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說之明,則弟子好述之;教者言非,則學者失問,學問不存……” 推開柴門,崔鈞進入高密縣的這座小院子,入眼的便是在院子裡各自找位置坐好的儒生們。有人拿著軟榻墊在身下有人乾脆席地而坐,絲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弄臟了身上的衣衫。 或者說,有了上方老者的教誨,身上沾染點泥土算得上什麼呢? 距離孔融的離開已經過了一周時間,除了袁譚、田楷這兩個不正經的青州刺史之外,他還給曹操、陶謙、劉備、臧霸發去了邀請。 陶謙回信說自己領徐州牧已經是天子厚愛,實在無德照看青州,而臧霸更是派人直言他對青州沒興趣,曹操長子曹昂已經駐軍東阿遠望青州,最後的劉備還沒有回信。 徐州的陶謙應當是個實誠人,更重要的是他愛惜羽毛,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率先挑起戰爭,泰山賊臧霸也被自己示好的書信穩住,青州終於開始落入崔鈞掌控。 安民之事交給了賈逵、孫資還有孔融舉薦的邴原、彭璆。原本北海隻有守住幾個縣城的三千老兵弱旅,現在多了徐晃領兵之後,那些孔融無法踏足的郡縣也被崔鈞納入了整治安民的範圍。 原則上即將入冬不宜擾民,可一個個縣城外無數百姓上報家中沒有明年的糧種,若真的等到開春讓百姓下地農耕,恐怕隻會有更多人從賊。 有了手下的協助之後崔鈞自己突然閑了下來,而他最近幾日的行程便都是如同今日一般,前來高密縣拜訪大儒鄭玄。 自古文人相輕,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猛將首推呂布,現在呂布未死,天下也沒有那麼多“勇猛不下於呂布”之人出現。 但若是想要爭取一個文道之首,可不是每個時代的文壇領袖都毫無爭議。可偏偏當今世上,麵前之人若是狂放一點,說出自己文學經道天下第一,也沒有別人敢說一個“不”字。 鄭玄,入太學時拜師第五元先,通曉《京氏易》《公羊春秋》,又自發研習歷法算學,精通算學典籍《三統歷》《九章算術》…… 此後又求學於東郡張恭祖門下,正式踏入了古文經學的領域,等到他從大儒陳球受業之後,遊學於幽、並、兗、豫各州的他已經在關東找不到文道對手了。 四十年歲無敵於山東,成為經文學海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偏偏鄭玄仍不滿足,托盧植的關係奔赴關西拜在馬融門下,三年未見馬融之麵的他憑借算學一鳴驚人後成了馬融身邊的親近弟子。 七年時間,大儒馬融都不得不為自己的學生感嘆:一個百家之學無所不通的全才,必然能將儒學之道發揚光大。 遍觀鄭玄的一生,他起初從第五元先學習《京氏易》《公羊春秋》,這些屬於今文經學派的經典。後來又跟張恭祖學習《周官》《左氏春秋》《古文尚書》,這是屬於古文經學派的。而在馬融門下受業多年更是徹底將古文經學融會貫通。 如今文壇最為激烈的爭端便是古文與今文經學的鬥爭,可偏偏鄭玄明明更傾向古文學派,卻並不遵守當世經學中師法、家法那一套。 他以自己淵博的學識遍注古文經,注中並不專用古文經學家的釋義,同時也采用了許多個今文經學家的解釋。最終形成了以古文為主,兼采今文,擇善而從的“鄭學”。 開宗立派可謂宗師,而鄭學已經成為“天下所宗”的儒學。 非要舉例的話,鄭玄所注的古文經學費氏《易》流行,而今文經的施、孟、梁邱三家《易》便被文生廢止;鄭注《古文尚書》流傳,而今文經的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尚書》便散失了;鄭玄箋注了古文經的《毛詩》,而今文經的齊、魯、韓三家的《詩》也就不顯了。 隻是相較於鄭玄在文學上的造詣,其本人的經歷就有些許坎坷了。 遍歷天下求學又遇黨錮之禍,後來宦官當道鄭玄又守節不仕,跑了宦官來了國賊,死了國賊又逢亂世,一代大儒已經六十有五,卻不曾出仕隻隱居於故裡…… 這些苦難並未將鄭玄打倒,此時他正穿著樸素儒袍,以手中書卷向眾人講述著他 饒是如此前來求學之人也絡繹不絕,而正堂上的老人正在向眾人灌輸的便是他的對於師生之道的理解。 花白的頭發和臉上深深的皺紋溝壑中鐫刻著智慧的文字,書簡中的智慧之光散發陣陣氤氳,堂下無數學子不肯錯漏一言,崔鈞的到場竟無一人注意到,隻以為他是同樣來求學的儒生。 直到鄭玄不再開口,眾學生才如夢初醒,而這時崔鈞已經走上前,不是他無禮,而是鄭玄也很期待崔鈞手中的帛絹。 前排的幾個學生也伸長了脖子看著正在被鄭玄攤開的絹布,大概五天前,代青州刺史崔州平的到來打破了鄭玄莊子的平靜。 鄭玄不喜自己的清凈被打擾,可崔鈞顯然是有備而來,那些超出《九章算術》範疇的算學模型確實讓鄭玄另眼相看。 黨錮之禍後,從何進與十常侍這些外戚閹黨,到後來的三公、少帝、董卓都對他有所征召,甚至自己回到家鄉也是受了孔融的邀請。 以往的邀請往往都是書箋一封,基本算是通知,唯有麵前的崔鈞來訪並不攜帶征召書信,而是一卷對於九章算術的注解。 今天絹布上描繪的是圓的計算公式,按照《九章算術》的注解“半周半徑相乘得積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裡圓周率取徑一周三,若是計算麵積則不夠周密。 崔鈞並沒辦法直接寫下圓周率的大小,而是花了兩天時間在紙上解釋了“割圓法”,這種方法幾十年後就會現世,在現在的算學大家麵前也不算驚世駭俗。 省去了不斷切割正多邊形的數據,隻是在1536邊形後標注了幾十年後劉徽的成果。 “若求圓周,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於不可割,則與圓周合體而無所失矣。”崔鈞緩緩開口,言語之間求極限的思維引得院內不少精通算學的儒生深思。 “若你能跟我研究算學經注,或許大漢又要出一大儒……” 弄懂了崔鈞所描繪的方法的核心思想之後,鄭玄才抬頭緩緩開口,可他也知道這種事情並不太可能。 “大漢已風雨飄搖,虎嘯狼顧之輩數不勝數,儒學能治世卻難救世。” 崔鈞開口之後拱手,隨後繼續開口,“康成公弟子眾多,不知可否舉薦與我,鈞必量才而用決不辜負。” 鄭玄已經六十五歲了,帶回去出謀劃策意義不大,但數十年裡跟隨鄭玄的學生往來有千人之多,這可是一座寶山。 “爾等也聽到了,若是有心仕途之人可前往刺史府報道。” 鄭玄之言傳遍這座小院,不少儒生都難免有些心動,如今沒了太學,讀書人的仕途被斬斷不少,若是有一條路能直達仕途倒也不錯。 連續四五天的到訪,終於讓這位大儒鬆口,崔鈞也跟著鬆了口氣,他桌案上那份到處空缺的各縣官吏名單終於算是有了著落。
第74章 求學亦求官(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