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傷人夜(一)(1 / 1)

大話山海 執火之人 5758 字 2024-03-15

“快要頂不住了!”   黎貪被湮澤的這句話吵醒。   哭著喊著,也不知怎的,他竟沉沉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就是湮澤站在大母麵前,麵色焦急地跟她喊出剛才那句話。   族正麵向北方,背著黎貪的方向,看不見她的神態。隻能聽到她大聲質問道:“還有那麼多人,怎麼會頂不住了?”   湮澤急得大吼:“沒有人會看著身邊的人都戰死了還繼續拚命的,一旦死傷的人過多,就會影響戰士的心理。他們也是人,也有情緒也會害怕,現在他們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族正轉頭向西看了一眼,隨後沉聲說道:“你別跟我說這些,我不懂。我讓你來就是讓你處理這些的,你需要告訴我的是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應該怎麼做才能堅持住。如果你沒有好的想法,那你就回去繼續守好。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至少要撐到昆吾回來。”   麵對族正的霸道要求,湮澤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她立在原地看著北方,不斷拍打著自己的頭,試圖想出什麼好的方法。   黎貪看著這一幕,腦中嗡嗡作響。他費力地翻了個身,躺在了地上,麵對著天空。   月亮很大很亮,星星也都出來了,閃爍著點點寒光。可是天看起來格外的陰沉,與美麗絲毫沾不上邊。他閉上眼睛,努力什麼都不想,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出來。   北號靜靜看著這一幕,見二人都不說話了,她向族正建議道:“巡者們大多還在大祀之地呢,還有那些平時采集磨石的女人們,讓她們也過來吧。”   族正聲音沉穩而冷靜:“不能輕易出動她們,她們要是出了事就斷了九黎的傳承。”   北號立即斬釘截鐵地反駁道:“如果這裡真的守不住,還談什麼傳承?東夷是什麼樣你我都了解,一旦讓他們攻破大原,從此這世間就再無九黎。”   族正深深吸了口氣,沉默了一息之後,她終於轉身向身邊的巡者說道:“你們去告訴棗,讓她把大祀之地的女人帶一半來。已經繁衍過的優先,還沒有繁衍的留在那邊。還有,把他帶過去。”她指指躺在地上默默流淚的黎貪,冷靜地下達著一條條指令。   幾個巡者自然知道事態緊急,架起黎貪就向東南方向跑去。   她們走後,北號四下看了看,在確認周圍除了湮澤沒有其他人後,她小心地問道:“除了我們的人,你還有沒有辦法聯係外族共同抵禦東夷?”   族正看了她一眼,謹慎地說道:“昆吾已經去找神農了。”   北號卻搖了搖頭,“還有呢?我說的是你能夠說得上話的,能讓別人直接過來幫咱們的。”說到這裡,湮澤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奇地看向族正。   族正歪過頭去,看向北號那雙渾濁的眼睛。   北號很自然地別過頭去,擺出一副從未在外人麵前顯露的樣子,有些耍痞地說道:“九黎族危,現在可不是你們藏著的時候了。”如果是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心中的長者形象一定會瞬間崩塌。誰能想到這個受大家尊重的老人竟然也有倚老賣老,甚至可以說是賤嗖嗖的一麵。   不過族正卻沒有被她的樣子激怒,她反而笑了:“有倒是有,我聽人說湮澤住的那座山一直向北走好像是能夠繞過大原接觸到有熊。我倒是認識幾個有熊人,就是不知那條路有沒有人走過,能不能找到人帶路?”   湮澤瞬間瞪大了雙眼,她的表情失神,臉上一下失去了血色。   北號並沒有注意湮澤,她的臉一下垮了下來,幾乎是厲吼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小澤與有熊人有聯係嗎?”   族正歪嘴笑著,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老人,用刻薄的語氣說道:“我可沒說什麼,我也不覺得湮澤是什麼樣的人。她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知曉,也不必有人知曉,這一點都不重要。”說完,她深深看了湮澤一眼,隻見她愣在原地毫無動作。   頓了頓,族正恢復了沉穩的語調,重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們,站在這裡的無論是誰都可以,所以別跟我耍什麼心機。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要再讓我聽到與今夜無關的話題。大敵當前,我不希望把心思浪費在這上麵。”   說罷,她又看了湮澤一眼,她仍在呆呆地立著,仿佛一隻失了魂的木偶。   北號沉默了一陣,長嘆了一口氣,隨後恢復了往昔認真的模樣。她問道:“當時究竟去哪裡了?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沒有絲毫察覺,也未留下任何布置。”   族正地語氣又冷了下來,“如果每次遇到危機都隻能靠他去解決,那九黎就完了。”   聽完這話,北號的表情變得很精彩。盡管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積如山壑,卻擋不住她渾濁的眼中閃過的精光。她回頭看了眼湮澤,卻不見她有任何反應。   族正不再管這二人,而是抬頭望向北方。她忽覺此夜竟然如此寥落,月光熒野寒風漸起,再不見夏夜的喧囂,隻有一地衰草還在搖啊搖。   ……   九黎東南方,大祀之地。   黎貪被幾個巡者抬著,一路渾渾噩噩地晃到了大祀之地。   如果是其他孩子她們或許會隨手扔在地上,但他是黎貪,是族正之子,所以她們還是規規矩矩地將他放下,並特意去告知了浮玉。隨後她們立刻找到棗,轉達了族正的指令。   黎巨和黎經並沒有待在一起,而是分別待在男孩和女孩的群體中。見黎貪被抬過來,而且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們心中一凜,立刻沖了過去。   黎經站在他麵前,率先開口道:“喂,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緊接著蹲在他身邊的黎巨也關心道:“怎麼了小貪,是不是那邊出事了?”   黎經一腳踢在黎巨的屁股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把那邊的事情說出來。隨後她自己也蹲下身子,耐心說道:“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們,我們說不定可以幫你解決。”   黎貪看著他們兩個,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泉湧而出。沒有嘶吼,也沒有叫喊,沒有聲嘶力竭,沒有歇斯底裡,隻有無言的沉默,隻有不盡的淚水。   黎經和黎巨不明所以,正在疑惑不解之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什麼?”   這聲喊叫一下吸引住了此地所有人的注意,甚至就連嘰嘰喳喳不停的孩子們都停滯了幾秒,將目光投了過去。   隻見棗正在跟一個中年女人說著什麼,而隨著那個女人的尖利的質疑聲響起,棗有些惶恐地看看四周,隨即將那女人拉到了遠離人群的地方。   黎經注意到原本還悠然自得的女人們此刻大都神情緊張,且大致站成了兩撥。其中一撥明顯比較年輕,她們神情愉悅,欣然談笑著。而另一撥人則以中年的女人為主,她們大都麵色暗沉眉頭緊皺,不安地望向剛回來的巡者。   浮玉正在棗的身邊與那個中年女人說著什麼,看起來是她們兩個正在勸說那個中年女人做什麼,隻是效果似乎不盡人意。   黎經敏感的意識到可能出什麼問題了,無論是黎貪的反常,還是女人們的抵觸和抗拒,都說明另一邊遇到麻煩了。   她想要去了解,但她並不認識那些女人,無法直接向她們詢問。而關係好的黎巨早過來了什麼都不知道,黎貪又一句話不說假裝死人,這讓她有些氣惱。   她對黎巨說了一句:“你在這裡看好他,我去問問發生什麼事了”隨後便向著浮玉和棗她們說話的地方走去。恰好此時長留正帶著人抱著一堆酉過來,她將酉放在人群邊緣,隨後便向浮玉走了過去。   黎經走到浮玉和棗身邊,光明正大地偷聽她們交談的內容。而她們見是黎經也沒有製止,而是繼續勸著那個中年女人。   “霍出,再說一遍,現在是九黎有難,需要我們去戰鬥,並不是要你去與男人做一樣的事。你跟大家說一聲,他們男人做不好的事,我們去了做好了,不正說明我們比他們強嗎?”   被叫做霍出的女人卻並不買賬,她用尖銳的嗓音說道:“讓我們去戰鬥,你們瘋了?戰鬥是會死的你們知嗎?這種會死的事情交給男人去做不就行了?我們要是死了九黎還怎麼傳承下去?”   浮玉順著她的話回道:“主要是男人們能力不行,他們做不好這件事,所以需要我們女人去。”   霍出依舊不接受:“那也不行。咱們上次不是被神農抓過一次嗎,大不了這次再讓那些人抓我們一次就行了,這樣不就都不用死了?”   她的話讓黎經感到震驚,她平時接觸的大多都是族正浮玉這類人,從未想過九黎竟然還有這樣的人。更讓她震驚的是浮玉和棗竟然始終在對她好言相勸,甚至還起不到一點的作用。   她的脾氣一下子上來了,上去就要跟那個叫霍出的女人掰扯掰扯。她走到霍出的麵前,一臉嚴肅地說道:“你憑什麼不聽她們的命令?”   霍出瞥了黎經一眼,翻了個大白眼道:“你是誰?這兒輪得到你說話?”   黎經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她蔑視了,這讓她徹底炸了毛。她掄起拳頭就要上去,試圖通過這樣的方法讓霍出重視她的觀念。對她來說什麼長幼尊卑絲毫沒有意義絲,既然霍出這樣不識抬舉,那她也沒有必要跟她玩畢恭畢敬那一套。   浮玉見黎經急了,一把就拉住了她,將她拽回身後。   而然霍出見此情景卻大喊一聲:“乾什麼?你們還想打我?”   在一旁的中年女人群體自然聽見了這句話,於是走上去就要動手。   而長留則一步邁到她們身前,擋住了她們的路。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過這群女人連浮玉和棗都不怕,甚至連族正的命令都要跟她們商量著來,她們自然也不會顧及長留。雙方不可避免地開始推搡了起來,眼看著就要真的動起手來。年輕的女人和長者們自然不會乾看著,立刻過來就要勸和,孩子們則大多興奮地胡亂喊叫起來。   而就在這場內戰即將爆發的時刻,突然從另一個方向突然又傳來了一聲驚叫。   “什麼!”   眾人順著目光看去,是蹲在黎貪身邊的黎巨。他極其反常的高喊了出來,絲毫不顧及旁邊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他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用極不理解的聲調說道:“小貪,你,你再說一遍?”   “黎登,他死了。”黎貪緊閉著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從他的臉頰滑落。   他的聲音很虛弱,但是還是有不少的人聽見了。   一個人猛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是那群中年女人中的一員。黎貪和黎巨看她應該是眼熟的,因為他們曾經在族會上見過。   她是黎登的大母,合穀。   她兩步邁到黎貪身前,眼睛睜得前所未有的大,看起來十分嚇人。她一下跪倒在黎貪身前,雙手按在了黎貪的肩上。   “你說誰,誰死了?”   起風了,風自北方來,吹過幽暗的森林,吹過大祀之地,吹向遠方。它不僅帶走了溫暖,此刻更仿佛帶走了月光,讓世界都昏沉了下來。   所有人都聽到了風穿梭而過的聲音,他們安靜了了下來,駐足聽著那聲響。   風裡沒有希望的氣息,隻有逝者的聲聲悲鳴。