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1 / 1)

漢初平三年,河北博陵郡安平縣城的一座莊園之內。   這是郡城裡最大的院子,遠比郡守府衙更加氣派,若是能飛上天去鳥瞰而視線,就能看出它的布局規整,端方有序。   院子內亭臺樓閣,飛簷青瓦,精致而不失大氣,可就是這麼一座莊子內,卻處處縞素,陣陣哀鳴,而崔雲正是被這陣陣哀樂聲吵醒的……   “誰家死了爹是吧?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天旋地轉的感覺降臨,明明自己是睜開眼,卻感受到世界都想要讓他沉睡……   最後從腦海深處傳來的無窮痛感襲來,仿佛是有人掄起棒槌在自己腦後重重敲下,這一敲,自己卻猛然清醒了過來。   伴隨著痛感降臨的是如潮水般湧來的記憶,那種感覺很不好受,自己仿佛坐在乾枯的河床之上,龐大的信息流從山頂一瀉千裡,這些河水馬上就要把自己吞沒,卻最終都隻進入了自己的大腦中。   一雙眼睛變得通紅,血絲像是九天仙女手中的天衣錦衣用的蠶絲,一條一條填充著自己的瞳孔,讓自己雙目中不見一絲黑白之色。   崔雲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此刻漫天的記憶潮水馬上就要將他吞沒,而他能麵對這一切的,隻有自己的大腦。   似乎自己的大腦還不錯,慢慢的崔雲整理出來了最基本的信息,一個叫崔鈞的年輕人的十幾年生活。   東漢末年……年號還不是建安,皇帝與百官正失陷於李傕、郭汜手中,而房間裡的縞素與外麵的哀樂……   嗯,剛剛的疑問有回答了,是自己死了爹……   沒想到眼睛一閉一睜便是一千八百多年,而自己更從一個21世紀的普通白領崔雲成了東漢末年的諸葛四友之一的崔鈞……   雖然還有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需要整理,但他已經徹底明了了自己的身份。   諸葛四友之一的崔鈞崔州平,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裡或許是在劉備初至諸葛草廬之時,尋訪諸葛亮未果,而在回程上遇到的自己。   “順天者安逸,逆天者徒勞“,這是當時自己對劉備所言之說,那時的自己隻主張順應天道、順勢而為,誰又知道現在的自己也是一個熱血青年呢。   前年自己也隨袁紹起兵於河北討伐董卓,而袁紹之叔父袁隗乃至袁氏宗族都在那時被董卓所殺,自己的父親崔烈躲過了董卓的清算,卻未曾料想到喪命於李郭二賊的屠刀之下……   未來的自己還將在河北之地官拜虎賁中郎將、西河太守,直到袁紹兵敗,自己徹底厭倦於戰亂前往荊州避禍,更是結識了未來二十年的時代主角諸葛亮。   那個敢於在十七歲隨軍討董的少年,終於在多年戰亂的侵襲之下成了隻願意激情於山水田園之間的崔州平,再也不入世人眼中。   可眼下還是初平三年,曹操都未逢迎天子東歸。   河北地區袁紹剛剛大敗公孫瓚於界橋,青州孔融占著北海郡卻又被零散的黃巾包圍,徐州陶謙與袁術尋求聯合,中原地區遭到黃巾洗劫後又遇到董卓遷走河洛之地的百姓,河內之地世家與黃巾平分天下,關中以及更為西側的涼州更是一片亂象。   南方除了荊益還算穩定之外,豫州還在袁術手中,揚州孫策正在掃蕩當地諸侯世家與宗賊,更南邊的交州也是幾位南方諸侯與當地豪強博弈的戰場。   未來鼎定天下的三方勢力,曹操尚未入住兗州,隻帶著宗族將領龜縮於東郡;,劉備還在平原縣,手下將不過關張,兵不滿三千;孫權尚未掌權,其兄孫策也正附屬於袁術帳下,打算賴掉借來的兵馬。   亂世已經埋葬了無數白骨,但天下局勢依舊掩藏在層層迷霧之下,誰也想不到未來的霸主會是名聲尚未鵲起的曹孫劉。   戰爭的號角還未響徹大漢十三州,似乎自己的選擇還有很多,一切的路都還來得及去走一走……   更重要的是,崔鈞年少時心中的火焰還尚未熄滅!   既然已經孤身踏入一千八百年之前,那不如就在這裡好好見識一番,自己的偶像諸葛丞相可還在,歷史上那個人格魅力感染一千八百年的帥哥還會成為自己的朋友。   來都來了,哪怕原地踏步也能見識到諸葛亮的風采,而隻是原地踏步的話,自己如何甘心?   “二公子醒了?“   崔雲……或者說崔鈞剛從床上起身,原本在門口等待侍候的少女便推門而入,看著麵色慘白雙目赤紅的崔鈞,臉上寫滿了不安與焦急。   “醒了……莫要著急,取些水來我洗個臉,我大兄可在前廳?“   崔鈞口中的大兄指的是自己的親兄長崔均,兩人名字中的均與鈞字本就通用,甚至在未來會有學者認為自己與兄長本就是一人……   崔均字元平,崔鈞字州平……自己的老爹起名取字還真是……隨性。   “大公子正在前廳,郡守郭大人前來吊唁。“侍女小聲匯報著。   “嗯,取點熱水來,我想靜靜。“   崔鈞擺擺手,現在他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的大哥,記憶基本被整合,但很多細節都還沒能融入習慣,貿然行動的話,在親近之人看來或許會露出幾分破綻。   自己現在的舉手投足之間或許還會有一千八百多年之後的影子,而崔鈞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細微的行為習慣變成記憶中的“漢禮”。   “二公子,水來了。”   淺淺啜飲幾口溫水之後,崔鈞拒絕了少女的攙扶從床上起身,最初因為大腦帶來的疼痛正在緩緩消退,他正在努力協調自己的四肢……   大病初愈,似乎自己所做之事也算得上合理。   前廳的事情他現在還沒有參與的想法,一介郡守為自己老爹吊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雖然屍骨都無法運回故地,但這靈堂的主角崔烈也是做過三公的人物。   說起自己的便宜父親崔烈,那也是趕上了靈帝執政核心的第一班車的妙人。   靈帝賣官鬻爵之初,三公之位標價千萬,在後來甚至一度被炒到了兩千萬高價,而自己的父親崔烈時任廷尉,硬是通過漢靈帝的傅母程夫人,隻花費五百萬錢就買來司徒一職。   後中平四年四月,父親由司徒改任太尉,同年十一月,在太尉之尊坐了半年的老爹被免職。   免職的原因,並不是以往的天機示警罷免三公,而是大司農曹騰花了兩千萬把這個位置買了下來……   似乎在幾年前父親還問過自己,“吾居三公,於議者何如?”,或許那時的老頭內心也有不安吧,想從自己的孩子口中得到一點肯定。   可自己是怎麼回答的?論者嫌其銅臭耳?   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的老爹拿著棍子追著自己繞著院子打了幾圈,可現在那個在宦海沉浮多年,侍奉過靈帝,嗬斥過董卓、也因為自己起兵而受到牽連下獄的老頭終究是不在了……   明明那不是自己的父親……崔鈞摸著胸口,隻覺得那裡空落落的。   討董之時自己便是西河郡太守,而現在這個心中燃燒著火焰的男人卻隻剩下了在自己的別院中落淚。   剛剛心中千萬條路都可以供自己挑選,但生與死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可控製也不可逆轉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今天這座小院裡沒有崔雲也沒有崔鈞,有的隻是一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   古時的大家族殯葬或許要停屍祭奠半月乃至一月之久,畢竟天南海北的故友賓客從收到消息再趕來也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但現在家父崔烈的好友……太常種拂、太仆魯旭、大鴻臚周奐……這些人要麼深陷於李傕郭汜二賊的軍營,要麼早已做了他們的刀下亡魂。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倉廩實而知榮辱,現在正逢亂世,多少人為了生計便拚盡了全力,至於吊唁這種事情,最終還是在崔鈞的拍板之下一切從簡。   “古人雲‘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兒鈞遙思,昔時頑劣,惹父不快。受杖則走,詭辯言曰‘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   風雲變幻,天亦難測;悲歡離合,人豈算盡?董賊欺君,鈞憤而起兵!山東聚義,尊父鋃鐺入獄;諸侯聚首,大兄棄官而走,以今觀昔,實難稱孝也!   兒憶往昔,求學於大儒門下,隻知孝雙親,哪顧奉我君,今頭戴天子四兩青紗,隻顧奉我君,未曾孝雙親。   幼時隻以可盡孝而忠君,學成後以為可忠君而孝親。然蹉跎數年,何業可成?功名未立,天子不能逢迎;雙親難孝,再見已是死生!   悲呼我父,太尉烈公!嗚呼我父,悲絕天地!”   一份祭表在太尉崔烈公靈前緩緩燃燒,眾賓客臉上閃過陣陣哀傷,原本在自己“病倒”之時負責接待各方吊唁賓客的兄長也在今天悲痛欲絕,甚至幾度昏死過去。   那種悲痛與眾賓客不同,在座的人大多數都隻是從自己的表情庫中挑選了一副名為悲傷的麵具戴了上去,而自己的兄長則是情真意切。   歷史上他官拜議郎,可在父親死後常思報復之心,沒多久就病逝了。   當所有的儀式散盡,博陵郡城外的衣冠塚便是這個動蕩時代的三公結局,寧做盛世犬不做亂世人,或許正因為在亂世湧現的一個又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