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時候,天氣肅殺。蕭風送走戶戶炊煙,入夜時分。正是那萬籟俱寂之時,打東邊來的官道上,輕響一串馬蹄。 “咯……咯咯……”細細連在一起。 看去,來的竟是匹瘦馬,瘦得似乎背上連鞍都掛不住,凈凈的隻坐著一條漢子,腰間掛一把刀。天上月投下影來,連著馬蹄聲一起一伏,天地間再無旁物。 然,馬是劣馬;人,卻並非凡人。 這自然的,大冷天坐馬背上喝風也能夠氣定神閑,泰然自若,不是裝*犯,那就是高手了。 男人,是後者。 再看,那人白布一身衣,腳上踏的,身上披的,也不過是黑布縫的鞋子,藍布織的褂子。但是,那熊腰間掛的一塊考究金牌,一麵赫然刻下“欽差”二字,兼有花鳥蟲魚相伴左右;另一麵顯得一個“尹”字,亦是盡善盡美。 此人不是當今聖上身邊紅人,“林尹生”大人,卻是何人? 此番林大人輕衣簡從,離了聖朝來這餘州,便是要把那“王府奇盜”一案查個水落石出。 …… 午時,王府南門。 要說這“天下一府”,真是名不虛傳。那高樓深院,綠樹朱門,隻是氣派。大門上楣琉璃瓦,前懸一金匾,題道“護駕有功”。隻此一件,便知這王府實在不同凡響。 此時朱門洞開,一老一少兩人立於門外,正是侯著人來。 這老的看來已有五六十左右,正是王府上大管家,名喚範大,打小便在王府裡伺候著;這小的呢,名喚範小,是他兒子。 父子倆已侯了一個多時辰。老範腰腿實在酸痛,但是走不開,便隻能硬撐著等。心氣一燥,脾氣就上來了,也不顧忌,對著兒子大倒苦水。 “你說這機密處一屆一屆一屆換了多少個聖使了,改過不啦,換湯不換藥啊。”老範苦著臉說道:“人武部教官也有理由說的,‘我帶的什麼人啊,我帶的國防軍啊,你這批什麼人啊,你讓我帶?’” 範小聞言,也隻能搖頭苦笑。視線轉向了大門內時,卻瞥見那人。 長發方及腰,似泄銀,如流水,身子藏在一樹後,卻把頭探出來望著。可可的眼裡印的是幽綠色的眸子,膚若凝雪,口含朱丹,一隻耳朵尖尖自發中漏出,竟不似人形! 好吧。是的,是精靈,這“玄幽”大陸上是有精靈的,而且,不止。 那精靈隻望著範小,沒有言語。 他又笑笑,三分曖昧,七分憂慮。 啊,就是那種,青春期少男少女不滿於幽會而最後至於人前追求刺激的時候會露出的那種故作深沉的笑。 範小收回心神,也不再聽父親言語,低下頭思索著。 “咯……咯……” 馬蹄聲響起。“誒呦謝天謝地了……”老範嘴裡嘟囔著,已迎了上去。 “草民拜見大人。” 來人正是林尹生,隻是沒騎馬,跟著在旁邊走來的,漸行至朱門前。 “請起。”林大人開口道。 在範小聽來,這聲音平靜似水,毫無漣漪,竟聽不出大人的威嚴。 父子倆這才從地上起來。那範小定睛一瞧。 林大人祗三十有一,生的虎背熊腰,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又飄逸靈巧,這便是輕功大家。臉上倒白凈,不留一點髭須,腮幫子咬得緊,不喜歡見牙齒。一對兇星似的眼掃到父子倆身上,兩人心中皆是一凜。 “大人,知府大人與家主已在堂上等候了,請隨小人來。”還是老範強笑著說道。 範小走到近前,伸出兩隻手。一隻,要大人身邊的馬;一隻,要大人身上的刀。 這便能看出他做事機敏,惹人喜愛。 不料,林尹生隻瞥了他一眼,隨口說道:“本官隻有身上一刀,並無其他行李。” 範小一怔,隻能悻悻的牽著馬從小門進了。 大人要帶刀上堂,就隨他去唄,他們這些下人也攔不住的。範小想著,這林大人便是不在府上住下,自然不肯交刀的,免得往身上抹了泥巴洗不清。 範小自己也落得輕鬆,遂不再想,往馬廄去了。再看一眼剛才她藏著的樹影,顯然是早沒人了。 那一邊,林尹生已和老範到了大堂。甫一上堂,老範便悄然退下了,留林尹生一人上前。 兀那堂上,群英列座,分在堂邊,皆是王府門客及幕僚。堂前三把椅,坐兩人,一人文質彬彬,官服打扮,為餘州知府張文元,另一人膀大腰圓,肥頭大耳,自是王府之主,名喚王俊。一家奴在旁伺候。 “好刀!” 林尹生剛上前來,就聽得在旁有人叫道。 王府這些門客裡頭,不少都是跑過江湖的,識貨的當然有。眼下出聲這人便名喚“飛龍一刀”彭來,一眼就認得林尹生身上這把確是好刀,而且是寶刀。 啊,那你也可以說:好刀就好刀唄,還非要喊出來嗎? 當然了,這時候喊的“好刀”,就不是喊給林尹生聽的了。 王俊皺皺眉頭:“林大人,這是……” 林尹生自是知道他所問何物,不置可否地回道:“此乃聖上所賜之禦刀,林某片刻不得離身。”說著,已把手放到刀柄上把玩著五彩流蘇。 王俊的眉頭皺得更深。 “哈哈!林大人如此年輕已得聖上厚愛,真可謂人中龍鳳,前途無量啊。” 張文元見氣氛已是有點尷尬,忙跳出來打著哈哈圓場。王府與朝廷那點關係他自是清楚,但是兩邊都不能得罪。至於這林大人是因為“人中龍鳳”才得到聖上賞識,還是得到了聖上賞識才變成“人中龍鳳”,說實話他不在乎。 “林某不過一條走狗罷了,見過張大人。”林尹生向張大人抱拳作揖道。 “哎呦,不敢不敢……”張文元忙起身回了一禮。“請到堂前來坐吧,請。” “張大人,林某羞怯,登不得大雅之堂。還是談案子吧。” 這一下可把張大人給整不會了。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會問:喝!這廝這麼囂張,這點麵子也不給? 那我就要說明一下了。林尹生這聖使一職歸屬於機密處,在這聖朝裡,職能大致等同於錦衣衛。並且,林尹生不是由武部選拔而任職,而是被聖上欽點。 總結一下呢,這人就是那個能讓你一紙調令飄向遠方或者含淚入獄悔不當初的人,莫不莫須有都是其次了,反正總能找到理由乾你。 這種人,張文元怎麼能不怕? 綜上所述,這個麵子,確是沒什麼必要給。 “啊,案子……”張大人隻能望向王俊。 那王府之主神色一沉,緩聲說道:“這案子並不復雜,隻是我家事罷了,賊人已經受擒。眼下,還是為林大人接風洗塵更加要緊。” 張文元為他捏著一把汗。大家都明白,王府不過是朝廷在地方上的一隻爪牙,朝廷會派人來,隻是為了監視,至於辦案,更是個幌子。 往年遇事派來的聖使,也隻是意思意思,讓他們復命時能交代的差不多也就夠了,誰也不為難誰。 這林大人,怎的如此不依不饒? 張文元自己已想到幾點,也許是這林大人自恃身份高貴,便索要些金銀,財帛乃至女眷,這裡拿他也沒辦法。 張大人合計下來,是了,王府這回怕是要出點血。 “哼……”林尹生冷然一笑,說道:“林某已經接到線報,江湖上的細作已潛入王府,王俊你可知否?” “林大人,何出此言啊?”王俊一驚,問道。 王俊話音未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一旁伺候的家奴已掣出一把細劍,原是藏在袖中,閃電般刺向王俊咽喉。 這一劍,很快。 想來那人是必是專業的殺手,這刺殺的一劍,拋棄了自己的生,劍上隻剩下死氣。剛才提及的那“飛龍一刀”彭來,在江湖上已是一流高手,但讓他去接這樣的一劍,他自己也隻能承認,必死無疑。 高手尚且,何況王俊呢? “鐺!” 王俊,沒死。 一瞬之間,王俊隻感受到墜入冰窟的寒冷,他閉上眼,臉上頸上的溫熱讓他知道自己已渾身是血。 “啊!”張大人這時才反應過來,驚叫出聲。王俊戰戰兢兢地睜開眼。 殺手已死,頭在地上滾動,臉上還保持著身份被揭穿時慌亂的形狀。 那一瞬,沒人看清林尹生的出手。 那殺手還未動時,林尹生已動了。他足下一點,身形便閃至王俊跟前,快得似一陣風,而他的刀更快,那柄刺向王俊咽喉的劍,才到半道就被一刀截斷。那殺手刺殺未成,反倒自己被抹了脖子。 直到殺手人頭落地,林尹生的刀上,竟沒沾一滴血。 王俊已驚得自椅上跌落,張大人亦是麵無血色。 而林尹生則輕描淡寫地把殺手的屍身踢開,終於坐到了自己那把椅子上。 “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來談談案子吧。” 林尹生竟是笑了出來,似是見了血讓他興奮,那兇星一般的眼,更是閃爍。 鴉雀無聲。 這時,在場的人才明白:這林大人,是個性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