然後就到了人們隨意點歌乃至自創樂譜的環節。瑞文從熱鬧中借口抽離出來,拿著一小杯冰塊,揉著太陽穴上了樓,把房門一關,靠著門板坐了下來。   “敬你的,導演。”他暈暈乎乎地從房間角落裡找出道格拉斯賣給他的那瓶老朗姆酒,往一整杯冰塊裡倒了一些,看著琥珀色酒液像瀑布一樣從一塊冰滑到另一塊冰上。   “你說得對,事情會變好的......對他們來說。”   他摸出一包沾滿鹽粒的鹼水結餅乾下酒,等待著導演的回應。   有很多事情,似乎隻有他們兩個能互相理解。   血珠慢悠悠地從毛孔裡鉆出來,在他眼中泛起了重影:   人的幸福就像一片湖上的倒影,隻有當你停止奔波的時候,才能夠看見它......這句臺詞出自什麼地方來著?   “《斷背山》,李安導演的。”瑞文晃了晃杯子,醉醺醺地回答道:   “是的,這些東西總會有結束的時候。或許明天醒來,我就會意識到這是一場夢了。”   你也許永遠不會醒來。   “我知道。”瑞文敷衍地回答道。   他再次發現窗子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東西。整個房間都因酒精的影響而扭曲,先是現出了一層紫紅色的重影,然後是一層淺藍色的。   “真美啊。”他不由自主地贊嘆著眼前的混沌。老實說,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早已讓他滿足。   問題是,他不可能停止追逐。在奧貝倫,當一個人滿足於現狀,自此停止不前的時候,魔鬼就會來收走他的靈魂,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傳說。   映射到現實中,道理也是一樣的。   “當我將來沖擊奧斯卡的時候,嗝!你可以來當我的榮譽顧問。”   手臂上的血慢慢化了下去,沒有再回答。瑞文仰起頭,把酒水連同冰渣一起倒進了嘴裡,起身再次加入了樓下熱烈的碰杯儀式中。   灑進窗內的陽光從蜜糖色慢慢變成了柔軟的威士忌海浪。捷特的手氣依舊好得異常,不論是五牌、橋牌還是泰薩斯撲克——一種在新德市中部泰薩斯區流行的五牌變種玩法——都贏多輸少。男士們為他們想得出的任何東西敬酒碰杯,甚至包括貪汙的議員和他們尚未認識就被別人偷走的好女人。女士們談論大麗花婦女雜誌裡的化妝品和新菜譜,偶爾爆發出一陣仿佛撕裂帆布般的尖銳哄笑聲。   多羅莉絲婆婆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年輕人們,搖椅一晃一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瑪麗蹲在她身邊的刺繡地毯上。   “我討厭人們在屋子裡吵鬧。”她對主人嘟囔道,心知對方已經不可能回答自己。   自從教皇軍失蹤後,烏撒教廷就陷入了相當被動的局麵。與人類的密切聯係是貓族們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底牌。瑪麗被授予了一支小型肉球巡邏隊,就是現在趴在窗戶外麵那群,大多由野貓隊被調進城裡的幸存者們組成。   “蝕日之狼”哈希斯穆正逐漸恢復祂的全部力量,也許隨時都會攻進城裡。瑪麗曾經參加過幾次巡邏,有一次,野狗差點撞進多羅莉絲太太的家裡,她與之纏鬥了一段時間,最後成功把它引向了麥田的方向。那天,她見識到了那位獨立存在,盡管還是不完全狀態。   “那天將獨立存在趕跑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名偵探。”瑪麗對多羅莉絲婆婆說道:   “也許,烏撒最後還是要仰仗那種擁有古怪力量的人類。”   多羅莉絲婆婆半瞇著眼睛,微笑著點了點頭,手中的針線在硬布上繡出了一圈古怪的圖案。   有一件事,瑞文直到兩個小時後才被人告知。   有人在回家拿酒的路上發現莫伊拉女士死了,孤零零地吊死在了她那棟房子窗邊的房梁上,幸虧發現得早,否則窗內所有東西都會被正午的陽光燒掉。她用來自殺的是一根封簽,那是一條有編號標記的繩子,用於銀行運輸。在被踢翻的椅子旁,散落著三冊《刺客往事》。   她的遺書是一張從第三冊末頁上撕下來的紙,隻有短短一行字:   這個世界即將變亂!變亂!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