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寒月遠,露重風長。 黎貪一行人分兩排走在大祀之地前的樹林中,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 他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樹,隻覺得這裡麵陰森森的,一點不透光不說,還有很刺鼻的味道。 事實上,那片林子主要的樹種是樟樹屬的樹,但是與現在卻略有些不同。因為氣候環境的原因,那時的樟樹枝葉較現在來說更為茂盛,樟木成林大有些遮天蔽日的氣勢。 黎貪雙手握拳,不停的來回監測四周,生怕某處突然跳出什麼東西來。 黎巨倒是無所謂,雙手托底抱著酉,大大咧咧地往前走。 黎廣和黎貪跟在身後,至少不用害怕後麵突然有什麼危險。 “我想回去睡了。”黎貪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一時沒聽清究竟是誰說的。不過後來想了想,不會是悶騷的黎廣,也不會是憨憨的黎登。 “不行,跟我一起去”黎貪堅決反對,他可不希望晚上返回山洞的時候一個人走這段路。 “族正說一會兒還要族祝呢。”黎登覺得他大概是忘了這件事,便好心提醒道。 “我去不去族正又不知道。”黎巨知道為了黎貪自己不能逃跑,但是還是順嘴抱怨了一句。 “那……”黎登想說話,但是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樣的活動竟然可以不去。可是他又有些害怕,萬一神明知道了他不去,把他帶走了,或是族正把他獻給神明了…… 想想就覺得可怕。 他打了個寒戰,決定該去的還是要去。 “對了,那個祝禮是怎麼回事?”黎巨無聊問道。 “今日大祀之時那個就是祝禮。”黎登發現他挺愛接黎巨的話,至少黎巨問的問題他都能聽懂。 “那時候我們沒在。”黎巨淡淡地說。 “哦”黎巨的回答又一次讓黎登想起來這個挑戰他世界觀的問題,族中的活動竟然進行到一半說走就走了?還是族正的孩子帶頭走的?黎登某一刻覺得活了這麼多天了,今天真是最神奇的一天。 “祝禮就是由祝者帶領,我們一起以手觸地再高舉,寓意將我們的先祖敬奉神明,使他們能夠得到神明的庇護。”黎登盡可能地用比較“官方”的語言將給二人聽。 “祝者?誰啊?”黎巨從未聽說過有一個祝者。 “湮澤啊,你們不是認識嗎?大祀時不是她帶你們回來的嗎?”黎登也懵了。 聽到湮澤二字,黎貪心中一緊。 “原來她是九黎的祝者,既然這樣按理來說她跟大母應該是“自己人”,為什麼看大母的樣子似乎對她抱有敵意呢?”他心中猜測著,接著,他又轉念一想:“為什麼晚會上不行祭禮和祀禮,偏偏是祝禮呢?” 想到這些,他有點搞不懂了,大母與湮澤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等他抬起眼一看,黎廣正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他嚇了一跳,情急之下趕緊說道:“你們說為什麼咱們九黎沒有獸呢?” 黎巨聽著這個問題感覺很耳熟,可是卻又想不起來了,於是便乾脆不想了。反正每次黎貪提出的問題他都答不上來,等著那個黎廣說吧。 雖然相處不到一天,但是憑他交往那麼多朋友的經驗以及黎貪的態度來看,這個黎廣恐怕知道的不少。 “你大母沒告訴你嗎?”黎廣依舊是那一句,這一句他已經對著黎貪說了好幾次了,每次都搞得黎貪很狼狽,感覺回答是或否都不太好。 “我大母每天忙著處理族中的事情,哪有時間給我說這些。你以為誰都想你們一樣能夠整天陪著大母嗎?”黎貪佯怒,反而對著黎廣質問起來。 幸好他從小帶著黎巨闖禍,每次當大母審問他的時候他就用這招轉移問題大法,每次這樣大母都會對他的態度好一些,從小就屢試不爽,而如今他已經練到爐火純青。之前黎廣問他的時候他的反應還會稍慢一點,而現在他逐漸適應了黎廣的攻擊性,倒是能輕鬆應對了。 “我大母也沒告訴我,不如你去問問你大母然後講給我們聽吧。”出乎意料地,黎廣笑了起來。他不笑還好,這一笑又激起了黎貪想要上去給他兩拳的沖動。 “對啊對啊,你大母是族正啊,她知道的肯定多,你能給我們講講嗎?”黎登接話道,黎貪向他看去,幾乎能看到他眼中對這些雜談的渴望。天知道他究竟有多麼想能夠在一群人說話時插得上嘴,就像今天他把大母說給他的轉述給黎貪他們那樣。 黎貪又轉頭看看黎巨,黎巨此刻雖然沒說話,但是眼中也是掩藏不住地閃過一絲期許。 他仔細想了想,去問大母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似乎也不會導致什麼不好的事情,於是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不過誰知道他下次能夠接近大母是什麼時候呢? 幾人說著說著,就要走出樹林子了。 待到前麵的黎貪和黎巨走出去,他們頓時愣了一下。 後麵的黎廣和黎登緊接著走了出來,黎登沒剎住車還撞到了黎貪。 之間人們都在站著,圍成了一個同心圓。也不知道具體有幾層,黎貪他們隻能看見最外麵是一層是低矮的男人,而裡麵一層則是高一點的男人。 他們此刻都在站著,空氣中穿了一個吟詠的聲音,仔細一聽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想必就是湮澤了。 而在人們圍成的圓圈之外,一個身影來回踱步著,由於人群把火圍在了中間,所以看不清那究竟是誰,但是以黎貪的視角來看,那動作像極了大母。 “趕緊把酉放下過來!”黎貪低喝一聲,迅速低下身子向著人群的方向跑去,期待能跑到另一麵讓大母看不見自己。 “哎,這酉怎麼辦?”黎巨也低聲回復道,但是見黎貪二話不說就跑了,他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畢竟兩個人是多次在族中犯事被抓的人。於是他放下手中的酉,立刻跟了上去。 等黎貪跑到人群的另一側,他才發現黎廣和黎登不見了,他這才後知後覺:為什麼不退回到林子裡去呢? 不過不管怎麼樣,隻要沒被大母發現就好,他可不想一天讓大母訓斥兩次。 此時人們都在低著頭不知念誦什麼,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 可是他應該怎麼混進去呢?一直站在圈子遲早被發現,總不能一直跟大母繞圈圈祝迷藏吧。 就在他發愁時,大母繞過人群,徑直對著他們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跟我過來。”大母小聲對著二人說道,說完便轉身走去。 兩個人對視一眼,看來今晚是逃不掉了,也隻好悻悻地跟了上去。 大母走到了離人群組成地圓圈不遠處,就在一棵樹下站住了。 “還有兩個呢?”兩個人都不敢看她,隻聽她的聲音傳來。 他們都知道大母問的是誰,但是卻不知道大母是怎麼知道的,不管怎樣,此刻二人都不敢說話。 “你們倒是膽大,要不是巡者來報說有四個人形跡可疑,我都不知道你們走了。” “你們知不知在我們九黎的各處都有巡者看守,你們隨時都被他們看著。” “你們知不知,在九黎是有獸存在的,隻是都被我們擋在遠處,不讓它們過來傷害你們。” “你們知不知,晚上九黎有看不見的危獸出沒,遇上就有可能死。” “你們倒好,還敢亂跑。” 說完這些,大母停息了一陣,接著問道: “黎貪,我問你,還有兩個人呢?” “他們見你在那把守,不敢出樹林,退回去了。” “倒是聰明,他們是誰?” “一個叫黎廣,一個叫黎登。” “你怎麼凈交些……罷了,等你回去見到他們,讓他們來木舍找我。” 木舍是大母居住的地方,是由木頭圍起四麵,中間有一棵樹,樹的枝葉擋住上麵。那是黎貪從小跟大母一起住的地方。 “行了,進去吧。第一層是老人,你們去裡麵第二層。走那邊,我跟他們說過了,你們直接過去就好。”給二人指了指進去的方位,大母便轉身離去了。 “我們居然能去第二層!”黎巨有些激動,黎貪則沒有說什麼。他是族正之子,有些事他早已習慣,隻不過這是第一次直接在大眾麵前表露出來而已。 “小貪,木舍是什麼地方啊?”黎巨突然問道。 “是我大母住的地方啊,離這裡很遠。這你都不知?”黎貪有點震驚地看著黎巨。 “我不知,你能帶我去看看嗎?”黎巨露出期待地眼神。 “可以啊,木舍有什麼好看的?浮玉大母沒帶你一起住嗎?”黎貪表示不解。 “我大母?我大母是住樹上的啊!”黎巨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啊?住樹上?”黎貪懵了,完全反應不過來了。 “大家都是住樹上的啊,就是來的路上那片樹林,你沒聞到很濃的濁物氣味嗎?不過樹上有點硬,大母都是讓我睡她的懷裡。”黎巨此刻沒有了羨慕的表情,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我……”黎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一直以為所有人都是住在木舍裡的。 直至今日,九黎正式立族,他才發現他好像不是那麼了解九黎,他了解的隻是他的世界而已。 兩人還在向大母指的地方走著,這時,隻聽裡麵的女人突然大喊一聲:“一祝!” 霎那間,一圈一圈人們都彎腰俯下身子,用手去觸地麵。 這個動作讓黎貪想起曾經有一些人來見大母時做出的動作,他們先用手摸摸自己的頭,隨後彎下腰俯下身子,再用手摸摸大母的腳。 黎貪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知道頭是人們最重要的東西,因為頭在身體的位置最高。人們一直相信高處有神明,所以總是對高的地方,例如山上,例如頭部,懷有深深的敬意。而這個禮,大概就是對大母表達極深的敬意吧。 此時,等黎貪從回憶中反應過來,隻剩下四個人還站著。黎貪黎巨,還有人群中火焰旁的湮澤,以及還未走遠的大母。 湮澤一眼就看到了兩個人,不過卻沒有說什麼,而是迅速轉頭看向族正。 族正沒有回頭,不知有沒有聽見湮澤的聲音,總之她就這麼向前走著。 就在二人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麼之時,一個外圍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滿臉猙獰地喊出一個字:“蛇!” 瞬間,人群亂了,人們開始騷動起來。 在最後一刻,黎貪看見湮澤依舊看向大母的方向,她眼中閃過一瞬的慌張,隨後立刻消失殆盡。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