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劇烈晃動。 火球墜地,空氣爆炸,荒地迸裂,在行進路途的原點附近留下了一個恐怖的深坑。 “它掉下來了,不偏不倚。這種石塊裡可能會包裹著來自異星的禮物。”娜克特活動手臂和背部的肌肉,又開始慢慢翻滾起來。 “你以前見過這些隕石嗎?”瑞文問道。 “流星經常出現。但它們大都和這顆星球擦身而過,或是燃盡在大氣層內。” “唔,裡麵不會包著些不好的東西吧?” 瑞文回想起了自己見過的上一顆隕石,以及包裹在內的那條星骸巨鯨。 “不用害怕。”娜克特安撫道: “失重環帶還在勉強發揮作用。況且,這是‘祂’的外殼,沒那麼容易壞。” “失重環帶是什麼?” “是這顆星球的‘免疫係統’,位於我們頭頂大約400公裡高的地方。” 他們抵達了深坑邊緣。石塊冒著煙,很快就熄滅殆盡,這表明其中的可燃有機物所剩無幾。 “別靠近了,溫度太高。”瑞文提醒道,目光緊盯著娜克特手背上光滑的皮膚,娜克特也在看,開口詢問道: “在你的記憶裡,有什麼能在高溫中行動的動物?” “唔,烈日生物的種類多得很。”瑞文思索著。 “野狗,火螞蚱,火蠊,寶石兔......” “最後那個聽起來很不錯,幫我想出它的模樣來。” “你打算做什麼?” “想辦法,‘想’。”娜克特重復道。 在瑞文落念的瞬間,她的雙手斷在了地上,開始變形,長出毛發。一隻白兔子被重塑了出來,雙眼像雕琢過的紅寶石。 “唔!” 由“祂”的屍體重塑而成的造物微笑著躺在地麵上,看著兔子躍進隕坑。瀕死的火苗找到了有機物,試圖將其吞食維生,火焰纏上它的絨毛,卻無法點著它們。 “它能把下麵的東西給叼上來嗎?”瑞文問道,他有些懷疑那隻嚙齒動物的嘴和牙齒,它的骨骼看起來一踩就碎。 “總會有辦法的。” 過了一會,他驚訝地看見那兔子用腦袋和前肢,費勁地推著一顆直徑超過一米的石塊,慢慢地順著坑壁拱到了地表!小東西完成了它的工作,縮在原地歇息了一會,動了動耳朵尖,歡跳著跑掉了。 “等等!”瑞文的念頭被娜克特勸阻了下來。 “做完應做的一切,就自由了,這是你和我之間的約定,當然也包括了它。”失去雙手的造物笑著搖了搖頭。 “它能活下來嗎?” “能的,隻要它想辦法。” 娜克特調整著重心,慢慢地朝冷卻下來的石塊翻滾過去。 “萬一裡麵什麼都沒有呢?” “這是必須承擔的風險。” 透過女人的眼睛,瑞文看見了隕石一側的通透平麵,以及內部晶瑩的水膽。 ——一條深紅的魚在水中靜靜浮沉著,通透的魚身中,是一副黑曜石般的骨骼! “一條星骸魚!它是從虛海來的!”瑞文認出了那夢中圍繞著星骸巨鯨的魚群,一下警惕了起來。 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地底海洋中的生物會從天上掉下來? “深空和星海總是相連的。”娜克特說道,試圖和石塊進行接觸,她沒有了手指,於是把柔軟的嘴唇貼了上去。 隕石中的星骸魚頓時驚醒過來,一雙凹陷的眼睛晃動著,腮片一張一合,緩緩張開了黑色的魚唇,空洞得讓瑞文不由得一陣發栗。 “......還是去找下一個吧。”他心想著,卻馬上意識到這根本行不通。沒了雙手,他的造物此刻更加寸步難行。 無奈下,他隻能眼看著星骸魚擺動尾鰭,鱗片一排接一排倒豎而起,然後脫落下來。 水膽破裂,醜陋肥大的魚身從隕石內部滑了出來,魚鰭和骨骼逐漸形成了新的雙手,又一點點地開始塑造下身。 “這,真的沒問題嗎?” 他非常擔心雜質的混入會讓這個存在的本質產生變化,就像濁水混入清流,雜色玷汙一幅未完成的傑作。 但,轉念一想,他最初贈予她的也不過是骨頭和腐肉。 不久後,一雙光滑的腿生長了出來,骨骼、皮膚和肌肉以近乎完美的比例銜接上了腰腹,十根腳趾靈活無比。沒有什麼多餘的資源能用於儲蓄脂肪,一切都被盡量創造得小巧而修長。 最後,他和她看著最特殊的地方,陷入了思考。 “它日後可能讓你陷入危險或絕望。”瑞文說道。 “它也可能被用於實現美和意義。”娜克特說道。 “我想應該留著它,但要做些修飾。” 她撚起最後一片魚鱗,用指尖讓它化作了一層優美的絨毛。 “教我怎麼走吧,隻要想象就好。”她嘗試用雙腿支撐身體站起來,卻不慎摔了一跤,跌倒在隕石內部湧出的水泊之中。 她在學會站立和行走前已經掌握了絕大部分人類都絕無機會掌握的珍貴學識,擁有了成熟乃至貼近完美的思想,瑞文心想,隨即意識到,水的詛咒並沒有在她身上造成任何影響! 是因為那條魚?那可還真是歪打正著。 學習走路並沒花費多少時間,從站穩到邁出第一個步子,距離月盤最近的星星隻閃爍了一下——娜克特把那顆星的閃爍視為簡易計時工具,因為她發現它的閃爍間隔以心跳次數估算似乎是固定的。 “我們出發吧。” 她像一塊有些過於沉重的花瓣一樣走了起來,朝著巨塔的方向進發。它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遙遠,她或許還要再走上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瑞文不大確定自己還能在這裡逗留多久,但他發現自己竟開始對第三世界戀戀不舍了起來。 “你似乎有一雙特別好的眼睛。”瑞文稱贊道。 “我知道。” 她身上的美是絕對理性的,讓他無比羨慕。 通天塔的輪廓更加清晰了。瑞文認出了那些巨大的拱頂和石柱,以及環形向上的塔外階梯。 “怎麼和夢者之屋裡的那一座一模一樣?”他心想。 娜克特抬起頭,看向延伸至黑夜之上的塔身。 “開始有些冷了。”她說道,將頭發披掛在身上。距離月亮最近的星星又閃了一下,那似乎是時間所剩無多的征兆。 這次走了,下次再來要相隔一個多月。這段時間,她會一直孤零零地走下去嗎?瑞文很想為她再做些什麼,可自己就連在這個世界裡維係存在都費勁。 “給我看《泰坦尼克號》吧。”娜克特忽然說。 “嗯?” “在你腦海中不斷閃爍的那些電影畫麵,模特畫,船上的小馬車,氤氳的窗玻璃,還有那隻手,那個手印。獨處的時候,我可以用許許多多的時間回味思考這些畫麵。” “那好吧,我努力想想......” 瑞文在胸膛內蠕動著,思維緩慢勾勒出離他最近的畫麵。 ——女人按著青年的頭,埋進濡濕的胸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哪都沒在看。 ............ 數小時前,花都瀚園墓地。 重案組、虛安部等各部門警員代表身著製服,對著六座花塚抬手敬禮。 重案組第八小隊六名殉職者的遺物被深埋在了栽種粉色羊蹄甲花的草坪下,沒有單獨立碑。瀚園紀念碑上刻下了他們的大名,與所有長眠此地的前輩靠在一起,這是為城市捐軀者的殊榮。 待花圈全被安置妥當,“生命頌禮司”致辭完畢,休假的衛斯理和安傑娜一起找了家晨間酒吧,喝起了悶酒。 “我不需要普法,入職考試我拿了滿分。”安傑娜坐在吧臺另一側,麵無表情地開了個玩笑。 “放心。有人告訴過我,和女孩子在一起不能喝高。”衛斯理低著腦袋,久久沒能從情緒中脫離出來。 朱麗亞,有著甜美微笑的師姐,警隊一枝花,還有其他弟兄們,說沒就沒了,變成了一棵直愣愣的樹。 他打死不相信靈魂被當成肥料吸收,化為枝頭花朵這種糟糕的浪漫。 “恒特怎麼樣了?” “那些精神類藥物的實驗數據被當作新證據交了上去,開庭延期了。努力算是沒白費。” 一陣沉默,兩人同時在想,這值得用那麼多人命來換嗎? “可是有三百多人得救了啊!”安傑娜自我安慰道。 兩人又同時想道:能這麼算嗎? “隻能這麼算了,往好處看。”衛斯理反駁心中的念頭。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奇怪對方什麼時候學會的讀心,又同時低頭悶了一口,左邊打了個嗝兒,右邊嘆了口氣。 這時,衛斯理的手機傳來了提示音。 “嗯?這誰啊?” 聊天軟件發來了一條完全陌生的交友信息。備注信息為: ‘你好,醉鬼,我是守林人。’ “......!”衛斯理剛想開口,酒液自然而然地滑進了氣管裡,嗆得他連連咳嗽。 “你們!一個兩個把休假警員當病貓是吧?”他在心中咬牙。 稍稍平復心情後,他和安傑娜鉆進角落,擠在小小的屏幕前,仿佛害怕信息會長腳溜走一般,小心地按下了確認鍵。 對方用的是中文,賬號沒有設防,仿佛壓根不擔心被反追蹤。 “截屏,錄像,開啟‘蛛絲’。”安傑娜用嘴型提醒。 ‘你想乾什麼?你怎麼證明你就是“守林人”?’衛斯理鍵入道。 ‘我不需要證明。你隻有兩個選擇,相信我接下來說的話,或者吃大虧。’ “‘蛛絲’定位到了賬號的設備地址!”安傑娜在看清地點後愣了一下。 “可是......那地址,就在瀚園墓地旁邊的公墓裡。” “啊??這不可能啊!”衛斯理震驚道。 葬禮剛剛進行完畢,主任們都還留在那,警車沒開走,場地也沒重新開放。 “換句話說,如果設備真在那裡,‘守林人’要麼就是警察或殯葬人員,要麼......” 他們一直尋找的超級黑客就是個埋在土裡的死人,真真正正的幽靈! “別輕信對方,這可能是個惡意玩笑。別忘了我們被‘漆黑偵探’用設備定位耍過一次!” “我知道!”衛斯理不淡定地回應著。 ‘你先說吧。’他迅速對社交賬號作了基礎的“隱身”處理,然後鍵入了回復。 ‘作為一名網絡偵探,最近我發現一個跨越了數座城市的大型異教組織正在線上活躍。網頁的加密非常復雜,如果我不提醒,你們壓根不可能發現。組織成員跟隨一位自稱“泰拉”的領袖,實施各種犯罪行為,並拍攝成影片上傳。一宗涉及跨區事宜的大案,想必很合你們的胃口。’ 兩位警員麵麵相覷,衛斯理向安傑娜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拿起了手機,開始了相應的搜索和匯報工作。 ‘口說無憑。你能提供這個組織的詳細成員信息和犯罪證據嗎?’他問道。 ‘當然可以,但有條件。’ ‘你說。’ ‘五分鐘內,如果有人來詢問你關於“守林人”的事情,把現在和你交談的賬號提供給他,就是這麼簡單。’ “?” 衛斯理還沒來得及用聲音表示出驚訝,另一條聊天信息就彈了出來: ‘哈克,你能把之前我提到過的“守林人”的id再發給我一次嗎?’ “......啊?” 發信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居然是那個被利用的普通人瑞文! “這,這怎麼一回事?‘再’又是什麼意思?”一時間,衛斯理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有一件事他能夠確定,在對方的背後,“漆黑偵探”也有所行動! ‘你們這些黑客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問“守林人”。 ‘你的目的是什麼?’ ‘很簡單。’“守林人”回答: ‘“漆黑偵探”在網絡上的定位和我太過相似。他的出現害我失去了一部分忠實擁護者和價值百萬的虛擬貨幣來源,而且我很清楚他也是這麼想的。’ ‘既然如此,我決定接受挑戰。深網中隻能存在一位傳奇偵探。他想對付我,我就反過來對付他,誰先被你們繩之以法,誰就輸。’ 這,這理由未免也太兒戲了點吧!這又不是電子遊戲,你們當網絡是什麼法外之地? ‘你應該高興,醉鬼。’“守林人”補充道: “在這場偵探之爭的最後,‘守林人’與‘漆黑偵探’,你們至少能抓獲其一,還能順便破獲區際網絡重案,何樂而不為呢?” 衛斯理陷入了沉默。他再清楚不過,兩位超級黑客都是難啃的硬骨頭。他們窩裡鬥,對虛安部而言的確是最好的機會。 隻是,著實可憐了那位什麼都不知道的“中間人”。 在和同伴進行了短暫的商討後,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向“漆黑偵探”的“小弟”發送了“守林人”的賬號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